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纻裳成凰》伍家女

23、第十一章 初露锋芒 （上）

　　离上次宇文化及生辰已是半个月前的事了，这半月来我未出过府门一步，只是每日不停的出入沉香阁照顾萧暠，萧暠伤势已经大有好转，只是四肢仍有不便，我每日就让厨房炖着一堆补品汤药，一口一口的喂他喝下。
　　萧琮并未审问过我关于那日宴席的事，只是对萧暠下了禁足令，不允许他踏入沉香阁一步，除了几个送饭送菜的丫鬟，也不准闲人多来探望他，当然，这命令显然对我没用，我还是照常的出入照顾萧暠，萧琮对我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如此一来也算是给萧暠提供了一个清雅幽静的养伤环境。
　　虽然照顾萧暠让我无暇分身，但我并没遗忘陈氏和徐德言，我曾让筝儿去过城外的寺庙探望这对重聚夫妻，但筝儿带回来的口信却是从主持打听得来，说是徐德言在伤势好转之后就带着陈氏离开了寺庙，我当下还觉着奇怪，徐德言伤势不比萧暠轻，何以走得如此匆忙，但转念一想，兴许是他俩怕再生事端，早早离开了这是非之地也说不定。想着他俩此刻也许正泛舟湖上，过着逍遥惬意的日子，我就忍不住由衷的祝福。
　　杨素在那没多久真来了萧府一趟，可惜我没见上，也不知道他究竟如何向萧琮赔的罪，总之那日的风波很快就淡了下来，像是从不曾发生，只除了宇文化及，自那日之后我就再没见过宇文化及，耳边突然没了他聒噪的声音，又觉得空落了什么。
　　碧云天寂，黄叶一地，秋末的萧索渐渐退隐，迎来岁弊寒凶的肃冬。萧暠的沉香阁偏属凉处，我怕萧暠这病人又生出风寒感冒一类的，特意叫下人在沉香阁多起了几个火炉，这样一来，原本裹裘的屋子里也有了热和暖意。
　　“你先把药喝了，我今天从舅父的书房里拿了些书过来给你解闷，也不知道哥哥什么时候才肯放你出去。”我端起下人刚送来的汤药，拿着勺子轻轻搅和，吹冷了才送到萧暠嘴边。
　　他淡淡一笑，只是说道“没关系，外面冻着不如屋子里暖和。”
　　我撇撇嘴“病人也需要适当的活动，总不能关你一辈子，难道你就不觉得闷得慌？”其实萧暠话并不多，这孩子沉静得紧。
　　“恩..你要是闷了就带着筝儿出去走走吧，不用天天来照顾我，我已经没事了..”要换成别人跟我这么说，我肯定会乐得鼓着巴掌，立马拍屁股走人，自己去潇洒。可话到了萧暠嘴里一说，就会让人错觉是自己说错了什么，我突然忆起五年前他呼我那巴掌，现在的他和那会已是判若两人，心里想着，脱口就问了出来。
　　“五年前你打我那巴掌后悔过吗？”
　　可能是我问得太突兀，他正含在嘴里的药忽然就咳了出来，净白的脸上因急咳呛得通红，我忍不住笑，伸上小手拍他后背为他平气。
　　他支支唔唔，脸上颇觉有些尴尬，低垂着双眸，不敢正视我。
　　“从我记忆以来我就跟别的宗族世子不同，我一直住在江凌皇宫里，皇婶一直很疼我，只是渐渐我发现宫里人看我的眼神都充满了同情，直到皇伯死时我才知道，大家都说….”说到这时，我看见他偷偷抬眸看了我一眼，然后又低着眸子淡淡说道“大家都说…有个女孩克死了我父母..不巧那日就让我遇见了你..”
　　“那你后来又怎么这么轻易原谅了我？”其实我从来没怪过他，说到底，他也只是个失去双亲的孩子。
　　他眼中闪过一线忧伤，静默了半晌才说道“皇婶临死前那段日子总是念着你的名字，那会我才知道，其实你也和我一样….”
　　我睫毛闪了闪，他口中的皇婶应该就是“我”生母，那位曾迫不及待赶我出宫的前朝太后，想起过逝之人，我忽然没了笑意，假装平静的追问，小手未停下的继续为他轻抚后背。
　　“和你一样的什么？”
　　他突然抬起那双澄澈双目，侧过头，黝黑的瞳仁深深望进我眼里，徐徐开口“一样没父母的孩子..”
　　我抚背的手突然停了，愣愣看着他，这是我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的和萧暠对视，我赫然发现他的眼睛就如荷塘芙蕖叶上晶莹水露，濯清孤泠。
　　一时谁也没再开口讲话，屋子里静得听不见一丝杂音，带着些尴尬的气氛。我率先移开目光，不想再继续讨论这个话题，续而端过桌上剩半的药碗，勺起喂到他嘴边。
　　“药快凉了，等你喝完药我也要回去了，舅父布下的功课我还没做呢。”
　　他吞过我喂的汤药，轻柔问道“王羲之的《兰亭序》？”
　　“恩”我点头，强调着“还是背临..”
　　“若是临着不顺就拿些来我分着临吧。”
　　我摇摇头，又笑了起来“你的字太漂亮了，舅父一眼就认出了，我的字跟你差上一大截..还是不要了..”
　　他听了我的理由，唇角不觉也泛出了一丝弧度。

　　本来悠闲惬意的日子，却迎来了一件大事，皇后在宫里举办赏花宴，邀百官内眷进宫赏花，我也在被邀之列。
　　萧琮这次竟没像上回宇文化及生辰宴一样为我裁衣添物的张罗，只是特意召我去书房，因着大嫂怀了身孕，身子不便，其他几房妾室又是几年未见的，所以这回代表莒国公亲眷进宫参加筵席的就只剩下我一人，要我万事务必注意分寸，尤其不能冒犯了皇后娘娘。我知道他是担心我再向上回在宇文府一样的生了祸端，一直以来，我都有种感觉，萧琮一定是知道我在背地里帮着陈氏和徐德言重逢之事的，只是他却从未问起过我什么，对我是无限的宽容。我也暗下决心，绝不再徒惹麻烦，日后就安安份份做我的萧家小姐，舒舒服服过我的清闲日子。
　　只是我没想到，这次赏花宴会彻底改变了我的一生，命运的齿轮也许就是在这里开始转动，只是我当时毫无察觉而已…..

　　曲折盘旋的宫殿楼观飞惊，从威仪赤红的朱雀门进入，沿路大理石砖拼成，粗金的楹柱上图写禽兽，画彩雕梁。
　　我今日特意选了件素色小裙着上，外面披了件白色裘袄，想的就是寻个不让人注意的角落，赶紧参加完筵席回家。我带着筝儿从朱雀门下了，就有宫人领着去赏花宴的南薰殿。
　　进了南薰，只觉得鼻尖底下到处都是浓郁的香，胭脂味和着南薰殿的奇花芬香，闷得人头脑有些发昏。
　　“小姐，你看她们各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等将来小姐长大了，哪是她们这些人能比得的。”筝儿看着满殿袅袅女姿，附在我耳边嘀咕着，我小声打断她。
　　“别胡说，这里是皇宫，比不得在府上那么随便。”说着径自领着她寻了最不起眼的坐席坐下，离着主席位较远，这样一来我也不怕有人会注意到我，心里反倒添了几分安全感。
　　皇后还未到，殿里是莺莺细细的私语声，我环顾一圈，大约都是比我年长的女孩，有些是看着二十来岁的少妇。
　　“妹妹是哪家千金？”我旁座的女孩突然转过头来问我，声音柔柔棉棉的，听着便觉得赏心悦目。
　　我侧过首，为她微微一笑“我是莒国公的妹妹，姐姐可以叫我纻裳。”
　　这女孩盈盈芙蓉面，美目流转盼兮，齿如瓠犀“原来是萧妹妹，我是长鹿公之女元氏玉缇，如若不嫌弃可以唤我玉缇。”
　　我朝她轻轻颌首施礼“我就叫你玉缇姐姐吧。”
　　“纻裳妹妹长得真是好看，你也是一个人来的吗？”
　　这女孩看着应该还没筝儿年纪大，顶多就十三岁样子，小脸尖细，是个惹人怜爱的丫头，将来长大了也定是不落人后的美人。
　　“我嫂嫂怀孕了，来了也不太方便，所以哥哥就让我一个人来了。”
　　她听了，梨涡微陷，欣喜的对我道“那是要恭喜莒国公了，我也是一个人来的，纻裳妹妹若是不嫌弃，散席之后我们可以一同结伴回去。”
　　有伴总比没伴好，我哪来拒绝的道理，于是朝她绽齿笑着应允下来。
　　就在这时，只听内礼侍监高喝一声“皇后娘娘驾到~”
　　原来漫漫私语的南薰骤然安静了下来，众人皆是起身，盈盈三呼拜道“参加皇后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我臻着头，一直专心盯着地砖，腿上有些麻了，却不敢造次，直到如莺声音传来“免礼入席吧”
　　大家这才起了身，各自入到席位。我抬首偷偷向主位皇后看去，金红凤凰双袍逶迤曳地，衬着玉瓒螺髻更显雍容华贵，鬓花两旁只插着素色步摇，仍是煜煜垂晖。
　　“今日花宴，来的均是朝中满臣亲眷，大家无需太过拘礼，只当无事聚聚。”皇后勾着如樱薄唇嘤然有声，面下的人却都端坐在位，尽显大家风度。
　　突然皇后凤目扫向人群一圈，似无意问到“长鹿公之女元氏可来了？”
　　元玉缇半晌没回过神，我赶忙侧了身子拉了拉她袖子，嘀咕道“玉缇姐姐，皇后娘娘在叫你呢！”
　　她经我提醒这才回神，敛着裙摆起身，立在原地朝主席位盈盈叩礼道“元氏玉缇参见皇后娘娘。”一举一动尤为镇定，一丝未见慌乱。
　　皇后凤目不着痕迹审视她一圈，然后颌首满意的样子，又问了她几句家常，这才让她入了席。
　　说是赏花宴，不过就是在南熏摆了几株标意新奇的墨梅，大冬天里搞个赏花宴，还宴请的是群臣家眷，多以未婚女子来的居多，怎么看来也不像只是单纯赏花如此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