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76、痢疾 ...
-
阿尔木所言非虚,蒙塞尔每十日送一次药,还没等到下次送药,虞兮体内的力量忽然控制不住了。
带着妖气的灵力从虞兮身体中溢出,她的身上不只是长毛、长指甲,连狐狸耳朵都长了出来,商泽的灵脉锁起了用处,帮助虞兮压制体内的妖狐之力。
虞兮半趴在榻上,长出利爪的手抓破了被褥,体内力量的涌动使她痛苦不已,在榻上不停地扭动挣扎。
路缘将她压住,抱着她,轻声安抚,声音都是颤抖的:“好了,好了,没事......殿下......”
虞兮痛苦地呻吟,嘴里的尖牙不知道在嘴里刺破了什么,鲜血从唇缝里溢出,混着冷汗往下流,滴在被褥上,又被她自己挣扎的动作抹开。
虞兮弓起脊背,压着声音嘶吼了一声,艰难地开口:“姐......姐,快走......我、控制不住了......”
路缘一边压着她一边摇头,手上还在不断地输送灵力安抚虞兮:“不、不,殿下,你坚持住......”
“呃啊......”虞兮猛地喘了几口气,忽然翻身而起,一掌将路缘掀翻打了出去!
路缘被打出老远,随着她被击飞,一大块冰也拔地而起横贯在路缘与虞兮之间,不让路缘接近。
路缘惊叫道:“殿下!!”
虞兮不理,嘶吼着,挣扎着,透过剔透的冰晶,可以看到她的身形已经快完全变为兽型。
在她的理智实在难以为继,妖兽的本能即将占据高地,她颈后猛然爆出刺目的、青绿色的强光——
“啊!!!”
妖化的过程被生生制止,颈后渐渐显现出青绿色的、复杂的麒麟纹,纹路逐渐扩散,一点一点压制住虞兮妖化的进程,最终将妖化的苗头彻底压制回虞兮体内。
而纹路的扩散,如同烙铁烙在虞兮身上,让她痛得叫都叫不出来。
她说不准到底是妖化更痛苦还是商泽的灵脉锁压制妖化更痛苦,从皮肉深入到灵脉中的痛苦让她无力地趴在榻上,周遭都是她灵力外泄产生的冰晶,冷得刺骨。
与此同时,她脑子里妖兽的咆哮声与往日的美好回忆交织在一起,她甚至一度难以分清自己到底是谁此时身处何方,眼泪缓缓流下,还没落地,就成了冰块。
许久,久到她感觉好像又经历了几个春秋,才缓过神来,兽化已经停止,颈后的麒麟纹灵脉锁也只剩下一点点浅淡的光,最后消失不见。
她又缓了一会儿,才慢慢起身。
骨头缝里都还残留着妖化带来的痛苦,让她不禁皱了眉。
她抬头,不禁被帐内的情况吓得倒吸了一口冷气。
她的卧榻早已被冻成了冰床,“冰床”周围也布满凌乱的冰晶,更别提不远处将路缘与虞兮隔开的巨大冰凌。
路缘看那边好像没动静了,焦急不已:“殿下,殿下?你还好吗?”
虞兮刚想开口,发现自己嗓子哑得不行。她轻咳两声,才回应:“姐姐,我没事了。”
虞兮说着起身,抬手,周遭的冰晶逐渐崩散,变为点点鎏光消失不见。
路缘面前的冰块一消失,就急急地扑上来搂住虞兮,因为太过激动还将虞兮撞了个踉跄。她上上下下地抚摸虞兮,问道:“现在怎么样了?还有哪里不舒服?”
虞兮经历过痛苦后有些虚弱,有气无力道:“还好,没有哪里不舒服了。”
路缘心疼得要命,但是什么办法都没有,只能抱着她轻声安慰。
二人相拥着坐了一会儿,虞兮感觉身上没那么难受了,才拉着路缘缓缓站起来。
路缘抹了把脸,道:“殿下,有什么想吃的吗?”
虞兮摇了摇头:“我还想再睡一会儿。”
路缘点点头,起身:“那我去给你把被褥换了。”
被褥被虞兮抓得不成样子,后来又因为化冰被弄湿,现下就是一片凌乱。虞兮点头,路缘让她在一边坐着,路缘就起身去换褥子。
虞兮安安静静地坐着,神情似乎还有点恍惚,目光落在虚空里。路缘刚铺好床,回头想要叫虞兮来睡的时候,虞兮忽然开口:“阿尔木过来了。”
路缘一愣,虞兮还是迷茫恍惚的表情,像是在说梦话。
路缘小心地又问了一句:“殿下,你说什么?”
虞兮好像这才回过神,看向路缘,道:“阿尔木来了。”
路缘这才感觉到确实有人往这边来了,再仔细感受,发现确实是阿尔木。
路缘惊讶道:“殿下,你现在......”
虞兮摇摇头,说:“你打开通天井,让阿尔木进来。”
路缘压下心中的惊疑,拿出闻香玉打开通天井。
通天井打开,阿尔木一头栽进来。路缘又被吓了一跳——几日不见,阿尔木怎么脸色差成这样?
阿尔木好像又瘦了一圈,脸上白中发黑,眼窝深深地凹陷下去,嘴唇也干裂出血,瘦骨嶙峋的,显然是生病了。
路缘赶紧将她抱起,担忧道:“你这是怎么了?”
阿尔木摇摇头,将怀里的东西递出来。
路缘这才发现她怀里还有什么东西,轻轻地拿出来,发现是一束有些蔫了的花草。
路缘不明所以道:“这、这是什么?”
阿尔木克制地咳了两声,挣扎着脱出路缘的怀抱,后退了几步,道:“是药,熬水可以缓解殿下的难受。”
路缘大惊,马上小心地将这束花草放好。
虞兮坐在一边,看着阿尔木,道:“阿尔木,过来。”
阿尔木摇头。
路缘也知道虞兮的意思,柔声问道:“阿尔木,你这是......生什么病了吗?”
阿尔木吸了吸鼻子,道:“无碍,每年都会得的,熬几日就好了。”
路缘皱眉,既因为阿尔木不重视自己的身体,也为阿尔木即使是生病也去帮虞兮找药而感动。
虞兮再次开口:“阿尔木,过来。”
她常年是和蔼的,亲切的,很多时候会让人忽略了她的公主身份。此番开口,很是将阿尔木吓住了。阿尔木踌躇片刻,缓缓上前。
她在距虞兮还有两步的距离时停下,虞兮伸手将她拉近身,也顺势为她把脉。
阿尔木今日莫名有些怵虞兮,不敢反抗。虞兮把过脉,又让她张口。阿尔木听话张口,虞兮轻轻捏着她的下巴往她嘴里看。看过嘴巴舌头,又轻轻扒开阿尔木的眼睛,又伸手探了她的体温,都做过了,虞兮下定论:“是感染了沙痢。”
沙痢是北方年年都会有的一种瘟疫,说严重吧,正如阿尔木所说,熬过几日就好了。说不严重吧,鬼蛮年年因为沙痢死的人不计其数。大周前几年基本在境内扫除了瘟疫,但鬼蛮一直专注于南攻,显然忽略了瘟疫的肆虐。
虞兮垂眸,叫路缘拿纸笔来。阿尔木看着她写下治疗沙痢的药方,又问自己:“你怎么染上沙痢的?”
阿尔木抿唇:“北野场多的是染病的人,没人管。”
虞兮只觉得心中被什么东西堵住了,气闷不已。
她轻轻呼出一口气,问路缘:“我们还有多少药?”
她们来鬼蛮之前带了许多药品,都是怕虞兮生病而备下的。姬宇嬴惑杞人忧天备了许多,此时偏派上了用场。
“还有很多。”路缘回答,又不禁皱眉,“殿下,我们还是不要多生事端。”
虞兮摇摇头,将药房递给路缘,让她按方子先给阿尔木煎药。
路缘叹了口气,应下,离开。
阿尔木站在虞兮面前,道:“殿下要治病救人么?”
虞兮轻轻地笑了:“是啊。”
阿尔木:“可是贵族有人治病。”
虞兮沉默片刻,道:“不是给贵族。”
阿尔木微微惊讶地睁大了眼。
她说:“可是......那些人鬼蛮单于都不管,他们是贱民。”
虞兮轻轻摇头,道:“没有贱民。”
阿尔木看着她。
虞兮长长地叹了口气:“谁不是娘生父母养啊。”
阿尔木似乎懂了,又似乎没懂,但确实是很动容,看向虞兮的眼睛里闪着光。
路缘拿来了药,在帐内支起小炉开始煎药。
苦涩的药味渐渐弥漫,虞兮又将阿尔木抱进怀里,轻轻地拍着她的背安抚。
路缘想吃药之前肚子里总得有些东西,不然吃了药难受,于是也在炉子旁热了一块饼。饼热好,药煎好,看着阿尔木吃了,虞兮又问:“我们还有多少药?”
路缘回答:“若是治沙痢的药,不多。如果患病者甚众,我们的药是一定不够的。”她手上又开始麻利地处理阿尔木带来的草药,准备给虞兮煎水喝。
虞兮静默片刻,道:“还是得到北野场看看。”
路缘猛地抬头:“殿下你的身体......?”
虞兮轻轻摇头:“不碍事。”
虞兮执意如此,路缘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能尽可能地将她照顾好。
吃了病,喝了药,又好好地睡了一会儿,阿尔木感觉身上舒服多了。她从小摸爬滚打,身体底子好,醒来就又生龙活虎了。
虞兮看到她情况转好也高兴,道:“吃东西前弄干净些,多喝水,此后日日都要来,我给你看看你好得怎么样了。”
阿尔木乖乖点头。
路缘打开通天井目送阿尔木离开,心情复杂地问虞兮:“我们......什么时候去北野场?”
虞兮想了想,道:“后天吧。”
明日是蒙塞尔来送药的日子,后天确实合适。路缘看着虞兮,沉沉地叹了口气。
·
路上又积了沙,扫都扫不过来。负责洒扫的仆从已经病了好几天,几乎连走路的力气都没有,形容枯槁面色憔悴,却不得不来打扫。
一边走来一队人,为首者身着虎皮袍,皮质长靴踩在厚厚的沙尘上哗啦作响,靴子上又点缀了铁片,走起路来发出格外唬人又悦耳的声音。
仆从发觉有人过来,迟钝地反应过来,惶恐地跪下。
来者一个眼神都没分给她,径直往单于帐去了。
来者是鬼蛮三军统帅胡勒图。看他那来势汹汹的架势,像是要直接闯入单于帐里去。但他在帐外似乎感受到什么,到底还是停了脚步,如野兽般吐出一口气,才扔了个眼神给守在帐外的侍从。
侍从早就被他吓得够呛,看他好像要直接进去拦也不是不拦也不是;胡勒图扔给他一个眼神,他浑身一激灵,赶紧进帐通传。
侍从很快出来,卑躬屈膝地撩起帐帘:“将军,单于有请。”
胡勒图重重地哼了一声,抬脚走进帐内。
帐内燃着味道奇怪的熏香,穆腾格大马金刀地坐在主位,没穿外袍,胡勒图进来,也就只是抬眼看了他一眼。
蒙塞尔站在一边,还是一身黑袍,但是气色看起来好了不少。他看向胡勒图,微微颔首:“札舍将军。”
胡勒图姓札舍,也是鬼蛮一大贵族。
胡勒图没理他,径直到穆腾格对面坐下,拿过桌上的酒喝了一口。他畅快地哈了口气,对穆腾格说:“许久未见,你修为又精进了不少。”
穆腾格面不改色,又将酒壶拿回,道:“许久不见,你又放肆了不少。”
胡勒图眉梢一抽,浮现出不忿的神情。他脸上肌肉抽动片刻,猛地叹了口气,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
穆腾格面色沉静,一边倒酒一边问:“前线如何?”
“这不是议和了么?”胡勒图不满道,“周人龟缩不出,只有上回追逃兵时出来几人。只是还没等我们出兵,他们又退回去了。”
穆腾格:“嗯。”
胡勒图又说:“他们还在兵营外种地!哼,当兵就当兵,种什么地?”
穆腾格:“不让他们种。”
胡勒图换了个更粗犷更舒服的姿势,大笑道:“知道!他们种一茬我毁一茬,还抓不到我的把柄,拿我没办法!”
胡勒图说完又觉得畅快,很是得意地笑了一会儿。笑罢,他又对蒙塞尔说:“你的阵法,确实有点用处!”
蒙塞尔脸上蒙着黑纱,看不出他的情绪,只听到他啥沙哑地回应:“将军觉得好用就好。”
胡勒图不在意他的回复,继续说:“我去西江巡视,遇到白无常了!嘿,他们居然想往西去?往西都是大漠,去送死吗?”
穆腾格下意识地觉得不对劲,胡勒图还在说:“哼哼,西江人当时死活不愿意归顺我族,反抗那叫一个惨烈......那么排外的地方,白无常去了,定是吃不了兜着走!”
西江在鬼蛮以西,不是鬼蛮领地。很多年前鬼蛮就一直想吞并西江,但西江百姓反抗激烈,后来西江人死的死逃的逃,西江也成了荒土,鬼蛮也少管了。
穆腾格不知道嬴惑他们想干嘛,只能更多地嘱咐胡勒图:“白无常那边,你得盯紧一点。”
胡勒图撇撇嘴,似乎挺不乐意,又喝了一口穆腾格的酒,骂骂咧咧地说:“哼,盯,当然盯!那个白无常,把我的锤子都弄碎了!”
他说着,将手里被绞碎了的流星锤往桌上一扔,对着蒙塞尔颐指气使:“你找个时候给我重铸一把!”
蒙塞尔抬眼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
穆腾格没注意他们俩之间的交锋,勾唇笑了一下,道:“不管他们要做什么,既然来了,就别走了。”他双手发力,猛地将碎裂的流星锤再次捏碎,表情有些狰狞地说:“我想周国皇帝在将他们送出来的时候,就已经做好了有去无回的准备了。”
胡勒图哼哼两声,跟穆腾格说一声自己去休整了,转身就走。
蒙塞尔在他离开后才淡淡开口:“此人愈发放肆了。”
穆腾格喝了口酒:“札舍家可是我们的一大助力。”
蒙塞尔垂眸,没接茬。当年穆腾格上位时,确实得了札舍家很多的帮助,这帮助也是来源于胡勒图。胡勒图自小与穆腾格相识,欣赏他身上如恶狼般的狠劲。可惜后来蒙塞尔出现,二人渐行渐远,但胡勒图还是愿意扶持穆腾格。
蒙塞尔没再说胡勒图,而是走向帐外:“我去军营。”
穆腾格张了张口,似乎想叫住他。可蒙塞尔走得分外决绝,他还没开口,蒙塞尔就已经出门了。
穆腾格深深地皱起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