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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冠礼(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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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子及冠前十日,由太史令卜筮吉日,确定日期后昭告天下。及冠前三天,太史令以筮法确定主持冠礼的大宾——最终确定为姬宇的皇表兄吴王姬和,并确定了“赞冠”者——老国丈魏恩容。冠礼在天子祭坛举行,百姓都可以来冠礼。
冠礼当天,京城万人空巷。
祭坛内部观礼的都是达官贵人,嬴惑不敢太靠近,就站在最外圈以修行者格外卓绝的视力去看。
吉时到。
祭坛顶端站着盛装华服的大宾吴王、赞冠者国丈,和姬宇的母亲魏后。姬宇着盛装,束发,面容严肃,一步一步慢慢走上祭坛。
他走上祭坛的节奏都是预先定好的,以免误吉时。到达祭坛上,吴王为姬宇加缁布冠,同时扬声道:“令月吉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志,顺尔成德。寿考惟祺,介尔景福。”
嬴惑在祭坛下,看着姬宇冷肃的面容,嘴里也不禁喃喃着祝辞。
再授以皮弁。
“吉月令辰,乃申尔服。敬尔威仪,淑慎尔德。眉寿万年,永受胡福。”
最后授以爵弁。
“以岁之正,以月之令,咸加尔服。兄弟具在,以成厥德。黄耇无疆,受天之庆。”
及冠完成,姬宇微微转向,面向魏后,行晚辈大礼,由于他是帝王,并未下跪。
魏后微微点头,姬宇起身,又向大宾、赞冠者行礼,然后越过几人,站到祭坛最前。祭坛前摆好了几杯酒,姬宇拿起第一杯,敬天地鬼神;第二杯,敬祖宗父母;第三杯,敬百姓苍生。
此时外围的宫人开始拿备好的铜钱分发给观礼的百姓。
至此,冠礼差不多就结束了。接下来姬宇还要去宗祠祭祀祖宗,这些平头百姓也看不到,嬴惑趁乱转身走了。
他这回不回铜雀台了,直接出城去城阳落户,然后参军。出城要经过集市,只是此时民众都在观礼,集市里只有个瞎了眼的卜卦老头。
他没把卜卦老头放在心上,直直地经过他;却没想到卜卦老头一愣,脱口而出:“公子命格大煞至恶啊!”
嬴惑脚步一顿。
卜卦老头着粗麻布衣,衣服破烂,但是穿得整齐,卜卦的案桌也尽量擦得干净,看得出来老人是个讲究人。但是他脱口而出的这句话实在不好听,尤其是在天子冠礼这种吉祥的日子里。
嬴惑带这些疑惑和好奇,上前询问:“老人家是在说我么?”
卜卦老头习惯性仰头,似乎是在看他,也暴露出了自己外伤致残的眼睛。他似乎又歪头感受,手在刻了八卦五行的案桌上摸索片刻,道:“公子……命中带煞,若不以‘祸’字为名,恐将祸及父母祖亲……轻则考纰双丧,重则祸及满门啊!”
嬴惑皱眉,又问:“老人家说的‘祸’,是哪个字?”
卜卦老人道:“灾祸的祸。”
嬴惑一惊,长长地舒了口气。他刚出生之日就有一位游历道人在府门前说些奇怪的话,说他命中带煞,恐祸及父母宗族,需要以“祸”为名冲煞。嬴惑父亲并不是迷信卜卦之人,但是心中又有疑虑,又私下找了太史令帮忙卜卦,得出的答案确实是嬴惑命中带煞。但是“祸”字难免过于不详,嬴父不想让儿子背负如此沉重不详的名字一生,最终还是没有以“祸”为名,而是取了同音字“惑”。只是没想到“惑”字不够重,冲不了煞,十四年后,嬴家真的迎来了灭顶之灾。
这位卜卦老人,恐怕就是当时的游历道人。只是不知道他经历了什么,竟然瞎了。
经历了八年前的大祸,嬴惑自觉应该没什么祸事能坏过灭门了,于是颇有耐心地继续问老人:“那,老人家,在下已遭灭门之祸,未来可还有改命转机?”
老人一愣,叹了口气,道:“公子命中带煞命格却硬朗,未来虽万事多舛但不至殃及性命。”
这也算是好卦象。嬴惑心中苦笑。
好不容易遇到一个有耐心听自己卜卦的,他颇为积极地卜卦起来,嘴里念念有词,手中不停地摆弄卜卦龟甲。末了,老人脸上露出一种惊奇的神情,道:“公子命中必有一位良人,此人命格极重,乃老朽平生所见最重,非帝王不可承……”
嬴惑一愣。
老人继续说:“公子与此人将有一子,未来儿孙满堂,可尽享天伦之乐。”
嬴惑愣着想了半天,被这天伦之乐的美好未来砸了个劈头盖脸,不禁怀疑这老人是不是当年那位老道,是不是就是随便卜了两卦骗自己?
但是无论是不是骗自己,嬴惑心中都有些轻松的滋味,倒也不是坏事。他拿出一吊钱交给老人,说:“在下一点心意,老人家收好。”
老人家却是受宠若惊,似乎不敢收。
嬴惑也没管那么多了,起身离开。
他一边走一边想,命格重如帝王,还能与自己育有一子的人,会是谁?他想来想去,符合的人只有魏后,难不成自己未来会和魏后相恋?
他想想都觉得荒唐,笑了笑,朝城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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冠礼结束,姬宇回到寝宫,卸下一身繁重的礼服,重重地叹了口气,疲累地坐到椅子上。
德备才给他斟了茶,垂手静立一边。
姬宇喝着茶,忽然想到什么,对德备才说:“虞兮身边那个侍女,太不像话。找个由头将她扔出宫去。”
德备才颔首应下:“是。”
他应下后就直接离开去办事,姬宇也怡然自乐地喝着茶。
不知不觉中,殿内角落里的阴影里缓缓现出一个人形。
姬宇状若不觉,慢悠悠地吹着茶水上漂浮的茶叶。待那人形从黑暗中彻底出现,他才说:“去将五族剩余的人‘唤醒’。”
黑影中浮现出的人缓缓点头,转身时侧脸何等熟悉,显然就是两年前虞兮忽然出现在皇宫外时给姬宇通风报信的那个守卫。
守卫彻底消失在黑暗中。
守卫离开时,听到殿门被打开,是德备才进来通传。他并未听清是谁求见,只听到德备才说:“魏书......”
不过这也不该是他关心的东西。他内心毫无波动,前去执行姬宇派的任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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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京城,夏府。
晚风习习,夏无棣还在庭院中练武,奶妈端着茶水夜宵等在一边,等夏无棣练好了,就把夜宵递上去。夏无棣三两口吃完汤饼,吩咐奶妈帮他打一桶热水来,他洗漱完了就休息。
奶妈笑着应下,帮他打好水放好换洗衣物,就离开了。
夏无棣自己把热水倒进浴桶里,正洗得舒服呢,忽然感觉周遭有陌生气息,瞬间警觉。
一道清风吹过,窗棱被缓缓吹开,夏无棣抽起浴桶中的布巾往那边一甩,水珠飞速砸过去,但是没有命中来者,只在墙上砸出来几个小洞。
夏无棣翻身出桶,囫囵套上外袍,喝道:“谁?!”
黑暗中一个黑袍人影缓缓现身,俯身行礼:“朱雀见过夏公子。”
“朱雀?”夏无棣听到自家本命妖兽的名字不由得一愣,转而立刻警惕起来:“你是谁?”
黑袍人:“朱雀。”
夏无棣结结实实愣住了,半天才反应过来这人就叫朱雀。夏无棣无语道:“谁给你起的破名字?”
朱雀:“主上赐名。”
夏无棣微微皱眉:“你主上是谁?”
朱雀死板道:“主上就是主上。”
夏无棣:“......”
朱雀也不管夏无棣的怔愣和无语,将一个特制锦盒呈上:“主上嘱咐臣下将此物赐予夏公子。”
夏无棣被他这一通操作搞得摸不着头脑,犹犹豫豫地接过锦盒,打开一看,耀眼红光扑面而来,夏无棣被晃得半天睁不开眼睛,好不容易等红光稍微消散一点,夏无棣才发现里面是一套熠熠生辉的红色甲胄,耀眼夺目,似乎是由某种强大妖兽的鳞甲制成的。
夏无棣下意识知道这是好东西,欣喜抬头:“朱雀,这......”
朱雀却一拱手,道:“臣下任务已经完成,先行告退。”
说完往暗处一退,不见了踪影。
夏无棣再次愣住,但是宝物在手也懒得追究了,把锦盒一关,拿着锦盒推门就去找夏老爷子。
夏老爷子还没歇息,夏无棣是通过房间之间的暗道过来的,把老爷子吓一跳。夏老爷子笑骂:“多大的人了,还这么调皮!怎么过来衣服都没穿好?”
“哎呀爷爷你别管这些!”夏无棣兴奋道,“你看这个!”
说着他打开装着甲胄的锦盒,耀眼的红光让夏老爷子都大惊失色。
“这是好东西啊......”夏老爷子颤声道,“臭小子,你哪里搞的?”
夏无棣老实说:“刚刚有一个黑衣人自称朱雀,他给我送来的,说是他主上的吩咐。”
“黑衣人?朱雀?”夏老爷子抚须沉思,忽然看到锦盒内侧一个龙纹符印,恍然大悟:“这竟然是皇上给你送来的宝物!”
夏无棣愣住:“皇上?”
夏老爷子让夏无棣靠近,把锦盒内侧的龙纹指给他看,说:“这是皇室姬家的家徽符印,还有嬴家家主印,是虎纹。还有尹家的玄武印,商家的麒麟印,这些符印你都要认得。”
夏无棣有些懵懂地点点头。
“这是皇上给我们的还礼。”夏老爷子喜笑颜开,“不枉夏家忍痛送他朱雀羽簪,他还的礼倒是厉害。”
夏无棣不懂人情世故的弯弯绕绕,好奇地问:“那,爷爷,这是什么啊?”
“这是赤鳞甲,是用远古妖兽赤鳞蛇的坚硬鳞甲制作的......”夏老爷子抚摸着甲胄,忽然感觉甲胄的光泽不对,惊道:“不对!这赤鳞蛇已然化蛟,这是赤鳞蛟甲!此甲极其坚硬强大,是极好的护体甲胄!”
夏无棣感觉到了这份礼物的重量,也惊住了。
夏老爷子把锦盒盖好,交还给夏无棣,嘱咐他说:“这既然是皇上给你的至宝,你就好好保存,也不要让他人知道此甲的存在。”
夏无棣点点头,坚定道:“好,爷爷。”
夏老爷子拍着夏无棣的肩膀感慨万千,浑浊的老眼里蓄满了泪水,哽咽着说:“好孩子,你将此甲穿上,给爷爷看看。”
夏无棣依言将甲胄穿上。此甲尺寸本来比夏无棣大了不少,没想到一上身,甲胄自动贴合了夏无棣的身体,合身得像是量身为夏无棣打造的一样。
夏老爷子喜极而泣:“好,好东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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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商府。
商泽披着睡袍,坐在床边,只点了一盏灯,在灯下静静地看阵法书籍,另一只手还比比划划地画阵。
忽而晚风乍起,商泽感觉到不对劲,一抬手,房间内的护卫阵法瞬间浮出,商泽警惕地站起来,小心地向窗外看。
忽然一个人影出现在窗外,俯身行礼:“勾陈见过商公子。”
“勾陈?”商泽皱眉,“你是什么人?”
勾陈死板道:“勾陈就是勾陈。”
商泽:“......”
商泽:“好吧,你来商府所为何事?”
勾陈:“主上派遣臣下送一物予商公子,请商公子撤下阵法。”
商泽警惕不减,道:“你把东西放在那里,我自己来拿。”
勾陈见他没有撤阵法的意思,只好把锦盒放在窗边。
商泽逼着他又后退了几步,才伸手出阵法将锦盒拿了过来。
商泽还没打开锦盒看是什么东西,就说:“东西已经送到了,大人请回吧。”
勾陈无语凝噎,最后拱手行礼,缓步退到黑暗里,消失不见了。
商泽有些疑惑此人的来历,也不敢贸然打开锦盒。他在锦盒上画了个法阵,确保如果里面有暗箭毒气之类的东西无法伤到自己,才用灵力慢慢打开锦盒。
里面躺着一支通体玉白晶莹的骨笛。
商泽一眼就认出来这是用仙鹤腿骨制成的鹤骨笛!
再仔细看,他又发现了锦盒内部的姬家龙纹,瞬间明白这是姬宇给自己的回礼。
商泽撤掉锦盒上的阵法,放松地笑了笑,把鹤骨笛拿出来用灵力探了探,不禁欣喜万分:这个鹤骨笛内灵力充沛,对于神识神魂无论是治疗还是攻击都有奇效,对于商泽来说无论是布阵还是救人都是至宝。
姬宇真会选东西!
商泽难得地喜形于色,叹了口气,心里对姬宇的肯定多了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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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尹府。
尹弘坐在窗边的书桌旁温习课业,手上晃晃悠悠地操纵着一缕茶水飘动着解闷儿。
忽而他感觉窗外树丛簌簌作响,意识到有不速之客。但是他也不慌,轻轻把书卷搁下,开口:“阁下既然来了,就不必躲躲藏藏。”
话音落了半晌,树影之下才显现出一个人影,走近,朝尹弘行礼:“臣下玄武,见过尹公子。”
“玄武?”尹弘听到这个和自家本命妖兽一样的名字自然是愣了愣,问道:“是谁派你来的?”
玄武回答:“主上派臣下赠公子一物。”说着拿出姬宇给的锦盒,恭敬呈上。
尹弘并没有第一时间拿,而是观察了玄武半晌。玄武一身黑衣,只有衣摆上有暗银色龙衔燕纹饰。尹弘看这纹饰觉得眼熟,思索片刻,便认出来这是姬家皇家暗卫堂前燕肉傀儡的标志纹饰,不由得恍然大悟,放下心来。
尹弘拿过锦盒,打开一看,只见其中静卧一支长矛,矛头锦润闪亮,坠有银白的穗子,矛体也是银白的,拿在手里沉甸甸的,很有分量。
尹弘读书万卷见多识广,知道这是兽王矛,传说是兽王牙齿打造的。
如此至宝尹弘颇有些爱不释手,只是摩挲片刻后尹弘还是把长矛放回了锦盒中,并将锦盒又送还给了玄武。
玄武愣住,尹弘道:“无功不受禄。如此至宝,尹某不敢收。”
玄武没完成主上给的任务有点急,上前一步道:“可是......”
尹弘抬手止住他的步伐,淡淡道:“阁下不必多说,请回吧。”
二人僵持片刻,玄武依然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尹弘抬手,刚刚一直在手上把玩的一小簇水流瞬间化为利刃,刀尖正对着玄武:“阁下请回吧。”
玄武感觉到了威胁,踌躇片刻,无奈躬身行礼:“多有叨扰,见谅。”
话音一落,玄武就退到黑暗之中,消失了。
尹弘站在原地,不知在思索什么。良久,房门被敲响,随即被轻轻推开。外面的烛光随着女人一起进来,尹弘回头看去,脸上马上就带上了笑容。
女人轻声问:“刚刚怎么了?我听到房里你在说话。”
尹弘揽着女人的腰走出房间,笑着安抚道:“在背书呢。执明睡了吗?”
女人温婉地笑笑,说:“早就睡了,我是怕你看书太晚,过来看看。”
尹弘舒心地笑道:“知道夫人关心我,夫人也辛苦了。”
女人羞涩地捂嘴,二人一同进屋,烛火被吹灭,长夜重归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