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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第 4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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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执玉随郑观海一路来到崇庆帝所居的昭阳殿。
门口的两尊铜狮子栩栩如生,温执玉脚步微顿,“父皇可说找我所谓何事?”
郑观海抱手道:“刚才二殿下来过了。”
温执玉了然,许是今日上午的事惊动了父皇。她朝郑观海颔首,自己走了进去。
大殿里金龙盘柱而上,殿内有些昏暗,只有桌案附近的几盏烛台亮着光。
“是猗猗吗?”
温执玉寻着声音看过去,崇庆帝缓步从阴影里走出,坐在了案前。
“儿臣给父皇请安。”温执玉微微躬了躬身子。
崇庆帝眸色晦暗不明,“起来吧。今早你去看了皇后?”
温执玉不解,老实答道:“是,今日赏花宴前,儿臣去给母后请安。”
“就没有做别的?”
“别的?”温执玉拧眉,仔细回想了一番,“儿臣请了安后,和母后一同用了早膳,但是琼花台出了岔子,儿臣就先一步离开了。”
温执玉心头隐隐约约生出一个念头,她站在空旷的大殿上,抬眼看向崇庆帝,“母后怎么了?”
“儿臣也疑惑,明明母后说用了早膳便去琼花台,儿臣早些时候还派了人过去,只是现在还没回来。”
“那个叫浅水的。”崇庆帝缓缓道。
“是。”温执玉惊讶,没想到父皇竟然还记得她。
崇庆帝将茶盏不轻不重地放在桌上,“你自然是见不到她的,她已经被朕打入大狱受刑,毒害皇后,当真是好大的胆子。”
温执玉凤眼圆睁,几乎是下意识跪了下来,膝下波斯地毯上短硬的毛传来轻微的刺痛,华美繁复的裙摆铺开,如同层层叠叠的花。
她仰头看向上首的崇庆帝,清瘦的肩膀一颤,“父皇说什么?”
崇庆帝仍旧是不紧不慢的语气,“皇后用了你带去的五红粥,忽然吐血晕厥过去,御医说里面掺了足量的短柄乌头。”
“好在御医去的及时,这才没什么大碍。”
什么短柄乌头,什么有毒?
她勉力维持平静,踉跄着从地上站起来,“父皇,儿臣要去看母后。”
“回来,愈发没有规矩了,朕还没让你走。”崇庆帝冷硬着嗓音,不见以往的慈爱。
温执玉脚步一顿,她回身,目光对上崇庆帝的视线时颤了颤,“母后出事了那么久,行宫里没有透露出一点风声,父皇现在才让儿臣知道。”
温执玉银牙紧咬,话哽在喉咙处,如同刀割。
傅偃的事也是一样,为什么都要瞒着她。
胃里一阵翻天倒海,温执玉强忍着不适,张了张嘴还是没能问出心里的疑问。
温执玉缓缓低下头,整个人跪伏在地,“父皇密而不发,想来是疑心儿臣,粥是儿臣带去的,儿臣甘愿受罚。”
“朕这是在顾全皇家的脸面,猗猗难道要怪父皇?”
“儿臣不敢。”她的额头贴着粗粝的地毯,冷汗顺着鬓发流进衣襟,“儿臣身边的人有什么理由毒害母后,若是母后因儿臣出了差池,才是万死难辞其咎,还请父皇查清事实。”
耳边嗡鸣渐起,眼前的视线逐渐模糊,她用力咬住舌尖,咸腥的血味在口腔蔓延。
“猗猗不必着急,你母后如今无性命之忧,下毒之人朕已经在问了。今日叫你来,是为了另一件事。”
她抬眼,面前这个苍老熟悉的帝王渐渐和记忆里父亲的形象重合又分离,先君臣后父子,这道理她小时就学过,却从未放在心上。
“父皇请说。”
“昨夜傅家那个丫头来了,她和你说什么了?”
温执玉抬眼,双蛾颦蹙,那张没有血色的脸在灯火的映衬下显得冶艳,“没有。”
崇庆帝看着和嘉蕙皇后年轻时相似的脸,叹了口气,“此事原该早些告诉你,只是一开始没有证据,朕也不好冤枉了傅偃,叫你受委屈。”
他招手示意温执玉上前,缓缓道:“自己看吧。”
“张威远的证词句句属实,朕让高敬谦亲自去查封的。”
温执玉一目十行扫过去,上面抄录的数目叫人触目惊心,“只是这钱财的数目对不上,傅家百年基业,若是俭省一些,也未必……”
温执玉声音越来越小,因为她看见了最下面的一行小字,短缺的银两数额,正是从将军府支出的那些簪子布匹的钱财。
“父皇打算杀了傅偃?”
崇庆帝眼底闪过狠戾,他负手而立,一步一步到温执玉面前,“不,傅偃虽犯了大错,但匈奴未定,朕不打算动他。”
“况且幽云台诸将都是他的得力部将,此时逼得太紧,朕怕会适得其反。”崇庆帝目光幽而深邃,他抬手拍了拍温执玉的手臂,“但是朕不放心,他居功自傲,打了胜仗却敢违抗圣旨,整整两月,京中流言四起,朕如何心安。”
温执玉露出茫然,今晚的事情太多,以至于桩桩件件,都像是不能化开的石头,被人强塞进狭小的心室。
“贺尔丹告诉儿臣,是因为傅偃受了重伤,儿臣亲眼见过,那道疤痕有婴儿手臂大小。”温执玉喃喃,眼前浮现出男子那张冷峻的面容,“就算他犯了错,儿臣不信他有反心,更何况,儿臣曾亲耳听见,傅老将军和傅偃的谈话。”
崇庆帝摇了摇头,“你太年轻,这天下二字,最是能检验人心。你以为傅偃真的是弹尽粮绝?朕早已派人往前线送了过冬的粮食和棉衣,是他扣了下来,他最后出战也是因为匈奴撕毁了和他之间的约定。”
差一点,我们就要换一种方式见面了……
原来这句话,是这个意思。
崇庆帝看出温执玉的神色略有松动,苦心规劝道:“猗猗,朕思来想去,只有你能牵制住他。”
温执玉睫毛颤了颤,“父皇说的猗猗明白了,只是样说来,傅偃娶我,更只是为了保住傅家。儿臣何德何能,钳制住一个狼子野心的大将军。”
贺尔丹还与她说傅偃为了大周如何,或许他只是为了他自己。
重伤未愈,天子脚下,不得不收起自己的野心。
仅此而已。
“不必担心,朕已经替你想好了。”崇庆帝道,“天色已晚,你早些回去吧。”
温执玉再拜,将要离开时,崇庆帝从后叫住了她。
“父皇还有什么要嘱咐儿臣的吗?”这话说的实在赌气。
崇庆帝像是没听懂温执玉话里的意思,直接道:“你今日罚了武信侯的嫡次女,还将人从赏花宴赶了出去,此事极为不妥,失了一国公主的风范,下回不许了。”
温执玉嘴里慢慢说着,“儿臣确实罚了她。但并非冤枉了她,是她有错在先。”
“怎么,是武信侯来寻父皇诉苦了?”温执玉嘴角牵出一抹几不可察的笑,她俯身再次叩拜,轻声道,“那他一定没告诉父皇,有人妄议朝政,诽谤大臣,污蔑儿臣的名声。”
崇庆帝笑了,沉缓的嗓音在大殿响起,“猗猗,朕刚才和你说的,你都忘了?”
“傅偃求娶儿臣,是父皇亲口同意的。”温执玉舌尖针扎似的疼,“父皇说的儿臣没忘,只是能不能走时,让儿臣将浅水带走,关到儿臣长公主府的私狱里。”
“随你吧。”崇庆帝按了按眉心,“等到明日,傅偃入狱的消息就会传开,届时你提前返京,但朕要你表现的相信傅偃,让他的身边能相信的只有你。”
“此事过后,朕再替你择一门好亲事,必不委屈我儿。”
“不用了。”
温执玉转身,大步朝外走去。
一路上,温执玉脸色差的可怕,伺候的兰芷根本不敢询问,只是在路过皇后所住的重华宫,驻足了许久。
“公主,您要是想去看看娘娘,咱们就过去,浅水似乎还没回来呢。”
温执玉空洞的目光渐渐聚焦,“算了,走吧。”
黑夜笼罩四野,一夜无眠的人又岂在少数。
“长公主扶绥,疏悉礼仪,好奢靡铺张,有违祖宗懿旨,再三冒犯君上,念及初犯,闭门三月,望诚心改过,谨言慎思。”
第二日天不亮,长公主为傅偃求情被崇庆帝回京反省的事情就闹得人尽皆知。
陛下念及傅偃功劳,夺了傅偃大将军的封号,收了将军府,只许他与温执玉一同居于长公主府。
李柔一边柔着红肿的膝盖,一边得意地说道:“哼,想不到长公主也有今天。”
武信侯夫人戳了戳她的脑门,“真是什么话都敢说,要不是陛下……你呀,就等着落选吧。”
诏狱里的油灯燃了整整一夜, 密集的鞭声也断断续续响了半夜,直到狱卒撑不住睡去,才安静下来。
所有人都知道这两日来了个硬骨头的囚犯,日日严刑拷打,不仅死不了,还不开口。
湿咸的汗珠顺着眉眼落下,傅偃意识渐渐模糊起来。
耳边传来一阵轻快悦耳的笑声,银铃般带着独有的特色,傅偃只觉得耳熟。
他寻着声音望过去,绿树下,一名少女正提着裙子,在湖边嬉戏。
傅偃大脑反应极快的给出了那人的身份。
承平十一年,在经历母亲去世,父亲出征后,他被崇庆帝接到了宫中教养,与大周的长公主,同吃同学了几个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