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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联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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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司砚喊她“同桌”。
呼吸微微一滞,林遇今下意识地想要看他眼睛里的情绪,细白的手指攥紧,她硬生生忍住。
那段时光虽然短暂,但总归是高三这样在人生中占据关键记忆的时刻,她的存在因此沾光,给他留下了些许印象也不稀奇。
思绪变换间,林遇今不动声色地松开刺痛泛红的手指,笑容更加自然。
“学校对接待家长有严格的要求,我习惯了这样沟通,抱歉...同桌。”
她微微停顿一下,逃避地躲开他意味不明的目光,看向在一旁如坐针毡的沈十骋,岔开话题。
“沈同学的复习考试成绩相较上学期浮动偏大,这是成绩和综合素质评价表,”林遇今将几张单独打印的表格递过去,“您...你先过目。”
一直沉默的沈十骋忽然张嘴,垂死挣扎地找补:“我下次成绩不会这样了,我故意没写,我妈怎么把你找来了,就知道搬救兵。”
屋里只有他们三个人,男孩的嘀咕一字不落地被听见。
“下次不会...”顾司砚拿起成绩单,粗略地扫一眼后放下,看向综合素质表时,目光微微沉凝,半晌,意味深长地笑了声,“逃课,打架,不住寝室。”
他每说一个词,沈十骋的脸色就白一分,男孩求助地看着对面的林遇今。那小模样,好像只要这次把他救了,他能干脆给林老师当牛做马了。
林遇今这次没有帮他解围,沈十骋需要吃一点“教训”。
她干坐着,后背挺得很直,努力维持住表情动作的体面。不想承认,时隔多年,她还是不想在他面前露怯。
“沈十骋。”淡色薄唇轻启,吐出冷冰冰的字眼。
沈十骋挨打了似的猛地打直了后背,对面的林遇今比他强些,但呼吸也是一促。
她在紧张,只因为他存在于这个空间。
顾司砚食指指腹轻轻摩挲着苍白纸面,轻飘飘地将沈十骋钉在原地:“不喜欢寝室就搬出来,和我住。”
他抬眸,嗓音淡淡地问林遇今:“退寝手续现在可以办么,林老师。”
顾司砚喊她时,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尾音总像在唇间晃过,含着些许意味深长。
林遇今忍住想摸耳尖的冲动,看着沈十骋道:“沈同学的意见——”
“他没有意见。”
“...”
沈十骋退寝的事情就这么定下了。
高一年级男生寝室里,沈十骋弯着腰大气不敢喘地收拾行李,他有一米八二,身后站着的男人比他还高,宽肩长腿,气质慵懒冷淡,一路上频频惹人侧目。
一身剪裁精细的西装和手腕上的表明明白白地告诉沈十骋:舅舅是被临时喊过来的,或许还因此耽误了工作。
心情不会很好。
他完蛋了。
男生没话找话地缓和气氛,干巴巴地问:“舅,你认识我们数学老师?”
顾司砚目光落在凌乱的书桌上,将摆设一一审过,“嗯。”
舅舅的回应无疑是一种鼓励,沈十骋兴致勃勃地追问:“你们是同桌?老同学?小学初中还是高中大学?我们老师上学时候是不是挺多人追的?”
“感兴趣?”顾司砚拿开最上面刻意堆放的几本书。
沈十骋扣上行李箱,发出“咔咔”声:“林老师没说过她是不是单身,班里都猜,她这么漂亮脾气还温柔的人总不可能没男朋友吧,说不定婚都结了,隐婚!”
动作微微一顿,下一秒精准地在书本下翻出粉色信封,骨节分明的手指曲起,弹在纸上。
“啪”的一声。
顾司砚垂眸,看着画着爱心的信封,唇角弧度有淡淡的讽刺:“罪名没有早恋,看来你们学校的管理也不怎么样。”
沈十骋瞬间闭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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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学校出来时,天还没有彻底暗下去。
早春傍晚的冷空气丝丝渗透,林遇今紧了紧脖子上的深棕色围巾,踩着路灯的光晕,快步走向不远处的旧小区。
京城私高财大气粗,在学校旁边就有专门提供给教师的住房,房租很低。
小区有些年头了,大门敞开,没有门禁和门卫。楼下地面的青石砖碎裂残缺,润着些许潮湿,可能是楼上的阿姨又往下面泼水了。
林遇今走进黑黝黝的楼道,用力跺了几下脚,昏黄的灯泡才吐出些许光来。
门锁“咔哒”一声解开,四十几平的一居室被装修成奶白与浅黄色调,鲜少有锋利的直角,每一处家具都是圆润而可爱的样式。
林遇今脱下不舒适的鞋,踩进软绵绵的毛绒拖鞋里,感觉像脱下了刑具。
洗过热水澡,简单地吃过晚饭,她满身疲惫地窝进客厅的毛绒沙发里,点开电视做背景音。
微信消息转眼又99+,她划掉工作群的聊天,点开卫桃桃的聊天框。
[桃桃:又加班,我要死了啊啊]
[桃桃:我当初一定是鬼迷心窍了,来儿科当护士]
[桃桃:遇今你快说点开心的,让我也沾沾喜气]
开心的...
脑海里无处躲避地出现顾司砚的脸,林遇今闭了闭眼,半晌,轻轻叹了口气。
泛着粉的指尖敲击屏幕。
[遇今:我今天遇见顾司砚了,他是我学生的舅舅,来开家长会]
耳边只有电视主持人刻意的大笑声,林遇今从果盘里拿了颗葡萄,放进嘴里。
思绪不受控地蔓延滋长。
眼前温馨的小客厅被时光侵染,渐渐变成摊零街逼仄阴暗的小房子。
曾经蜷缩在床上伤心流泪的记忆已经模糊,但每次揭开那段回忆,像掀开尘封数十年的箱子,腐朽的灰尘就会从心底一点点浮现,滞闷住呼吸...
[桃桃:?]
[桃桃:是我认识的那个顾司砚?高中校草?]
[桃桃:过去这么多年了,我还能想起他长什么模样呢,帅的简直不顾他人死活]
林遇今扑哧一声笑出来,眉眼舒展,温柔清丽。
她回想,今天见到的顾司砚和记忆里是有些许不同的,冷淡的气质更甚,俊朗的眉眼更加成熟,举手投足间气度不凡,只有眼底的散漫慵懒和从前很像。
无论是少年还是男人,眼神总是漫不经心的,牵引着人探究,又全然不会关注于你。
思绪戛然而止,林遇今捏了捏耳垂,开玩笑地打字。
[遇今:现在依旧帅的不顾他人死活]
卫桃桃发来一段语音消息。
“缘分多神奇啊遇今,你和他一起在海城读了四年大学都没见过,在京市又工作了四年,整整八年没见过面的人,突然就出现了!”
“想当年你还暗恋过他呢,多少女生的梦中情人,八年过去也不知道是哪个姑娘的新郎了。”
林遇今不置可否,她想,
会是哪个女孩新郎的男人,八年前,曾经是她的整个青春。
她按住语音键,看着电视里的娱乐画面,垂着眼轻轻笑道:“已经记不清了。”
“都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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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好梦,早晨的闹钟响起,林遇今起床先拉开窗帘,清淡的晨光带着一点冷气落进来。
她深吸一口气,伸了个懒腰,洗脸刷牙后用小锅做了个鸡蛋番茄三明治,和一小碗意面。
吃早饭的时候她习惯性地点开电视,也没有看,只是点着。
稍稍有些杂乱的环境让她有安全感。
6点40分,林遇今准时到达办公室,开始了一天看似循环往复,实则事情麻烦得各有千秋的工作。
“学校给老师开这么多工资又不是养吃闲饭的!这也嫌烦那也喊累,怎么做学生表率?”同事李雪用力点桌子。
“昨天开会主任的原话,还说除班主任之外所有老师都要跟进晚自习。”
“我们跟进能干什么?冲进班里给学生补课?”
“你还真说对了,主任已经在规划晚自习值班表了。晚上十点还要走夜路回家,多恐怖啊,我男朋友不来接我的话怎么办。”
林遇今轻轻皱了皱眉,和李老师确认了消息的准确性后,认命地把这一噩耗分享给了卫桃桃。
早晨第一节是十班的课,林遇今调整好心情和状态,走进班里,笑容满满地打招呼。
“同学们早上好。”
“老、师、好!”
课程进行到一半时,林遇今发现了点异常,她温和提醒:“困了的同学可以站起来醒醒神,或者吃块糖,没有糖的话来前面取,老师有。”
稍稍困倦的几个脑袋抬起来,顺走了林老师的几块奶糖,只剩下一个靠窗的男生睡得不知今夕是何年。
林遇今认出沈十骋,让他同桌把他喊起来,男生一看就是困极了,站着都能瞌睡。
下课时林遇今把人喊走,在走廊说悄悄话。
递给他一块奶糖,沈十骋酷酷地拒绝了,和昨天顾司砚面前的小怂蛋判若两人。
“昨天没有睡好?”林遇今看见他眼底淡淡青黑。
沈十骋想继续酷,奈何生理不允许,他憋屈地打了个哈欠,点头。
林遇今没有笑话他,认真地问:“昨天搬到...你舅舅家了么?”
沈十骋又点头,小声嘀咕的习惯有点可爱。
“就是搬到他家才睡不着。”
“嗯?是不习惯么?”
岂止是不习惯,简直是噩梦连连,他昨晚梦里还全是舅舅拿着情书审问他的场景——顾司砚穿着蓝色手术衣,拿起手术刀,似笑非笑地说要解刨他的蠢脑子...
沈十骋憋住心里的话,只扔给林遇今几个字:“不习惯。”
林遇今再问,沈十骋就不说了,只是满脸憋屈地看着天花板,一副受尽委屈忍辱负重的模样。
学生状态是班主任的责任范畴,林遇今回到办公室立刻和宋湘华说了沈十骋的情况,宋湘华找了林遇今在内的几个任课老师,让他们观察几天。
一周后。
林遇今拿着浅绿色陶瓷杯在办公室泡果茶,听见宋湘华打电话。
“萧女士您好,我是班主任宋湘华,沈十骋在校外休息不好,我想和您了解一下情况。”
“好的,您说一下号码...”
宋湘华挂了电话,又没忍住按了按眉心,林遇今帮她也泡了一杯果茶,递给她:“师父,沈十骋的家长怎么说?”
宋湘华抿了一口茶,没好气地说:“他爸妈都出国了,没空管他,让我联系他舅舅。又告诉我舅舅工作繁忙,是京城医大一把刀,每天都在治病救人,让我没事不要打扰——”
听见“舅舅”两个字,林遇今愣了一下。
宋湘华按着太阳穴,气得一阵头晕:“这么大个家庭,连个能抽时间管管孩子的人都没有!”
林遇今赶紧扶着她坐下,从抽屉里拿出降压药,又倒了温水看着宋湘华咽下。
宋湘华到了快退休的年纪,当了一辈子老教师,落了一身病,经常和林遇今念叨着“要不是放不下学生们我早就退休了”。
缓了一会,宋湘华才道:“小林,沈十骋家长上次是你见的,这次也你负责。”
——负责沈十骋的家长,等同于要经常和顾司砚保持联系。
林遇今第一反应便是拒绝。
宋湘华看穿了她的想法,不容拒绝道:“来学校四年了,你也该接触接触班主任的工作了,这么年轻,总不能一直混着!几年后不当主任干部,也要当个特级教师。”
林遇今的话被堵在喉咙里,掌心被塞进一张有电话号码的纸条。
末尾三个字写着“顾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