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戟》木吻青

75、鬼蛮

　　次日清晨，嬴惑早早起来，将辎重官也一并叫醒，一起清点当前粮草剩余。

　　辎重官拿着账册一一清点，嬴惑也跟着听辎重官汇报情况。

　　“......粮食剩的倒是多，就是我们当时没买到骆驼，如今运输多有不便。”辎重官抓了一把干草，道，“还是得再找水源，不然咱们的马也受不住了。”

　　嬴惑皱眉，闻言点点头，却没说什么。茫茫大漠，去哪里找水。

　　嬴惑想起很早之前在大漠中与虞兮一同当白无常的日子，问道：“大漠中不是还有些沙棘沙葱之类，是不是能找来给将士们打打牙祭？”

　　辎重官道：“此处已经深入大漠，再要找到这些东西难得很。不过若是找到四脚蛇什么的，也是口荤腥，将士们不挑。”

　　嬴惑愣了一下，转而叹着气笑了。行军艰难，连四脚蛇也能算珍馐了。

　　“还有一事，将军。”辎重官看左右无人，凑近小声说，“昨日风沙大，没注意装水的牛皮袋开了，洒了不少水。”

　　嬴惑心头一惊，问：“还余下多少？”

　　辎重官想了想，算了算数量，道：“若是每人三日一壶，那还能撑九日。”

　　“......只有九日？”嬴惑心惊不已，眉头皱成了疙瘩，“此事我已知晓......那那些牛皮袋还能用么？”

　　出征远行，大周本都是用陶罐装水，虽稳当，但着实笨重了些，于是他们在兴庆府补充补给时，便学当地人用牛皮袋，确实轻便又能装。但昨日风沙中飞沙走石，不少牛皮袋被割破，水洒了不说，牛皮袋也要重新缝补过才能用。

　　辎重官道：“重新缝补还能用，只是或许装水量没原来那么大了。”

　　嬴惑点点头：“那也行。”

　　他沉沉地叹了口气，道：“我会让钟图路尽快找水的。”

　　辎重官点头，一齐点完了粮草补给，嬴惑便去找钟图路。

　　饮水缺失一事不能大肆宣扬，以免军心动荡。嬴惑找到钟图路，将他拉到一边，问：“我记得你可以于大漠中寻找水源......是怎么操作？”

　　钟图路道：“现在么？这里恐怕是没有水的。”

　　嬴惑轻轻舔了一下嘴唇，道：“我们正要行军。若是继续西行，会有水吗？”

　　钟图路：“那说不好。”他觑着嬴惑的脸色，小心翼翼地问：“将军，是没水了吗？”

　　嬴惑看了他一眼，道：“有，只是以备不时之需。”

　　钟图路点点头，嬴惑拍拍他的肩膀，道：“入队吧，我们该出发了。”

　　钟图路点头，兴冲冲地往队伍里跑。

　　大军缓慢的动起来，嬴惑看了一眼罗盘，举起旌旗，朝西方指去：“出——发！”

　　·

　　行军八日，饮水逐渐耗尽。一路上钟图路并未找到水源，急得不行，生怕军中人觉得他是骗子，还得嬴惑来安抚。

　　但饮水耗尽，无论钟图路怎么说，最好的自证方法还是找到水源。

　　嬴惑作为修行之人状态还好，其他普通军士就不好过了，更别说几个“身娇体贵”的文官。嬴惑又对最后的一些饮水重新做了安排，再次减少每人每日的饮水份额，以求多撑几天。

　　这无疑又激起了军中人的不满。嬴惑没跟他们说饮水具体还有多少，但猜也猜得出来水快喝完了。嬴惑也不好解释，只能催着钟图路找水，自己也释放神识出去寻觅水源。

　　在最后的饮水被喝完后，在军中怨言又要再攀升一个层次之时，钟图路终于找到水了。

　　那日众人实在走不动了，临时扎营，周围有些零零星星的半枯骆驼刺。钟图路看到那些骆驼刺，掰下一节树枝，发现里面还是绿的，植株还没死透，便意识到这下面有水源。

　　彼时嬴惑正在和属下将士解释水源问题，钟图路欢天喜地地跑过来，大喊着：“将军！将军！有水了！要有水了！”

　　嬴惑还没反应，本来就干渴难耐的将士闻言眼冒绿光：“有水了？真的？”

　　钟图路被他的热情吓了一跳，愣了一会儿才说：“我看这骆驼刺都还是活的，低下应该有水，就是要挖深一点......”

　　“挖！挖！哈哈哈哈！”将士大笑，转身对嬴惑说，“将军，快叫人来挖水呀！”

　　有找到水的希望，嬴惑也高兴，点点头，叫来韩峰，让他传令下去，组织人找水。

　　那将士已经快要激动得疯了，拔出自己的长剑就地就要挖。嬴惑赶紧拦下，问钟图路：“在哪里挖，怎么挖，有什么讲究？”

　　“要顺着根往下挖，其余的......再无什么讲究了。”钟图路道。

　　“那就好了！”嬴惑也高兴，让大家组织起来去挖水，自己也将灵力凝成铲子，找了一株骆驼刺，顺着根往下挖。

　　营地里骤然热闹起来，一时间尘土飞扬，不知道的还以为又起了风沙。

　　有水了，营地里的气氛也好起来，韩峰也有兴致跟嬴惑打趣。他看嬴惑的灵力铲子看着厉害，问道：“嬴惑，你这铲子是怎么弄出来的？”

　　嬴惑直起身看向他，脸上带着一些笑意，一翻手，灵力铲子又化为点点鎏光溃散消失。

　　他笑道：“怎么，想学？”

　　韩峰疯狂点头。

　　嬴惑：“那你现在对灵力的控制修炼得怎么样了？”

　　韩峰面露难色，伸出手来，手心里汇聚出一点灵力。他屏气凝神，只见手心逐渐像小泉一样冒出许多莹绿的灵力，顺着韩峰的手指往下流，却不落地，脱离韩峰的手掌后逸散在空中不停晃动。

　　看得出来韩峰已经能够一定程度上操控灵力，却还是不熟练。嬴惑笑了笑，道：“进步斐然，不错。”

　　韩峰猛地泄了力，所有灵力全部逸散消失。他狠喘了几口气，道：“太难了......”

　　“多多练习，熟能生巧。”嬴惑抬手，手中轻易地凝出一把小匕首，道，“等你熟练操纵灵力，就能够学着像我这样灵力化器了。”

　　韩峰幽幽地叹了口气。

　　嬴惑拿来一把铁铲，道：“至于现在......你还是老老实实用铁铲吧。”

　　韩峰接过，认命地挖起来。

　　大家伙儿正挖得热火朝天呢，忽然钟图路叫了起来：“不行不行！你们这么挖会塌的！”

　　然后他又叫唤了几句什么，口音太重，嬴惑没听清。

　　嬴惑直起身，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他才看过去，就看到所有人都动作一顿，然后整个地面猛地往下塌陷！

　　“不好！”嬴惑眉梢一跳，抬手一道灵力锁链扔出，将最近的几个人捆住，猛地往回一扯，将那几人从塌陷地拉了出来。

　　塌陷还在继续，漫天尘沙飞扬。因为找到水了兴高采烈的人们终于意识到不对，惊慌失措地想往外跑。

　　但是沙漠中的塌陷哪里是那么好爬出来的，许多人拼命往上爬，却无处着力，最后还是原地踏步，甚至有人一摔倒，就再也爬不起来了！

　　周围又有人跃跃欲试地想要上前拉人，被嬴惑一锁链拉回。

　　而此时沙地的塌陷已经变成了流沙，所有人都无处着力，被困者无法逃离，欲救人者手足无措。

　　惊叫声四起，救人迫在眉睫。

　　嬴惑一咬牙，猛地一甩手中的灵力锁链，几股灵力顺着锁链飞出，落在塌陷地外围，成了“钉子”；再一甩，灵力如同丝线般挂在“钉子”上，顷刻间就织成了一张大网，并从上落下不少灵力锁链，以供困在流沙中的人借力脱出流沙。

　　有钉网固定，再逃离或救人救轻松了许多。

　　嬴惑松了口气，正要招呼人救人，忽然感觉不对，只听得身后风声猎猎，一颗流星锤猛地从身后砸了过来！

　　嬴惑：！

　　他眼神一凛，侧身躲过，那流星锤猛地砸在地上，砸出来一个大坑。飞扬的尘土都还没落下，流星锤又被连接的锁链牵动，猛地飞起来！

　　流星锤被猛地收回，这才响起一声张狂的笑：“哈哈哈哈！白无常！可让本将逮着你这耗子了！”

　　这声音何其耳熟，嬴惑心道不好，只见漫天沙尘中走出来一队人马，为首者膀大腰圆，悠哉游哉地甩着自己的流星锤，眼神凶狠又不屑地看向嬴惑。

　　......胡勒图。

　　嬴惑侧身起势，手中凝出一把灵力长剑。

　　韩峰眼见敌袭，赶紧招呼人将还陷在流沙里的人救出来。

　　胡勒图看到他们的小动作，冷哼一声，抬脚一脚狠狠跺在地面上，地上的沙尘如同海中浪潮一样汹涌一起来，大周军队中的所有人不是站不稳就是再度陷入流沙，又是一片惊声尖叫。

　　嬴惑见势不好，直接一步跃起，手上的长剑变成了大刀，猛地向胡勒图挥砍而去！

　　胡勒图可以操纵沙尘，那这无边大漠就都是他的主场。嬴惑要想救人别无他法，只能率先进攻，扰乱胡勒图的心绪，让他没办法操纵脚下的沙尘。

　　胡勒图眼见嬴惑跃起袭来，抬手拿流星锤格挡。

　　铮！

　　胡勒图一时分心，脚下的沙地不再汹涌，韩峰见机行事，赶紧带着众人救人。

　　嬴惑一击不成，手上的灵力大刀化开，又化为一柄长鞭，顺势将胡勒图的流星锤死死缠住，嬴惑借力后翻跃起，猛地一拽，胡勒图的流星锤险些脱手！

　　胡勒图气急败坏，又奋力向后一拉；嬴惑体格不如胡勒图，自然不会硬刚，胡勒图一拉他就顺势撒手，胡勒图骤然失去重心，踉跄两步向后倒去。

　　嬴惑眼底鎏光一转，手上的长鞭又变成一把大刀，一跃而上向胡勒图劈砍而去！

　　胡勒图身前嬴惑袭来，身后却也忽然开启一个通天井，巨大的黑洞眼看就要将胡勒图吞噬。他暗骂一声，侧身一扭，以一种几乎不可能的姿态躲闪开来，既没有掉下通天井，也没被嬴惑砍中。

　　胡勒图拽着流星锤的锁链挥舞，骂道：“怎么，白无常去了周国当将军，就只会使阴招了吗！”

　　他一甩手，那流星锤又轰然袭来！

　　嬴惑飞速后退躲过流星锤的攻击，一手抬起，眼神落在胡勒图带来的鬼蛮士兵身上。

　　胡勒图先前的汹涌狂沙没顾及自己人，此时鬼蛮士兵也不过刚刚站稳。嬴惑瞅准时机，一个巨大的通天井在鬼蛮士兵们身后打开，他再一握拳，通天井轰然往前，将所有鬼蛮士兵都吞噬掉了！

　　胡勒图大惊，怒道：“你将他们弄到哪里去了！”

　　嬴惑不语，脸上也没什么表情。

　　不过他也没有将这些士兵怎么样，就是送去了鬼蛮某处荒芜的边境罢了。

　　胡勒图大怒，手中的流星锤舞得虎虎生风，一脚踩在地上，漫天沙尘又被他驱动，颗颗沙砾都成了兵刀，气势汹汹地朝嬴惑袭来！

　　嬴惑抬手戴上白面具，抬手一挥，手中灵力如流水如飞纱，形成一个薄薄的屏障，保护了身后的将士们。

　　他脚尖一点，又跃起，身周也笼罩着一层灵力屏障，保护他不被胡勒图的飞沙伤到。

　　他身法诡秘，配合着自己的通天井，简直让胡勒图晕头转向。胡勒图被戏耍了几招，气急败坏，猛地一锤砸向地面：“够了！！”

　　好像大地都被他砸得震颤，嬴惑的脚步不可避免地停滞了一瞬。就是这一瞬，胡勒图看清了嬴惑的方位和走向，抓住机会，又挥起一锤，轰然砸去！

　　嬴惑一个后空翻躲过，刚落地，胡勒图又一锤砸来，嬴惑只好正面迎战，手上的灵力大刀与流星锤相撞，迸发出刺目的火光！

　　隔着火光和面具，胡勒图看到嬴惑的眼睛。

　　不等他看清嬴惑的眼神，嬴惑就又抽身上前，自下而上地向胡勒图砍来！

　　胡勒图一步后退，又挥舞着流星锤从侧面袭来。

　　嬴惑仰身躲过，等胡勒图又追击上来的时候，眼底鎏光一转——

　　胡勒图和嬴惑只见忽然出现了一个通天井，黑洞洞的井口对着胡勒图，他来不及收势，眼看就要掉进去，他松手，手中重逾百斤的流星锤砸在地上，给了他一个锚点。本来他半个身子都已经栽进通天井中，谁曾想他借力流星锤，竟又挣扎着退了回来！

　　但是嬴惑不会给他躲开的机会，抬手间，通天井又往后退，不将胡勒图吞噬不罢休！

　　胡勒图一锤砸在地上，一锤又砸向通天井边缘：他躲不开，毁了这黑洞还不行吗！

　　但是，不行。通天井的形成诡秘非常，不可触碰亦难以毁坏，流星锤才刚刚碰到通天井边缘，嬴惑就猛然握拳，将流星锤生生绞碎！

　　胡勒图大惊：！！！

　　这流星锤可是用玄铁打造，竟这么轻易就被绞碎了？！

　　武器被绞碎倒是其次，重要的是嬴惑这通天井诡秘非常，躲得了一次躲不了百次，胡勒图一旦被吞噬，后果不堪设想。

　　于是他也不打算再纠缠，反正带来的兵都被嬴惑弄走了，他一闪身，准备逃跑。

　　嬴惑看他要跑，手一挥，通天井又追了上去！

　　谁知胡勒图的身法也相当诡秘，手上凝出了一个血红色的球，泛着深红的光。他将球往地上一砸，腥红的风刮起来，胡勒图的身影转瞬就消失了。

　　嬴惑一步上前，挥刀就砍，却砍了个空，地上只残余了些血红的碎屑，胡勒图人已经没影了。

　　他往周围看了看，又释放出神识，确认胡勒图真的走了。

　　他有些无言，在原地站了片刻，听到另一边声音聒噪，才回了神，往塌陷的地方走去。

　　有他先前下的钉网，救人顺利了许多，此时陷在流沙中的人大多都救了出来，瘫坐在一边，惊魂未定。

　　韩峰看嬴惑走了过来，忙上前问道：“这鬼蛮人都走了？”

　　嬴惑点了点头。

　　韩峰倒吸一口冷气，道：“他们怎么发现我们了？”

　　嬴惑摇头，道：“一会儿挖出了水，我们还得赶快行军。他们这次恐怕只是日常巡逻发现了我们，没做好准备才被我赶走。下次做足了准备，就不好对付了。”

　　韩峰想到某些不好的记忆：“你是说，妖狼？”

　　嬴惑没肯定也没否认，只是神色有些担忧。

　　二人转身，嬴惑看流沙中的人已经全部救出，就撤走了灵力钉网。他找来钟图路，问：“这水到底怎么挖？”

　　钟图路道：“我刚刚看了看，是太多人挖得太分散了，这沙地又容易塌。一会儿，咱们集中挖一个坑就好了。”

　　嬴惑松了口气，点点头，让大家听钟图路的指示挖水。

　　有鬼蛮来袭的阴影笼罩在头上，又度过了最初的兴奋期恢复了理智，还有钟图路的正确指挥，大家的动作都麻利很多，最后很快就挖出了水。

　　浑浊的水流从深深的坑洞中涌出，大家伙儿都高兴疯了，又想要一拥而上取水。

　　嬴惑吃了教训，赶紧将人拦下，让有经验的钟图路站在坑边，一个一个帮大家取水。

　　这水其实还得再过滤净化，但是问题不大，先将水取来了再说。

　　最后他们灌满了所有能用的器具，才心满意足地上路。

　　西行大军缓缓前行，嬴惑照例跟在队尾，看着前行的大军，又回头看了看空茫的大漠，心中又油然生出一股勇气来。

　　若是全军一心，平安跨越大漠也不是绝不可能。

　　他长长地舒了口气，抬脚跟上大部队。

　　呼啸的风声随着大军远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