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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第 47 章 ...

  •   承平十一年,惠风和煦,杨柳依依。

      那时的傅偃失去了母亲,对父亲的冷漠深恶痛绝,他在学堂坐了一上午后,老太傅将他赶了出去,直言傅偃比他这个老头还像个老头。

      宫中景色精妙,傅偃却不识得路,只凭心意乱走,也正因此,才遇见了那很久都没能忘掉的一幕。

      尚且年少的少女面庞俏丽,乌黑柔顺的长发被玉簪挽起,形如堆鸦。

      温执玉赤足踩在御湖边被水沁润成黑色的石头上,更衬得肌如白雪。

      青楸色的秀金长裙垂坠在脚踝,上面罩着一层鎏金彩纱,就连小兰芷手里捧的绣鞋都是五色彩线缠金描银绣成的牡丹。

      崇庆帝和嘉蕙皇后去了皇家寺庙为将士们祈福,被留在宫里的温执玉忙里偷闲,趁着嬷嬷们不注意,溜了出去。

      御湖边,温执玉歪着头,执着团扇的手修长纤细,正小心翼翼够着落在莲叶堆里的纸鸢。

      少女神情专注,丝毫没有注意到这里还有其他人的存在。

      “公主,咱们别捡了,回去吧。”小兰芷一张圆脸皱成了包子,声音里还带着稚气,“您下午还要去学堂和老太傅学念书呢。”

      温执玉嫣然一笑,“不回去,今日太傅那里来了新学生,才没时间管我。”

      纸鸢落得有些远,温执玉费了好些力气,好几次都只碰到了纸鸢的边缘。

      “兰芷,你拉着我,不许松手。”温执玉朝兰芷伸手,两只小手握在一起,她命令道。

      傅偃站在不远处,少年身姿挺拔如修竹,目光如炬望着这一幕。只见那道婉约清丽的身影越走越深,傅偃蹙眉四下张望了一番,抬腿走了过去。

      “殿下,御池水深,还是…….”傅偃垂首,目光突然瞥见那抹莹白,目光一沉。

      “你是谁?”风从两人身旁而过,少女手忙脚乱的用裙子遮住脚背,红了脸。

      傅偃抬头,四目相对,一双黑眸锐利,沉沉道:“在下傅偃。”

      面前湖光潋滟,那双凤目比一池春水还要温柔明艳,只听少女试探地询问道:“你就是老太傅新来的学生?”

      “是。”

      不等傅偃开口,温执玉便笑起来,“那你也是偷溜出来玩的吗?能不能帮我把纸鸢捡出来。”

      “公主,公主,诶呦,您怎么能去湖边呢,太危险了。”嬷嬷的声音老远传来,“你们几个,快去将公主带回来,太傅正等着呢。”

      一大群太监宫女蜂拥而至,温执玉惊的落了团扇,一双凤目圆瞪,此时也顾不得纸鸢了,几乎是拉着兰芷拔腿就跑。

      临走时还不忘好心提醒傅偃,她回头,少女清脆的声音在风里回荡,“你也快跑吧,太傅知道了定要罚你的。”

      空气里清淡的花香仍存,少女眼睛弯弯,自在如林中雀,明媚如日下荷,点燃了傅偃那颗沉寂无趣的心房。

      他亲自取下纸鸢,又捡起团扇,只是还没等他还给温执玉,就听说太傅罚了长公主抄书的消息。

      少女端坐于案前,正奋笔疾书,一旁的老太傅捋了捋白花花的胡须,苦口婆心道:“殿下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不可贪于玩闹,不思进取。”

      “学生知道了。”温执玉偷偷看了一眼面前坐得端正的傅偃,嘟囔道,“太傅偏心,明明还有人也没来学堂,却只罚学生自己,学生不服。”

      老太傅胡子抖了抖,“殿下还要同别人比。人家傅偃上午就将课业学完了,是我老头子让他去的。殿下若是都会了,便不用抄书了。”

      温执玉无辜地眨了眨眼,“我、我错了。”

      老太傅一拂衣袖,“私自逃学,顶撞师长,再多加三遍抄书。”

      老太傅凑近瞧了一眼温执玉龙飞凤舞的字迹,伸手将那页扯了出来,“字要端正,这一遍不算数。”

      温执玉刚想扯老太傅的袖子,就被老太傅未卜先知一般躲过,“哼,我可不是陛下,撒娇也没用。”

      温执玉幸幸收回手,闷闷不乐道:“是。”

      等老太傅离开,温执玉默默抄写。

      傅偃微微侧身,含蓄道:“殿下,需要帮忙吗?”

      温执玉执笔的手一顿,眼中热切却还是装作矜持地问道:“可以吗?”

      傅偃被盯得耳尖红了,板着一张俊脸,面无表情道:“嗯。”

      温执玉迅速从里面抽出一张自己抄好的,生怕傅偃反悔,“你先写一个字我看看,与我的像不像。”

      傅偃只端详了片刻,便写出以假乱真的字迹,“公主可满意?”

      温执玉点头,“你记得全部都要写的要像一点,不然太傅会发现。”

      半刻钟后,去而复返的老太傅将偷闲的温执玉逮了个正着,气的吹胡子瞪眼,大手一挥,把傅偃也罚了。

      “真是放肆!”

      两人惨兮兮地并排而坐,傅偃仍旧是那副淡淡的表情,与之前没什么区别。

      老太傅絮絮叨叨地教育温执玉,傅偃坐在一边,一笔一划替温执玉写下被罚的课文。

      熟悉的痛感传来,傅偃唤回了一丝清明,这时他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个梦。

      他迷迷糊糊的想,若这是真的就好了。

      当年他确实碰见了温执玉,不过却是他一脚踩坏了少女的风筝,在宫人来问时,毫不犹豫说出了少女的去向,后来被老太傅罚抄书时,更是面对温执玉的不学无术嗤之以鼻。

      仔细想来,自己当真做的过分,也难怪温执玉对他没什么好脸色。

      若是当时自己少一点冷漠,像梦里一般,从树后走出去和温执玉打了招呼,捡了纸鸢,再替少女抄了书,陪她一同受罚,会不会也能攒上一两分的情谊。

      傅偃恍然,可惜往日之事不可追,他扯了扯嘴角,外面声音噪杂,急切的脚步声回荡在狭小的甬道。

      这些人不敢要他的命,却也不肯放过他。

      当年他还在贺州领兵时,有人耐不住寂寞,扰乱了军纪,被傅偃杀一儆百,那人正是如今的诏狱头头的弟弟。

      昭狱不见日月,傅偃不认,他们就只能留着他的命慢慢磨。饿了就送饭,渴了就喂水,伤口愈合又再次崩裂,。

      这么多天都没有动静,他像是被人遗忘在这里。傅偃实在想不明白,高敬谦真的查抄出了银两。

      张威远寒门子弟,到底是谁的份,脑海里闪过一张张人脸,苦寻未果,他在心底叹了口气。

      傅偃不想睁眼,他一遍遍重复梦境的最后一幕,想将这场美梦做完,可惜耳边刺耳的铁门打开的声音频繁响起,梦再也续不上了。

      他动了动肩膀,不小心牵动伤口,原本结痂的地方再次裂开,露出里面艳红的新肉。

      “醒醒!”

      傅偃缓缓撩起眼皮,他面色惨白,目光狠戾地扫过眼前的人,如同恶鬼。

      那人阴沉着脸,朝后招了招手,身穿统一狱服的人鱼贯而入,有人替他解绑,有人替他换衣。

      傅偃蹙眉,“你们要带我去哪?”

      那人似乎看出了傅偃心中所担忧的,冷笑道:“傅将军不妨猜一猜。”

      他冲着手下的狱卒道:“手脚麻利点,别让贵人等的太久。”

      青鸾牡丹团刻紫檀椅子上坐着一位眉目冷清的美人,她长睫低垂,掩住眼底的神色。

      她按照崇庆帝所说的,一入京便来了诏狱。

      纤长的睫毛阴影落在眼底,如同蝴蝶翅膀轻轻颤了颤。

      “不等了,咱们过去看看。”

      温执玉起身,守在门口的宫人一愣,急忙躬身行礼,“殿下,外面暑热,您怎么出来了。”

      温执玉淡淡道:“带我过去看看。”

      那人连连摇头,“殿下,那种腌臜地方怎事您万金之躯可以去的,奴才这就去催,您再等等。”

      “听不懂本宫的话吗?带我过去!”温执玉冷下神色。

      兰芷小心翼翼搀过温执玉,这几日,她都习惯公主的喜怒无常了。

      “是。”那宫人额头出了一层冷汗。

      一路无言,诏狱确实比温执玉想的还要可怕,一进甬道,便是与外不同的阴寒,带伴随着令人作呕的血腥味。

      “小心台阶,傅将军住在单独的牢房里,是最里面那间。”

      温执玉掩住口鼻,低低应了一声,表示自己知道了。

      穿过一道道落锁的厚重铁门,终于来到一件狱室。

      铁门被风轻轻吹开一道缝隙,发出吱呀一声轻响,温执玉仓促抬眼,搭在兰芷手臂上的手紧了紧。

      “小人给扶绥长公主请安。”

      温执玉对上傅偃的视线,男人几乎瘦脱了相,颧骨微微突出,此时正合力被几人托着换上新得袍子。

      “殿下……”

      温执玉拦住了那个宫人,示意他不要开口。她站在原地,目光打量着眼前的傅偃。

      男人瘦的近乎脱相,颧骨突出,下巴的胡子也长出来,邋遢至极。

      温执玉第一眼甚至没能认出来,地上扔的被血迹染成黑色的衣服碎片,眼眶兀得红了。

      吸气的声音那样细微,可傅偃还是听到了。

      眼皮下的眼珠动了动,他缓缓睁开眼,那双原本黑亮的眸子里布满血丝。

      他看见温执玉先是一愣,接着弯着眼,痴痴笑起来。

      竟是连幻觉都出现了。

      “啪——”

      温执玉朝后退了半步,那一记耳光落在傅偃脸上,傅偃唇角缓缓溢出鲜血。

      为首的人呸了一声,“笑什么,疯子。”

      傅偃偏过头,轻巧地舔了舔伤口,恶狼似地盯着那人,他收回视线,尝试性地朝门缝看过去。

      他以为再看时,温执玉定要不见了,心中隐隐失落。

      只是四目相对的那一瞬间,温执玉好好的站在那里。

      “殿下?”他喃喃。

      温执玉沉默的站着,在缝隙里,在微弱灯火间,仿若一尊精致的白瓷雕像。

      那人嗤笑,“将军瞧见谁了?实话告诉你,殿下确实来了。”

      他一把拽住傅偃的头发,“但你也不看看自己的德行,殿下怎么可能来这种地方。”

      眼前的视线被挡住,傅偃蹙眉,伸手推搡那人的胸口,“闪开。”

      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甚至连伤口崩开都没有察觉,就那样推开身前的人大步朝狱门走去。

      他坚定又缓慢地朝温执玉走去,她来了,她来见自己,是不是说明她是信自己的。

      傅偃心里的烦躁不安与庆幸堆叠,他急切的想要拉开门,看清温执玉眼底的情绪。

      “干什么!按住他!”那人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他背对着门,根本看不到外面的温执玉。

      当众被人拂了面子,他自然是不能忍受的,于是叫手下将傅偃围住。

      指尖与门缝失之交臂,傅偃重重摔倒在地。

      兰芷听着里面的动静,害怕地朝温执玉靠了靠,小声道:“殿下,咱们出去吧。”

      温执玉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她隔着门缝与傅偃相望,看他被按在满是泥污的地上,看他枯红的眼凌乱的发。

      她看着傅偃无声地喊她殿下,温执玉那一瞬间,心情前所未有的平静。

      种瓜得瓜,种豆得豆。

      将军百战不死,如今却被一群低贱的奴才踩在脚下,原是他傅偃自作孽不可活。

      父皇虽疑心傅家,但若没有此事,傅偃一生荣华富贵,又有谁能动摇。

      可是……

      傅偃原本就没什么力气了,如今被压制在地上,已是动弹不得,他无声的开口。

      温执玉看懂了,他说:“殿下,别怕。”

      意志昏沉,傅偃看着一动不动的温执玉,终于无力的垂下头,他闭眼。

      假的,都是假的。

      里面没了动静,温执玉眼珠几不可察地颤了颤,视线渐渐模糊,她听见里面的窃窃私语。

      “死了吗?”

      “昏过去了吧。”

      “这可怎么办,一会儿还要去见殿下。”

      “去拿盆凉水回来,什么时候泼醒了,什么时候送过去。”

      得了令的狱卒快步往外冲,一开门就碰见站在门口的温执玉,惊叫一声。

      “鬼、鬼鬼啊!”

      那宫人眼疾手快的一把捂住他的嘴,不怪那人被吓道。

      温执玉脸色白的近乎透明,诏狱里不见日光,又少有女人进入,这才被人误当做了鬼。

      温执玉脸色更难看了,寻声出来看的人一个个都在门口刹住了脚步,后面的不明所以撞上来,摔了一大片。

      接着为首那人强作镇定地跪地回话,“不知殿下来了,小人……”

      温执玉全然没了公主的仪态,几乎是泄愤似的一脚踹在那人身上,将人踹了个趔趄,却没人敢吱声。

      她沉下目光,“本宫不来,竟不知你好大的威风,堂堂一个将军,被你们这群奴才踩在脚下。”

      为首那人猛地抬头,接着跪爬在地上,“殿下有所不知,傅将军罪孽深重,又是个硬骨头,奴才们怎么问都不肯说,这才出此下策。”

      温执玉面无表情,声音却不自觉拔高几分,“不过是受人蒙骗,陛下的圣旨要给你看看吗?傅偃有罪却还是本宫的驸马,轮不到你们这群人作贱!”

      “刚刚动手的人,一人五十大板,兰芷,你留下看着他们打完再走。”

      “殿下,奴才冤枉啊。”

      温执玉离开的脚步一顿,她微微回身,半张侧脸映在莹莹烛火下,缓缓开口,“再多说解释一句,本宫就割了你的舌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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