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落微光》山野诗人

78、第78章

　　林希喉咙干涩，拿起水壶才发现才回来根本没烧水，转身打开冰箱拿了瓶矿泉水。

　　那冰凉的触感从指尖传到心里，冷得她一颤，拧开盖也没敢喝，最后又扔在茶几上。

　　瓶身的水雾逐渐转换成水珠，顺流淌在桌面上，增加了几分凌乱的气息。

　　林希坐下红色的沙发中，神色淡然：“你不起来了？”

　　地上仍没动静，良久才传出细碎的布料摩擦音。

　　最后，卫生间的玻璃门被拉开，反锁，又关上了。

　　零落的月光透过窗户，落在地面、沙发、茶几、还有她的眼中。

　　那噙了一汪未被照亮的湖水。

　　流水声给她的不堪一点遮挡，让她不至于过分落败。

　　七年足以改变一个人，他的样貌、他的脾性、他的一切，他不是她记忆中的模样，不是那个恣意少年，不是她爱的那个人。

　　那她爱的是什么呢，虚妄或是自己的想象？那她这么多年的坚持又算什么，证明她是个囿于情爱的疯子吗？

　　她嗤笑出声。

　　他又是什么意思呢，一边不承认她的身份，一边又想要占有，她百般忍让和妥协就是如此下贱是吧？

　　一声沉闷的碰撞声让她稍稍回神。

　　流水声不止，却更清脆，像是砸在地板的声音。

　　无论如何，人现在在她家，她无法置之度外，起身敲门。

　　“你没事吧？”她敛了情绪。

　　热气从门缝往外钻，夹杂着闷热的气息。

　　里面没回应，但隐约传出闷哼声。

　　林希继续敲门，玻璃门发出的声响脆生生的。

　　“……没……事。”尹晨气若游丝地回复。

　　她没再犹疑，去门口的收纳筐里找钥匙。

　　钥匙插进门锁里时，里面的人仍在拒绝：“别进来，你别进来！”

　　可钥匙齿纹和锁芯在扭转后瞬间闭合，浴室门打开了。

　　林希的视线里，花洒倾泻的水流仍冒着袅袅热气，地上的人瘫坐着，屈腿抚摸着左腿的残肢，大惊失色地看着她。

　　她越靠近，他躲得越远，仿佛这样就能挽救自己那点可怜的自尊心。

　　他白皙的皮肤被热水烫得发红，脊骨嶙峋，头发湿漉欲滴。

　　“还能站起来吗？”她上次已经见过他的身体，也没什么好害羞，可这次却没有过分直视他。

　　“你出去！”他嘶吼着。

　　“你在这闹什么劲？我没心情看你的裸体，就是怕你死在我家，有病得去看。”

　　他掀起眼皮，眉目都在冒火，睫毛湿漉地垂下。

　　林希知道自己话说得重，被盯得心虚，语气和缓半分：“要我联系卡尔医生吗？”

　　热气源源不断输送着，雾气附着在洗浴区分隔的玻璃门上，持久不退。

　　尹晨沉默不答，已经试图扶着玻璃门起身。

　　她转身从储藏柜拿出一条崭新的浴巾递过去，没看他。

　　浴巾几乎是被拽着离开她的手掌的，她背过身，等他穿好。

　　她仍是用声音来判断他完成了没有，有没有起身的，直到细碎的声音停止她才问：“好了没？”

　　没等来回复，她的脖子被胳膊扼住往后拽，那声音从背后响起：“不要挑战我的底线，也不要觉得你很了解我。”

　　林希被掯着脖子，呼吸困难，双手尽力往外拽那胳膊，但无济于事，只能张大嘴巴去寻氧气。

　　她的泪从眼角滑落的时候，他松开了手，她连退几步，咳嗽不止。

　　再投向目光时，尹晨腰间已经裹好浴巾，他扶着玻璃门站着，腰背微伛偻着，脸上的阴影又添几分。

　　林希懒得再管他，出了卫生间。

　　一晚上，她心被扎得粉碎，整个人气力都被抽干了。

　　她窝在沙发上，想等确认尹晨回房了就去睡，却很快就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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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醒时夜已深，有温热的体温将她包围，她微顿方侧身，那张脸出现在她眼前，额发蓬松遮住大部分眉眼，显得此时的他安静持重，与那时判若两人。

　　沙发空间狭窄逼仄，他侧身堪堪能挤下，就这般抱着林希睡着。

　　他均匀的呼吸扑在林希的脸上，睡得安稳，甚至搂着林希腰的手更紧了一些。

　　“对不起。”

　　他眉头陡然蹙起，像做了什么噩梦，眼角滑出一滴泪来。

　　林希都以为自己眼花了，伸手去触，那颊面皮肤竟是湿润的。

　　她过电似的，心漏跳一拍，挪了挪位置，贴着他的颈窝，呼吸着他身上淡淡的草本植物味道继续睡了。

　　这晚，她做了一个梦，梦里没有那场车祸、也没有那场大火，她把自己精心准备的生日礼物送出去了，尹晨很喜欢，他们给黎子阳办的画展大获成功，微光乐队的新歌《蜉蝣》正式发行了，她顺利毕业……

　　梦没做完，天光大亮，阳光穿过薄纱质地的窗帘把她叫醒。

　　她揉着惺忪睡眼翻了个身，恍惚意识到自己睡在自己床上，而不是沙发。

　　一时间无法确定到底做了几重的梦。

　　她下床，赤脚踩在地板上，轻轻打开房门，从门缝里看到尹晨穿着件雪白的毛衣在厨房做饭。

　　滋啦的煎蛋声和锅铲的碰撞音入耳，她有些饿了，却有些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身份出去。

　　看样子，尹晨现在状态还挺正常，昨晚的事他还记不记得都未可知，她心一横大力打开了房门。

　　“醒了？”他百忙中抬眼看她，又把视线落在她的脚上，“穿上鞋再出来。”

　　语气正常，她迅速回去穿了鞋才坐到吧台前。

　　“培根多煎两片。”她扬起下巴看向正在工作的煎锅。

　　他“嗯”了一声，没抬头，又夹了几片蔬菜放到锅里。

　　她百无聊赖，打开冰箱拿牛奶：“你喝牛奶吗？”

　　尹晨明显迟疑了，良久才答：“喝。”

　　林希看他时，注意到他已经穿好了义肢，黑色的手杖放在一边。

　　仿佛接受了昨晚的挫败。

　　但她的目光没有敢停留太久，转而去拿玻璃杯倒牛奶。

　　“今天刚好子阳和霏霏放假，晚上我们去学校直接接他们回来，然后去吃饭。”林希汇报今日的行程。

　　“嗯。”
　　“叮”吐司从面包机里弹出，压过了尹晨的应答。

　　两人就这么保持着不提“前尘”的默契，自然地相处，合作完成了早餐。

　　可坐在餐桌旁吃饭时，两个人都有些失语，自顾自地吃。

　　“林希。”

　　“嗯？”林希刚咬了一大口三明治，正要喝牛奶，说话时含混不清。

　　“你明天约一下洛然吧。”尹晨的语气不辩喜忧。

　　牛奶到嘴边，她的手却顿住了：“洛然？”

　　他补充：“当年确实是他救了我，我这么多年也没说过一声谢谢，想着跟他见一面。”

　　“好。”林希点头，牛奶这才得以下咽。

　　她刷着朋友圈啃三明治时，对面忍不住发声。

　　“吃饭的时候不要玩手机。”

　　“嗯？”她刷到蓝锦发了华慕锦昨晚睡觉前胡闹的视频，正要评论，听到这话抬起头。

　　满脸写着“我就喜欢吃饭的时候玩手机，你能怎么样”。

　　尹晨并没有表现地十分自在，喝了一口牛奶：“昨天晚上对不起，我没控制好情绪。”

　　林希被这道歉猝不及防呛到了，大白天回想起这些事确实有点羞耻，扯了个笑脸，把嘴里的三明治反复地咀嚼来咀嚼去，就是没有下咽，仿佛一个没有尽头的循环。

　　良久，她咽下最后一口三明治，把手边的牛奶一口气喝完，扔在桌上后才说：“尹晨，我是真的已经很努力地在理解你了，可是我真的没有办法再说服我自己，你不能每一次都想要把我置之度外。”

　　“你知道吗，”她的目光留在玻璃杯正在顺着杯壁下落的白色液体的轨迹上，“我这几年常常觉得我是一个生活在冰山峡谷的人，我的眼前和身后都是白茫茫一片的，我不知道我为什么留在那，也不知道为什么往前走也还是被寒冷包裹着的，但我确实这样过了很多年。”

　　尹晨手里的动作都停滞在空中，目不转睛听她继续说。

　　“当年，若是你给我一个答案也许我也不至于坚持到现在，我坚持到现在又觉得其实我等的那个答案好像也没有那么重要，可我确实因为那个答案坚持到了现在，挺没劲的是吧？我这人挺没劲的，为了一个毫不确定的事情疯了这么多年，到头来却是笑话一场。”

　　她兀自笑了，像是嘲讽：“所以你就是想要看我像个笑话一样是不是？嗯？”

　　林希在对上尹晨视线时，眼圈是红的，眼底湿润。

　　尹晨听她喋喋不休讲完，那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钝刀，一刀一刀缓慢刺向的他的心脏，但每一次都是偏离的，就这么刺得他血肉模糊，白骨裸露也不休止。

　　他被噎得说不出话，嗓子眼像堵了三斤棉花，干涩难受，他不想要辩驳也没有理由辩驳，是他先陷落，也是他先要临阵脱逃的，这是他应有的结局，但这不该是林希的结局。

　　他一直以为自己已经在最大限度里降低风险了，他这般抽身已经可以令林希恨他，也可以让她忘记这段情缘，就这样结束这场错误的开场。

　　可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他自己因为上天的庇佑被抹去了一些记忆，免受苦痛，但那些记忆却扎根在林希的心中，成为那拔不出的刺。

　　“我现在就是想问你，你到底有没有喜欢过我，你到底把我当什么人，我需要一个明确的答案。”林希追问，语气坚定。

　　我当然爱你啊，他只能这般望向他的女孩，可是却不能这般回答。

　　“我希望你幸福。”他答非所问。

　　这话一出，林希一整个心态崩塌，苦笑了好一阵儿，最后抓起那个挂壁已经完全流回杯底的玻璃杯狠摔在地。

　　响声震天，几要刺破耳膜。

　　玻璃渣和残留的白色液体迸溅，液体溅在尹晨的裤腿和脸上，他没有躲开。

　　一块玻璃碎片擦着他的脸颊而过，白净的皮肤瞬间渗出鲜血来。

　　“就是这样，尹晨，你总拿这副模样对着我，无论我怎么发疯，你都能这样置身事外，是想要衬托我多么像个疯子，你有多明智吗？”林希仍狂笑不止。

　　“我快要死了，你知道，我无法改变我命运里的任何一个轨迹，”他垂下眼睫，“如果骂完能让你舒服点，你骂吧，我听着。”

　　说着他起身去茶几把纸巾盒拿过来，像是已经预感到了下一步的结局。

　　林希难掩情绪窝在餐厅软包的椅子里哭，却不接他递来的纸巾。

　　哭累了，她方整理情绪，理顺逻辑，尽力理智地表述：“尹晨，你有没有想过你真的很自私，有没有想过我从头到尾都不需要你所谓的保护，那从头到尾都不是我想要的爱情。”

　　“你以为自我牺牲很伟大吗，我从不觉得，我希望爱是给人力量的，我们可以分享喜乐，也可以分享悲伤，我们会一同冲破冰封，就算一同倾覆也在所不惜。”

　　“可你把我落下了，我不知道我还能在这暗无天日的世界坚持多久，也不知道该怎么冲破这冰封了，”她已经尽力控制情绪了，眼泪还是忍不住掉下来，“就算我求你了，不要这样对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