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戟》木吻青

6、冠礼（上）

　　次日，嬴惑还是不负众望地生病了。

　　到了该起床的时间他没能起来，脑子昏昏沉沉的，能感觉到自己呼出的热气，但是身上很冷，应该是受了风寒，发热了。

　　他艰难地自己坐起来，就看到奉半指仙之命过来叫自己起床的姬宇，一时之间又有些恍惚，想到昨夜那个偷吻自己的人。但是姬宇表现得非常自然，好像全然不知此事，搞得嬴惑都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因为发热出现了幻觉。

　　姬宇：“你发烧了？要不还是好好休息，我去跟半指仙回话……”

　　“不用，我这就起来。”嬴惑下榻，站着缓了缓，去找自己的衣服。

　　姬宇这回倒是不看他换衣服了：“唔，那我先出去了。”

　　半晌，嬴惑下楼，半指仙看他状态不对，皱了皱眉：“怎么病得这么重？离家两年，你把功夫都荒废了吗？”

　　嬴惑撑着墙，苦笑道：“不好意思啊，师父。”

　　“哼。”半指仙别别扭扭地哼了一声，说，“那今早谁做饭？你别动手，别把病气传给我们。”

　　半指仙嬴惑姬宇其实按修为来说都已经辟谷，不过用膳乃人生之乐事，况且虞兮此时与凡人无异，是需要吃饭的。

　　但是呢，这里只有嬴惑会做饭。

　　姬宇看了看虚弱的嬴惑，自告奋勇道：“我来吧。”

　　半指仙一瞪眼：“你？你来干嘛？你碰过锅碗吗？”

　　“没有，但是可以教。”姬宇说，“嬴惑从旁指导。”

　　半指仙吹胡子瞪眼地合计半晌，最终同意了：“好吧！嬴惑你好好看着他，别让他把厨房炸了。”

　　嬴惑无奈地笑了：“好，师父。”

　　半指仙的厨房在吊脚楼外，比邻瀑布，可直接取瀑布泉水用。嬴惑指挥着姬宇淘米洗锅，自己生好灶火，让姬宇做最简单的粥。

　　“泉中有鱼，不做条鱼？”姬宇把米下锅，问。

　　没有得到回音，姬宇皱眉，往灶前一看，才发现嬴惑坐在灶前一动不动，闭着眼睛皱着眉，不像是睡着了，倒像是难受得闭目养神。他脸上不知是火烤还是发烧烧的，红得不正常，但是看起来又很冷。

　　姬宇把外袍脱下来，拢着嬴惑，说：“你要是实在不舒服就回去休息吧，我来做饭。你放心，不会把厨房炸了的。”

　　嬴惑睁眼，看了他一眼，还是难抵身上难受，点了点头。

　　姬宇看着他披着自己的外袍离开，长长地叹了口气。

　　·

　　半个时辰后，虞兮早晨练强身健体的功刚回来，就闻到饭香：“师父！是嬴哥哥又做饭了吗！”

　　她真的很喜欢嬴惑的手艺，可惜分别两年再没吃过了。

　　半指仙：“不是，是你皇兄做的。嬴惑发了烧，上楼躺着去了。”

　　虞兮一惊，道：“嬴哥哥病得严重不严重啊？我要不上去给他送点吃的？”

　　“不用，一会儿我去给他送。”姬宇一边摆碗筷一边说。

　　虞兮看到还身着黑袍华服的姬宇一脸理所当然良家妇男地摆碗筷，有些恍惚：“……哦，好。”

　　姬宇怕喝粥太单调，还真的弄了鱼。只是他到底厨艺不精，能把鱼弄熟而且还有咸淡就已经很不错了，不能奢求太多。幸好此鱼生长环境好，腥味轻而鲜味重，鱼汤也算好喝。

　　虞兮端起粥碗喝了一口，脸色一僵。她看了眼似乎完全没察觉粥里糊味的姬宇，顽强地把粥咽了下去。然后她夹起一块鱼，尝一口，鱼肉鲜嫩弹牙，鲜而不腥，一时间眼泪都快下来了。然而正当她准备大快朵颐的时候，咬到了一块硬物。

　　她抬眼看了眼姬宇玄色云锦长袍上的金丝龙纹，垂下眼帘，默默将鱼鳞吐出来，轻轻放在了桌上。

　　姬宇完全没发现异样，甚至觉得自己天赋异禀，第一次做就能不出错。他盛了一碗粥一碗鱼汤，上楼送给嬴惑。

　　虞兮胆战心惊地看着他走了，颤声问半指仙：“师父……他不会把嬴哥哥毒死吧？”

　　半指仙抚须思量片刻，道：“应该……不会。”

　　·

　　姬宇端着吃食进屋，看到嬴惑躺在榻上，身上还盖着自己的外袍，意外地心情好了一点。他将吃食放在榻边的桌案上，扶嬴惑起来：“来，吃点东西再睡。”

　　嬴惑难受得很，眼睛都不想睁开，被姬宇喂了一口粥，凭着刻在骨子里的气度才没吐出来，皱着眉抱怨：“糊了。”

　　姬宇一愣，赶紧又换鱼汤。只是这鱼汤还没进嘴，嬴惑就说：“腥。”

　　其实没有那么糟糕，只是嬴惑生病，口味格外挑拣起来了。

　　“那你好好睡觉吧。”姬宇无奈地放他躺下。

　　可嬴惑又抓住了他的手：“饿。”

　　姬宇顿住，看着因为生病而格外幼稚的嬴惑，深深地叹了口气，将鱼汤倒一点进稀粥里，搅合搅合，又施了个改善食物风味的障眼法，才把“鱼汤粥”喂给嬴惑。

　　或许是米糊味和鱼腥味中和了，或许是姬宇的障眼法好用，嬴惑总算乖乖吃完了一碗。喂完病号，姬宇出了一身的汗，照顾着他睡下，端着剩下的食物下楼了。

　　下楼后才发现残羹已经被收拾妥当，姬宇将吃剩的东西放到厨房，出来时又不见了虞兮的踪影。他问：“兮儿呢？”

　　“薅我的药草去了。”半指仙哼了一声，“这丫头对药草的兴趣比对修炼的兴趣大多了。”

　　姬宇笑道：“那也是您栽培得好。”

　　半指仙：“别恭维我，我对医术并无涉猎，家里的医术堆了小半个柜子也一本没看过。那姑娘自己感兴趣，自己学的。”

　　姬宇讶然，感慨道：“如果不是身世坎坷，她未来将成一位优秀的医官也说不定。”

　　·

　　日落西山，嬴惑才醒过来。他睁眼先看到的是姬宇坐在自己榻边看书，看到自己醒了，他惊喜地凑过来，说：“你可算醒了。身上还有哪里不舒服？”

　　“好多了。”嬴惑坐起来，看到案桌上燃了香炉，问：“这是……？”

　　姬宇：“这是兮儿给你配的安神的香，还有镇静识海之效。”

　　嬴惑：“啊……”

　　“兮儿还给你熬了药，我去给你端上来。”姬宇起身，将书简放到一边，走了。

　　嬴惑抬手欲叫住他：“等……”

　　但是姬宇已经出去了。

　　半晌，虞兮风风火火地跑了进来：“嬴哥哥！我给你熬的药！”

　　她看起来好像是捧着药罐子跑进来的，但其实药罐子上笼罩了一层灵力隔热，而施放这层灵力的人——姬宇——在她背后跟过来，生怕她把汤药洒了烫伤自己。

　　姬宇动动手指头，药罐子从虞兮手上飞出来，落在案桌上，又拿出药碗给他倒好药，还顺手敲了一下虞兮：“急什么，毛手毛脚的。”

　　虞兮捂着脑袋，嬴惑无奈地笑笑，端起药碗喝了一口。

　　嬴惑：......

　　姬宇笑问：“要不要蜜饯？”

　　嬴惑脸色僵硬：“不、不用了。”

　　说完他一口闷了整碗药，苦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虞兮收走药碗，递上一杯水，嘿嘿笑着说：“良药苦口嘛，嬴哥哥再忍几天哦。”

　　嬴惑喝完水，摆摆手，从榻上下来，问虞兮：“师父有没有说你自己的身体怎么调养？”

　　虞兮：“不用师父刻意嘱咐，我自己的身体我知道。”

　　嬴惑：“那你准备在这里待多久？”

　　虞兮一愣，不说话了。

　　嬴惑转头问姬宇：“你那个纸人戏法还能维持多久？”

　　姬宇目光沉沉，道：“十日。”

　　嬴惑看着虞兮。

　　虞兮抬眼偷看了他一眼，最后可怜巴巴地低头：“好的，我会在十天之内回去的。”

　　姬宇看着气氛渐渐不对，对虞兮说：“好了，咱们出去吧，让嬴惑好好休息。”

　　虞兮点了点头，离开了。

　　嬴惑看着他们的背影，幽幽地叹了口气。

　　本以为二人出去了就不会再来打扰，嬴惑正准备把自己盖着的姬宇的外袍叠好放回姬宇榻上的时候，姬宇端着茶水和糕点回来了。

　　姬宇看到他拿着自己的外袍准备放回来，眼神暗了暗，但是脸上还是笑着说：“我寻思你吃药了应该嘴里苦，所以拿了点糕点上来。”

　　嬴惑笑：“谢谢。”

　　姬宇把茶水糕点放在案桌上，随意地坐在榻上，嬴惑刚刚放在那里的外袍上。

　　嬴惑想提醒他，但是看着姬宇一脸无所谓的表情，还是作罢，也捻起一块糕点吃。

　　姬宇自顾自地吃茶，喝完一杯，他将茶杯放在案桌上，清脆的“喀”的一声。

　　嬴惑抬头看他。

　　姬宇道：“我明日就走。”

　　闻言嬴惑皱眉，道：“为何这么早？”

　　姬宇看着他，说：“下月初五会给我举行冠礼。”

　　嬴惑顿住。

　　姬宇：“你能来吗？”

　　嬴惑转头看了他一眼，又转回去看自己的手，低声道：“我......尽量吧。”

　　嬴惑没有把话说死，姬宇神色淡淡地点了点头。坐了一会儿，嬴惑问他：“等你及冠，魏后就应该让权了？”

　　嬴惑又喝了口茶，道：“她应该不会这么容易就放权吧。”

　　姬宇神色淡淡，道：“大臣们开始提起还政事宜了。魏后最近肯定不会消停，我得回去盯着。”

　　嬴惑思量道：“这样......”

　　“还政会是在我冠礼之后。”姬宇道，“看来你是没机会来了？”

　　嬴惑一愣：“我......”

　　“没事。”姬宇笑了下，道，“我也错过了你的冠礼。”

　　说完他起身就走了，只留给嬴惑一个背影。

　　·

　　很快到了姬宇离开的时候，他不到鸡鸣的时候就醒了，他看了一眼规规矩矩睡着的嬴惑，神色复杂，静默片刻，起身离开。

　　半指仙已经在楼下等着了。

　　姬宇向他行礼：“有劳。”

　　半指仙摆摆手，道：“你其实没必要这么早回去。”

　　姬宇淡淡地笑着，摇了摇头，什么都没说。

　　半指仙静静地看着他，似乎什么都看出来了，但是没有点破。他轻笑一声，抬手露出他那双残缺的手，断指之间鎏光流转，姬宇眼前瞬间就出现了一个通天井入口。

　　“走吧，送你回宫。”半指仙说。

　　姬宇一愣，疑惑地抬头：“您的通天井......能进宫？”

　　半指仙哼笑一声，说：“皇宫的禁制大阵都是我设计的，你问我我的通天井为什么能进宫？”

　　姬宇惊讶地笑了，道：“晚辈佩服。”

　　半指仙笑笑，说：“走吧，再不走，嬴惑醒了。”

　　姬宇猛地抬头，看到半指仙莫测的眼神，忽然就释然地笑了，点了点头，走进通天井。

　　·

　　踏出通天井，就是帝王寝宫。

　　躺在龙床上伪装姬宇的黑龙猛地起身：“谁！”

　　“我。”

　　姬宇从黑暗里走出来，一挥手，床边的蜡烛亮了，照亮他的脸。

　　“是你啊，你可算回来了。”黑龙放松地躺倒回床里，说，“你不在的这些日子里我都快憋死了。”

　　姬宇轻笑了一声。

　　黑龙觉得姬宇状态不对，撑起身子看姬宇晦暗不明的脸色：“你怎么了？......你怎么连外袍都没穿？”

　　姬宇没回答，踱步到龙床后，手轻轻地在盘龙柱上，摸到一个纹路相异的五爪蟠龙，轻轻一按，龙床后的石板下沉，渐渐变成通往密室的阶梯。

　　黑龙走过来，看到密室幽深的入口，有些疑惑：“怎么了？”

　　姬宇目光沉沉，轻笑，嘴上却是云淡风轻：“无事。”

　　·
　　次日嬴惑醒来一看，姬宇已经走了，心中不禁有些怅然。他在榻上愣了半晌，才收拾起床。

　　走到姬宇榻边，他才发现姬宇连自己的外袍都没带走。他愣神片刻，将外袍收进了自己的衣箱。

　　他下楼，看到半指仙将茶桌摆到了门外喝茶。看到嬴惑过来，半指仙挥挥手：“来，尝尝我的新明前茶。”

　　嬴惑笑着谢绝，一脸欲言又止。

　　半指仙知道他想问什么，但是就是不说，反而问他：“你什么时候走？”

　　嬴惑思量片刻，道：“我送兮儿回宫。”

　　“行。”半指仙抚须道，“兮儿与啸环她们玩得欢快，再让她留几日也未尝不可。”

　　嬴惑笑了：“好。”说完他又打趣似的说：“师父舍不得她是不是？”

　　闻言半指仙拂袖起身，转身往屏风后走，显然不承认舍不得虞兮。

　　嬴惑看着半指仙的背影笑，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问出了口：“姬宇他……没再多说什么？”

　　半指仙斜觑他一眼，道：“说什么？你想听什么？”

　　“没什么。”嬴惑行礼，赶紧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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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日后，嬴惑带着虞兮回了京城。

　　他没有带她直接回京，而是先去了铜雀台。铜雀台是半指仙的产业，也是他留给嬴惑和虞兮在京城的一点筹码。嬴惑不确定日后与魏后相斗会不会牵连虞兮，但是让虞兮知道铜雀台的存在、让铜雀台接纳虞兮，无疑是给了她一条退路。

　　不知是不是虞兮身上的妖兽血脉让铜雀台的妖兽们觉得亲切，众妖兽都与虞兮相处得很好。枫桦更是对她格外关照，当夜虞兮都不是在自己房里睡的，而是在枫桦房里。

　　嬴惑与虞兮在铜雀台歇了一晚，第二天一早就把虞兮送回了宫。虞兮问他要不要去见见姬宇，他思量片刻，拒绝了。

　　他独自一人出了宫，走到集市上，回头还能看到皇宫。他掐指算了算日子，心想姬宇的冠礼也没几天了，就留下来参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