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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苦肉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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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宇昏迷了三天。
第二天傍晚他醒了一次,迷迷糊糊地交代了怎么处理祭礼的乱子就又睡过去了。
......唔,好吧,其实他从醒了之后就没再睡过去,神智渐渐清醒,也想起来自己神智不清的时候强吻了嬴惑。
然后他就不敢醒过来了。
他不敢预设嬴惑的反应,害怕他会就此离开,躲着自己,躲到自己找不到的地方。但是在察觉嬴惑的气息一直陪着自己的时候,他更加不敢醒来了,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嬴惑。
于是就这样僵持到了第三天晚上。这几天尹弘和商泽等人基本上处理好了祭礼之后的烂摊子,顾思之一党没死的也尽数下狱,就等着姬宇醒过来做决断。
这些都是尹弘汇报给嬴惑听的,嬴惑一直目光沉沉地看着姬宇,只轻轻嗯了几声。
尹弘看嬴惑实在担心姬宇,就说:“只是皮外伤,况且陛下修为甚高,不会有什么事的。”
嬴惑闻言不知想到了什么,有些嘲讽地笑了笑,道:“嗯,我知道。你忙你的去吧。”
尹弘不知所措,只好离开。
晚上没人后,嬴惑就坐在姬宇榻上,坐在姬宇身边,先是静默半晌,随后似乎有人来,不知说了什么,再然后,姬宇就感觉到自己面颊上捂上了湿漉漉的东西。
嬴惑在给他擦洗身子!
之前昏睡着倒还好,现在姬宇醒了,还怎么敢让嬴惑帮他擦身!
可姬宇又确实不敢醒。
幸好嬴惑没有真的要给他擦全身的意思,只帮他擦了脸和脖子,就停了动作。
他停下之后也没走,只坐在榻边,姬宇能感觉到他一直看着自己。
姬宇一动不动,似乎真的还晕着。
嬴惑将沾湿的布巾扔进水盆里,犹豫片刻,微微抬手,手指从姬宇露在外面的指尖开始触碰,慢慢上移,顺着手臂到肩膀、颈侧,再到脸颊。他屈指蹭了蹭姬宇的侧脸,好像是第一次如此细致地观察此人的眉眼。
确实长大了。长大得......他都猜不透他的心思了。
良久,嬴惑轻笑一声,笑声里带着一丝无奈和自嘲。他轻声说:“罢了。”起身就要走。
他的手指离开姬宇的脸颊的时候,姬宇下意识地歪头去追寻他的手指。
但是手指离开得坚决,手指的主人也起身,附带的气息越来越远。
姬宇心里一空,赶忙睁眼,伸手就要去抓嬴惑:“不......”
三日昏睡,让他的嗓子极其沙哑,第一句话甚至没有声音。
嬴惑听到动静转身,轻笑道:“舍得醒了?”
姬宇还维持着要去抓他的姿势,抬头看向嬴惑,心里涌起莫名的慌张。
他知道自己在装睡。
“我......”他慌慌张张地开口,却在看到嬴惑的神情后什么都说不出口了。
嬴惑却走了回来,护着他让他躺好。
姬宇贪恋的看着他,喉结因干渴而上下起伏。他说:“抱歉。”
嬴惑抬眸看他:“为了什么?”
姬宇难堪地抿嘴,犹豫过后,说:“为了......那个吻。”
嬴惑脸上的神色依然淡淡的,似乎并不在意。他让姬宇躺好,又细致地给他掖好了被角,其余的一言不发。
姬宇心里一紧,慌得不行:“你......你别生气,我,我下次......”
他狠狠地闭上了眼,艰难道:“我......再也不会那样冒犯你了,你不要生气,就当不知此事,此后如常,好不好?”
嬴惑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看得姬宇心慌意乱。正在姬宇惶惶之时,嬴惑悠然开口:“你觉得我是因为你亲我而生气?”
姬宇一愣,不是吗?
昏睡多日的脑子一时没反应过来嬴惑这是什么意思,姬宇尚且怔然之时,嬴惑开口:“据姬和商泽所说,你们早就知道顾思之要谋反。为何几乎一点准备都没有?”
他又往姬宇的累累伤痕上看了一眼,说:“把自己弄成这幅惨状,来给我演苦肉计?”
姬宇愣愣的,有些委屈似的:“我没有......”
他是真的不知道顾思之在祭台上动了手脚,也不知道嬴惑会来。本来做好了应对叛军的准备,却因为临时出了变故重伤而来不及嘱咐。只不过是出了一点点小差错,顾思之也被顺利拿下了,嬴惑生什么气?
嬴惑看他这样子就知道他还没明白,说了也是白说。他颇为无奈地长叹一声,说:“这次把自己弄成这样,下次准备把命也赔进去?”
他深深地吸了口气,缓了缓,继续说:“下次我来不及赶过来,是不是......就只能看到你的尸体了?”
姬宇浑身一震,看着他的眼睛,忽然明白了什么。
他挣扎着抓住嬴惑的手,语无伦次道:“我以为......我......”
嬴惑与他掌心相贴,两手紧紧握在一起。他垂眸,声线都开始颤抖:“给五族翻案,清算当年罪魁,不是这么做的。”
姬宇终于懂了。
各种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姬宇情难自禁,将嬴惑的手凑到嘴边轻轻地啄吻。一闭眼,眼泪就滑落出来。
他从未如此痛恨自己软弱,但是他的情绪、五感、四肢百骸都不听他的使唤,埋藏多年的爱恋倾巢而出,将他淹没致死,也裹挟着嬴惑要掉入这个漩涡。
嬴惑默默感受手上柔软的触感和滚烫的温度,缓缓闭上了眼。
“谢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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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宇重伤,早朝不开,事情却还是要做。姬和与尹弘一起被派去安抚官员,商泽则去彻查此次谋反涉及人员,夏无棣则去重整禁军。
其余日常事务,嬴惑不熟,也要照顾姬宇,便交给吴王姬和去做。
姬和全程茫然,迷迷糊糊地进殿听姬宇安排事务,迷迷糊糊出来,看到殿外的商泽。
商泽看着心情还不错,冲他颔首:“怎么,皇上又开始使唤你了?”
姬和无奈道:“嗯。你这是来......?”
商泽说:“帮皇上看看伤。”
姬和点点头,他也知道商家世代灵医。商泽要进殿时,姬和踌躇片刻,还是拉住商泽,问道:“殿内那个人是......?”
商泽看着他,忽然坏笑一下:“你猜呢?”
姬和隐隐地知道:“是......嬴惑?”
商泽:“嗯哼。”
姬和惊讶道:“陛下竟如此信任他......”
商泽老神在在的,拍了拍他的肩膀,道:“陛下与他情谊甚笃啊。”
姬和一头雾水,看着商泽进殿,又回头,死活琢磨不清,摇摇头,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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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宇缓缓睁眼,难得感觉身上一阵轻快,似乎是因为心里多年郁结终于解开。但是在没感觉到殿内有自己熟悉的气息的时候他又一阵心慌,赶忙翻身想要坐起,手却不知道碰掉了什么,那东西叮叮当当地掉下床,最后停在一双白靴前。
嬴惑从通天井里走出来,捡起落在脚边的闻香玉,迎着姬宇的目光上前,将人按进被褥里,把闻香玉又放到姬宇手边,道:“太医说了,你这伤得好好养。”
姬宇痴痴地看着嬴惑,看得嬴惑都有点不自在了。他笑问:“看我做什么?”
姬宇这才带着点羞涩垂眸,轻声说:“我还以为又是一个梦......”
嬴惑没第一时间听清,半晌后才分辨出来,顿时失笑,有些艰涩地问:“以前经常做这样的梦?”
姬宇看了他一眼,又马上收回了目光。
......那就是是了。
嬴惑觉得经常做这种求而不得的梦应该不是什么好的体验,但是姬宇这肖想的对象又是自己,让他不知该作何反应。
最后只能干巴巴地说:“......好好养伤,别想有的没的。”
姬宇眼巴巴地看着嬴惑,想问他刚刚做什么去了。嬴惑看出来他想问什么,主动说:“我回军营跟霍将军告了假。最近战事顺利,也不怎么需要我,我留下来陪你养伤。”
姬宇眼神亮亮的,一直盯着他看。
他正要说什么的时候,殿外德备才的声音响起:“陛下,商大人求见。”
姬宇:......早不来晚不来,真会挑时候!
姬宇额前青筋暴起:“进!”
嬴惑看得忍俊不禁。
商泽背着手悠哉游哉走进来,看到嬴惑和姬宇,朗声道:“呦,皇上,嬴将军。”
嬴惑赶紧说:“什么将军,别这么叫,叫我名字就好了。”
“好嘞。”商泽也不见外,问:“陛下最近怎么样?”
姬宇看着这个煞风景的家伙气不打一处来,咬牙道:“没事。”
商泽笑笑,凑到床边探头看姬宇,还想上手拨开姬宇的衣服被子看看伤势,但是被姬宇杀人一样的眼神吓退回去了。他笑笑,说:“陛下只是皮肉伤,今日已经可以下地走动走动了。”
姬宇皮笑肉不笑:“多谢商大人。”
商泽也回以假笑,说:“近日清算顾思之一党麻烦得很,陛下下次再有不适,直接来议事堂找我就好。”
他这就是说自己忙得很,又不是姬宇的御用灵医,让他不要来找自己的意思。
嬴惑听懂了,无奈地笑了笑。姬宇也不是傻子,确认自己没问题后就摆摆手让商泽离开。
商泽本来就不乐意老来皇宫伺候这群主子,见姬宇会意喜笑颜开,对他作了个揖,便施施然退出去了。
嬴惑送他到殿门口,到底还是有些不放心,怕顾思之伤了姬宇经脉。
商泽觑他一眼,似乎看破一切:“经脉无事,就是陛下常年操劳,沉疴旧疾难愈,也正好趁此机会好好休养。”
嬴惑想到姬宇用心头血给自己炼制的银护腕,面色沉郁:“多谢。”
商泽摆摆手。
临走时他又想起什么,指了指殿内,又指了指嬴惑,试探着问道:“你们俩......?”
嬴惑微微一愣,转而有些无奈地点了点头。
商泽感觉这事既是意料之中又是意料之外,感叹一声,道:“没想到啊。”
嬴惑但笑不语。
商泽又问:“那以后怎么办?”他说完觉得这话可能有些不对,又补充说:“我是说,之后你不是还要回军营?”
嬴惑:“一晌贪欢罢了。”
商泽挑眉,有些意外于嬴惑的态度。
一直以来嬴惑的态度都相当温和,是最符合老一辈口中如玉君子的形象。与姬宇在一起确实很出格,但嬴惑说这是“一晌贪欢”,才更不像是他说的出来的话。
商泽不懂他们俩之间的事,叹了口气摇了摇头,拱手告辞。
嬴惑眼中也满是忧虑,却隐而不发。在殿外驻足许久,他才转身进殿。
姬宇看他进来,强撑着要坐起来。但是他快被顾思之扎成了筛子,一动就会牵扯到伤口,再逞强,肌肉就彻底难以发力,让他重重倒回床上。
嬴惑赶紧过来:“你干什么!”
姬宇:“你半天没回来......”
嬴惑无奈地看着他,轻轻撩开衣衫看他的伤势。伤口有些渗血,但是不多,看起来不用重新换药。但是肌肉还疼得一抽一抽的,虽然姬宇脸上没表现出来。
嬴惑:“疼?”
姬宇:“......不疼。”
嬴惑无奈地叹口气,想了想,伸手,手掌上凝结了一点灵力,散发出蓝莹莹的光。手掌覆盖在伤口上的时候有些冰冰的,很舒服,让伤处感觉没那么疼了。
姬宇感受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急道:“你怎么又动用了兮儿的灵根?半指仙不是说......”
“我知道,就用一小下。”嬴惑神情专注地帮他镇痛,道,“稍微调息一下就好了,灵力不会紊乱,况且上次师父给的药还有。”
姬宇无话可说,只能乖乖躺着。
嬴惑轻轻一笑,道:“别怕,不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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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嬴惑不好出殿,姬宇的药和膳食都是路缘给准备的,这传出了一点不好的传闻,类似姬宇宠幸了路缘......什么什么的。
当然当事人都知道这是扯淡,也没人去澄清。虞兮作为路缘的“主子”也愿意一趟一趟地往姬宇那里跑,毕竟两位哥哥凑在一起的时光不多。
只是第一次看到嬴惑毫无芥蒂地坐在姬宇床边帮他换药的时候,虞兮还是震惊了一下。
然后看向两位哥哥的眼神活像嫁女儿的老父亲,心酸又欣慰。
姬宇被她这眼神看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说:“怎么了?”
虞兮连忙说:“没事!就是觉得我在这儿有点多余......”
嬴惑帮姬宇换好药,笑说:“哪里,我和姬宇这里永远有你的位置。”
虞兮西子捧心非常感动,然后主动帮哥哥煎药干活。
姬宇赶她:“好了好了,昨日霍秋然还上折子问起你,你不去见见她,报个平安?”
虞兮点点头:“我已经与她约好了,今日与众女眷一起去揽月堂看看。”
虞兮说到这里,想起什么,问:“说起揽月堂,哥哥,你准备怎么处理前堂主啊?”
闻言姬宇的脸色沉了下来,道:“满门抄斩。”
嬴惑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包括顾矜伐吗?”
姬宇看向嬴惑,他知道顾矜伐在军队里颇得重用,也有意留他一命,不过嬴惑主动提起姬宇就有点不高兴,道:“他既然已经从军,便不追究了,此事他也不知情。”
嬴惑松了口气,点点头,心想就是向顾矜伐解释这件事有点麻烦。
姬宇没再说什么,冷着脸把被子拉上,一副想休息的样子。
虞兮见状也就离开了,嬴惑帮姬宇掖好被角,道:“我就在一边,你有事就叫我。”
姬宇闷闷地回应:“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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泰元八年九月十五,祭台谋逆一案涉事人员全部斩首示众。但官府没找到秦汉策,秦府人去楼空,此人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不见了。
斩首当日,顾思之不复从前意气,一副神智恍惚的样子。刀架脖子上了,他才从混沌的脑子里挖出一丝清明,下意识觉得不对劲——
不,为什么我会这么冲动?为什么我会听信秦汉策的谏言直接谋反?等等——
刽子手手起刀落,顾思之死不瞑目。
满地鲜血散发出浓烈恶臭,亲自监斩的商泽察觉到异常的灵气,赶紧上前查看。顾思之的尸体有些青黑得不正常,流出来的血怎么也黑的黑红的红缕缕分明。拿来刽子手的刀拨弄拨弄地上的血迹,竟有些黑红的物质被挑起,但不成形。
商泽意识到不对,命人保存好此次斩首的尸体,用灵力挖起一点血液储存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