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热》梨只

24、电话

　　时间一分一秒走的坚定又任性，林遇今不知道多少次看向手机时间，她已经很久没觉得天原来可以黑的这么快了。

　　只是逃避地把“联系沈十骋家长”这件事安排在了下班后，没想到就连难熬的工作都变得快了。

　　回到家，林遇今先洗了一个热水澡，又一边擦拭湿漉漉的发，一边处理了一会课件。直到肚子响起来，她才意识到现在该吃晚饭了。

　　桌角还摆着那张写着顾司砚联系方式的纸条。

　　林遇今垂着纤长的睫毛，心底思绪不定。现在打过去，他应该不在忙吧？

　　心里犹豫着，手已经拿起手机，慢慢输入了那串数字。

　　电话拨通，发出熟悉的“嘟——”声，林遇今有些紧张到泛白的唇轻轻抿起，陷进椅背的纤瘦身体也僵硬了。

　　“喂？哪位？”

　　不再是记忆里清冷的少年声线，男人的嗓音略低，不经意的疲倦感像浸润了一层水汽，模糊了彼此之间的距离，让人不知所措。

　　林遇今脑海里有短暂的空白，拨通号码的动作太快，她还没来得及调整好自己的状态。

　　“是我...”林遇今停顿了一秒，觉得自己傻透了，顾司砚怎么知道她是谁呢，这么多年的职业素养去哪里了。

　　怕顾司砚挂断，林遇今很快地补充：“您好，我是——”

　　“林遇今。”男人语气很淡地接过她的话，电话那头传来开关门的声音，而后有些杂乱的背景音变得安静。

　　“什么事？”顾司砚的声音重新传过来，高强度工作一天后的语气里残留着过度严谨的冷淡，疏离得像是一滴落在春天嫩叶上的冰，顺着叶脉，一点点浸透林遇今的身体。

　　林遇今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那张纸条，这是她无措时的习惯性动作，她尽可能冷静地开口叫他的名字：“顾司砚，沈十骋同学这一周上课时状态很差，睡眠不足，我想和您...和你了解一下他的情况。”

　　“这是班主任的工作。”
　　“...是这样的，上次是我和你见面的，所以宋老师将沈同学交给我负责，你放心，我会尽到我的职责。”林遇今垂着眼，答的百般谨慎。

　　“今天还有一台手术，明天下班见面谈。”
　　“不行——”

　　她拒绝得太不加思考，等意识到电话那头的安静后，不得不圆谎：“抱歉，学校给科任老师安排了晚自习的工作，我明天要加班。”

　　其实还没有到她的加班时间，但林遇今真的不想和顾司砚面对面，明明她只是想问问沈十骋为什么休息不好...

　　顾司砚似乎轻笑了声，笑声很淡，几乎让林遇今以为自己听错了。
　　他说：“林老师什么时候有时间，我们什么时候见面谈。”

　　林遇今指尖轻轻地抓着手机壳，咬着嘴唇，勉强拒绝：“沈十骋的母亲说你工作忙，我们在电话里谈就好。”

　　“没那么忙，林老师。”顾司砚答的轻描淡写。

　　林遇今没办法，只能答应下来，和他“后天下班见面”。

　　放下电话，林遇今靠在柔软的椅子里，久久不能平静。

　　她以为的“都过去了”，在听见顾司砚的声音时，都化作了一阵消弭无形的风。

　　原来真正的刻骨铭心，不是时时刻刻为一个人魂牵梦萦，而是你以为你忘了，回过头来，却发现那个身影一直存在于心底，只要轻轻的触动，就会牵动最脆弱的那根神经。
　　突然到，让你连疼都来不及喊。

　　林遇今轻轻抚平那张褶皱的便签纸，指腹触摸着凹陷的数字，泛着浓浓酸楚的记忆也随之浮现...

　　失去顾司砚消息的八年，于她而言，也只是伤口凝固的八年。

　　她的伤，或许从不曾愈合。

　　-
　　隔日，办公室。

　　宋湘华咽了口滚烫的茶水，抿着舌头，皱眉，含糊地劝说林遇今：“今年的优秀教师评奖，只要评上了，工资翻一倍，你就不心动？”

　　宋湘华带林遇今也有好几年了，说句实在话，林遇今是她遇见过性子最稳最柔的徒弟，对什么都不争不抢，佛系得让人着急，又好脾气的让人舍不得说重话。

　　这么一个温温和和的姑娘，总是让人想多对她好些，她不争，宋湘华总想帮她争。

　　“别说什么把机会给更有资格的人，我带了你四年，你有没有资格我最清楚，”见林遇今开口要婉拒，宋湘华直接摆手打断她。

　　“你还年轻，趁机会多拼搏，攒攒钱，现在的姑娘遇到良人多难，还是得自己有资本。今年我帮你报名，就这么定了。”

　　林遇今还没说出口的拒绝就这么泡汤了，她无奈地笑笑：“师父，我听您的吧，会尽力准备的。”

　　宋湘华满意地点点头，又咽了口茶，说：“沈十骋家长那边你多费心，这次就是帮你练习和家长沟通，以后当了班主任，甚至是教学主任，少不了和家长面对面的场面，你多抓机会多学习。”

　　林遇今眼神微滞，垂着眼，轻轻应了声。

　　中午。
　　年级主任喊各个班级老师去领开学福利。

　　京城私高教学任务虽然繁重，但每个月都会找各种理由给教师发“福利”，从购物卡到水果礼包到现金...应有尽有，从根本上激励教师的工作热情。

　　这次的礼物是水果礼盒。

　　“你拿去吃吧，”宋湘华和往常一样，每次有好东西都给林遇今，“我家里那个糟老头子挑嘴，拿回去也套不着一句好听的，给他吃什么都糟践。你吃不完就给你那个小朋友，你们一起分了。”

　　林遇今推辞不过，接过礼盒，笑着说谢：“我替桃桃谢谢您，上次的新年坚果礼包她夸了好久。”

　　宋湘华满意地哼了声：“小丫头。”

　　-
　　[遇今：图片.jpg]
　　[遇今：桃桃，师父送的水果礼盒，要不要吃？]

　　[桃桃：吃！吃！！吃！！！]
　　[桃桃：你的师父就是我的师父！祝她老人家青春永驻！]
　　[桃桃：可是我今天值夜班，吃不到了啊啊啊]

　　林遇今弯着眼看屏幕，浅浅勾了下嘴角，透粉的指尖按着屏幕。

　　[遇今：我下班给你送过去]

　　[桃桃：超级爱你！呜呜呜我晚饭不吃了，我减肥，只吃咱们师父的水果礼盒！]

　　-
　　从京城私高到卫桃桃工作的医院，要半小时的公交车程。

　　林遇今习以为常地坐上公交，戴着耳机，点开音乐播放器。

　　她喜欢在路上的感觉，双眼放空地看着车窗外，仿佛什么都不用想，又可以肆意地幻想很多很多...

　　“医大站到，请乘客有序下车——”

　　林遇今拎着水果礼盒，挤开下班高峰的人群下了车。

　　医大是京城最负盛名的公立医院，换句话说，是全国首屈一指的存在，每天从全国各地来求医的人数不胜数，医院内外人满为患。

　　但林遇今的目的地不在主院，而是距离公交站几百米远的儿科分诊楼。

　　大学时，卫桃桃为了考进这里，和林遇今在同一个城市，已经到了废寝忘食的地步。

　　用卫桃桃自己的话说，就是“我小学初中高中的努力券，全留在大学用了！虽然只是成为医大最不起眼的儿科护士，也耗尽了本仙女的仙气！”。

　　卫桃桃的值班室在儿科住院部七楼。

　　林遇今轻车熟路地从侧门进去，穿过门诊大厅，去等电梯。

　　这个时间门诊医生早已经下班，排队等电梯的只有住院部的陪护家属，林遇今拎着水果礼盒混在其中，一点也不显眼——至少她自己是这么觉得的。

　　在旁人眼里，林遇今的模样足够吸引别人的目光。

　　一头柔软的浅棕色波浪长发微微散乱，几缕发梢绕在轮廓柔和的脸侧，气质温柔，眼神沉静，像一株恬淡温柔的浅色郁金香，漂亮的没有一丝攻击性。

　　林遇今对这些视线习以为常，整理好有些褶皱的米色外套，安静地低头看着显示器上的层数变化。

　　“林遇...今？学霸？”

　　忽然被喊名字，林遇今有些怔愣地抬起头，回过头时，看见了一张称得上帅气潇洒的脸。

　　她眨了眨眼睛，有些茫然。

　　男人看起来很高兴，咧着嘴笑得没心没肺，一点也没有被忘记的尴尬，指着自己介绍：“我！不记得了吗？吴渐雨。”

　　林遇今恍然，记忆里咋咋呼呼的少年和如今的模样终于对上，嘴角跟着弯了下，柔和道：“记得，高中同学。”

　　“学霸，你变化真大，要不是我火眼金睛，真认不出来了。”吴渐雨感慨万千。

　　两个人一起上了电梯，吴渐雨不等林遇今问，已经把他的近况说的七七八八了。

　　他是过来看亲戚小孩的，拎了一堆吃的，自称“国民好舅舅”。

　　“学霸，郑皓几个约高中同学聚聚呢，你要不要来？”吴渐雨突然问，眼神表情都非常热情，写满了“超级好玩超级期待你来”。

　　林遇今拒绝的话堵在喉咙里，不等犹豫，吴渐雨已经掏出手机递了过来，急哄哄地说：“快快快，学霸，加我微信，我电梯要到了，到时候联系。”

　　八年过去，吴渐雨好像没怎么变，还是那么闹哄哄的。

　　手机在面前抖了五六下，林遇今无奈，扫了他的微信，申请了加为好友。

　　吴渐雨笑得相当高兴，下电梯后还频频和她挥手，喊着说有空一定要聚聚，电梯门关上的那两三秒时间，还不放过任何机会地问了卫桃桃在不在，要不要一起去。

　　林遇今甚至来不及回答他，张了张嘴，面对着硬邦邦的电梯门，无奈地摇头。

　　电梯“叮——”的一声。
　　七楼到了。

　　电梯门缓缓打开，入目是几位白大褂。

　　林遇今下意识侧过身，沿着电梯边缘走出去，给他们让开地方。

　　被簇拥在中间的白大褂，巧合一样顺着林遇今的方向走了一步，正好挡在了她面前。

　　林遇今低着头走，毫无防备地撞在了对方的怀里，慌乱道歉时，只注意到了一双长而笔直、简直望不到边际的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