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山可望》狐狸or玫瑰

15、影碎

　　吴俊升坐在立式话筒前，和李维一起正在唱一首流行歌。

　　一首歌结束，吴俊升对着话筒喊：“切歌切歌，下一首，《无地自容》——谁的？”

　　“我。”话筒递到了陆之屿手里。

　　邹野没听过这首歌，音乐一响，他就看向身旁的人。

　　女孩的侧脸线条柔和流畅，和这粗粝、有力的音乐前奏截然不同。

　　陆之屿察觉到了他的目光，整个人不自觉紧绷起来，进错了拍子。

　　邹野还在看她。

　　陆之屿强装镇定地唱歌，唱得不成调。

　　终于，一曲结束。

　　邹野低低地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陆之屿恼怒地瞪他一眼。

　　“欸——你瞪人的时候还挺好看的，你再瞪我一眼。”

　　“你斯德哥尔摩综合症？”

　　“只喜欢看你瞪人。真挺好看的。”

　　陆之屿瞪人时候，那双眼睛里充满了情绪，更加灵动可爱，一点都不冰冷让人退却。

　　“那你刚才笑什么？”陆之屿找回之前的话头。

　　“没想到你唱歌还会害羞，会不好意思。”

　　“你来——现在换你来唱歌，我盯着你，看你跑不跑调！”

　　“说好了啊——要一直看着我。”

　　“好！”

　　林雨欣和李维正在对唱凤凰传奇，无比投入。

　　邹野点了一首，对所有人说：“我点歌了，顶上去了啊。”

　　他来了有一会儿了，一直没唱歌，他唱下一首大家都没意见。

　　切歌了，林雨欣和李维唱得很尽兴，满意地坐下来。

　　邹野起身，坐在立式话筒前。

　　陆之屿定定地看着他，仿佛看着一条得意的小狗。

　　邹野完全没受到陆之屿目光的半分影响，他没看她，一直看着屏幕上的mv。没有进错拍子，没有跑调。

　　陆之屿对于音乐没什么见解，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但就是觉得好听，嗓音低低的，咬字也没那么清晰，但就是带有他自己的独特的味道。

　　陆之屿之前还狠狠盯着他，后来目光自然而然地就被他吸引，仿佛他是金铸成的一样。

　　“谢谢你带我来，看日落看鬼怪，看一看只闻不见的精彩……”邹野一边唱一边看向陆之屿。

　　邹野一直盯着屏幕的目光突然转向她时，陆之屿愣了一秒，斑斓的光线在他身上流转，仿若一场盛宴般诱人。

　　陆之屿移开了目光。

　　邹野翘起嘴角，继续看向屏幕上的歌词，唱完了一整首歌。

　　唱完后，林雨欣拍手：“不错啊，唱挺好。”

　　“一般一般。”嘴上这么说，邹野脸上得意的笑藏都藏不住。

　　“他就这一首唱得好，换其他歌就掉链子。”周复行无情地拆穿他。

　　“确实，毕生所学都在这首歌了。”邹野说完看向陆之屿，“你不是说要一直看着我吗？怎么看一半就跑了？”

　　“你管太多……”

　　突然，房门被推开，两个服务员进屋放了很多啤酒在桌上。

　　“谁点的酒？组长你点酒了？”林雨欣问。

　　“我没有点啊，你们是不是送错了？”吴俊升问正准备离开的两个服务员。

　　正在唱歌的周复行突然对着话筒喊：“我点的我点的！没送错！”

　　“班长别跑！还没唱完！”罗亦诚唱歌难逢知己，不肯让对方就这么走了。

　　“小罗，我待会儿再和你一起唱。”

　　说完，周复行就把话筒丢在一旁，然后他眼神一转，对着房间内所有人宣布：“来，咱们来喝酒！”

　　酒都已经点好了，退也退不了，一伙人开始摇骰子喝酒。

　　林雨欣喝了两口啤酒，就出门上厕所去了，从厕所回来，在包房门口看到了李维。

　　他倚在门边的墙壁上，和那天一样。

　　一看见林雨欣，李维马上站好，手足无措。

　　“你在这干嘛？”

　　“我看你上厕所去了挺久，就出来看看……”

　　“哦，我没什么事，不是在这里喝多了酒，是来之前喝多了水。”林雨欣表现得尽量自然，不想那么尴尬，“咱们进去吧。”

　　“等等！”李维出声拦住了她。

　　女孩眨巴着两只大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他。

　　李维可以在所有人面前没皮没脸，除了她。这真是要人命，说句话都不太好意思，费半天劲：“我还是想跟你说声对不起，当时我太莽撞了，让你很为难，很难堪，直的很抱歉……”

　　原来是说这个。

　　“没什么的——真的没什么。任何时候，被别人表达喜欢，我都觉得很幸运、开心，甚至是荣幸。所以，你不用说对不起，你从来没对我造成任何困扰。”

　　“李维，你知道吗？我其实挺开心的，表白的当时很突然，我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办，应该有什么表现。后来我就想，原来我也有人喜欢，原来被人喜欢的感觉是这样的！我以前一直觉得自己很普通，有时候还会觉得自己很差劲……我没想到会有人喜欢我，你给我表白，让我猛然惊醒，自己也是值得被爱的，我觉得自己内心一直枯萎的地方好像重新活过来了。”

　　“所以，谢谢你喜欢我。”

　　“走吧，我们去唱歌投骰子。”

　　李维没想到，自己的表白带来的不是困扰，反而是治愈。

　　他的内心突然涌起一股幸福，觉得真好，难以言喻，不知道该如何形容，但就是觉得，真好。

　　李维听见自己说：“嗯。”

　　包间里，一桌人投骰子喝酒正起劲。大家彼此都很熟悉、关系要好，输了也只是浅浅地喝一口。

　　只有周复行，不管自己是赢是输，抱着啤酒瓶不撒手一直往嘴里灌酒。

　　大家渐渐地都感觉到不对味了，齐齐地看着他。

　　“复行，别喝了，你喝太多了。”吴俊升担忧地说。

　　“对，别喝太多了。”大家纷纷劝他。

　　“不就喝个酒吗？”周复行带着醉鬼的笑脸，一开口就是浓浓的酒气，“你们这也要拦我？”

　　“我还要去跳舞呢！”周复行说着就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男生们赶紧把他拉住，周复行脚下不稳，一下跌坐在了沙发上。

　　他伏在吴俊升的怀里，像个小孩一样抱怨：“不让我喝酒，也不让我跳舞，为什么都要管我，为什么就是不让我干想干的事？”

　　他继续嘟哝着，但已经完全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吴俊升被这个架势搞蒙了，一脸不可思议迎上其他人不可思议的目光。

　　“醉了醉了。”大家都这么说。

　　吴俊升朝大家挥挥手：“你们继续玩，我看着他。”

　　剩下人开始继续唱歌玩骰子。

　　周复行趴在吴俊升怀里，只露出一个后脑勺。没过一会儿，吴俊升听见怀里的人传出低低的哭泣声，房间里很嘈杂，只有他听见了。

　　吴俊升伸手摸他的脸——一手的泪水。

　　吴俊升心里一惊，慌忙问：“你怎么了？”

　　周复行转过脸来，满脸的泪痕，在灯光下像伤口一样触目惊心。他的目光好像落在吴俊升身上，又仿佛落在遥远的虚空，他喃喃地问：“我为什么总是不能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原来是为这个，吴俊升像哄小朋友一样哄着他：“不让你喝酒是喝太多了对身体不好，不让你跳舞是怕你摔倒，大家也是为你好，别哭了……”

　　周复行挣扎着要起来：“我要跳舞！”

　　但他很快就失败了，像一滩软泥一样倒在沙发上。

　　KTV包间的时间到了，大家准备找个餐厅吃饭。

　　吴俊升对房间里其他人说：“要不我送他回去，你们先去吃饭吧。”

　　“那你呢？”

　　“没事，你们去吃就行，玩得开心。”

　　邹野不同意：“我们和他一个宿舍的，要送也是我和李维送他回去。”

　　李维在一旁应和：“我和野子送他回去，你们去吃饭吧，我们本来也就是来蹭吃蹭喝的。”

　　陆之屿摇头：“班长不在，小组人不齐，就不算小组聚会了，我们都回去吧。”

　　罗亦诚点头：“对，我们一起送他回去。”

　　林雨欣也赞成：“小陆和小罗说得对。”

　　出KTV，邹野和吴俊升左右扶着周复行，周复行脚步虚虚地着地，像是一个沉重的包袱。

　　KTV离学校很近，很快就进了校园。

　　周复行脸红得像破了皮的桃，嘴里不住地嘟哝着什么，没人听得明白。

　　一股冲动涌上喉头，周复行难受地吞咽着。

　　邹野直觉不妙：“他好像要吐了，咱们别吐大路上，走小路。”

　　他们脚步一拐，到了湖边。

　　周复行突然挣脱吴俊升和邹野，扶着一棵树哗哗地吐个不停。整个胃好像被紧紧拧了起来，周复行难受地全身出了一层冷汗。

　　吴俊升一直在旁边帮他顺背，从他的脊椎到后腰。

　　其他人只能站在一旁，干着急，担忧地看着周复行。

　　周复行吐完，红潮褪去，面如白纸，一瞬不瞬地看着吴俊升。

　　一旁的人关心地问：“好点了吗？”“班长你还好吗？”……

　　吴俊升从兜里掏出纸巾，递给他：“现在感觉怎么样了？擦擦嘴。”

　　周复行仿佛没听到，一直看着吴俊升，没动。

　　吴俊升以为他已经没力气了，便亲自帮他擦嘴：“别动啊，叫你少喝一点酒，不听，吐的时候就知道有多难受了吧。”

　　周复行定定地看着他，眼睛里没有一丝醉酒的迷蒙：“吴俊升，你能不能不要总是这样？”

　　“怎样？”吴俊升已经替他擦完嘴。

　　“你不要像对女生一样对我！帮我擦嘴，让我不要喝酒，关心我！”

　　“你说什么？还醉着？还是犯病了？”吴俊升觉得他很奇怪。

　　他以为自己在开玩笑，一股无名的恼怒从周复行的心头升起。

　　“是！我是有病！我他妈的是有病才会喜欢上你，我他妈的有病才总是在你屁股后边转！我他妈的有病才总是想靠近你！我他妈的真的是有病才会喜欢你这个大直男！”

　　周复行大口地喘着气，胸口因为激动而剧烈起伏，他的眼神充满了不甘、愤怒，又隐藏着期待和胆怯，复杂的情绪一下子淹没了吴俊升。

　　没有风，湖里月亮的影子却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