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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异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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嬴惑酒量不好,脑子却不错。关于秦汉策的筹谋,他猜得分毫不差。
顾思之出门苦修游历,秦汉策拿着顾思之嘱咐他备的礼,悠哉游哉地往宫里去。
顾思之不知他的身份,秦汉策在栽赃宋旭时说走火入魔是魏后借的鬼蛮法宝造成,顾思之还真信了,思量许久,让秦汉策去给魏后回礼。
可魏后哪来的鬼蛮法器?秦汉策知道在顾矜伐出事之前顾思之也是有意与魏后结盟的,所以这种说辞并不会被看穿。
魏后对他的到来也不意外,秦汉策对她笑了笑,呈上备的礼。
魏后让梦玉将礼物拿来,打开锦盒一看,是一支格外华美的金簪。
“堂主让我为你备些回礼,我思来想去,还是觉得这支簪子最好。”秦汉策走上前来,站在魏后身边,笑道,“喜欢么?”
魏后只是笑,端详簪子片刻,又问:“你真同顾思之说,是借的孤的法器?”
秦汉策点头。
魏后嗤笑:“你也是胆大。”
魏后在秦汉策推出宋旭顶罪之时就知道整件事的来龙去脉了。她捏着茶盏喝了口茶,心想这宋旭也算有几分本事,拖到如今才让秦汉策干掉。
不过二人都知道这计谋并不高明,只是阴险,将顾思之也算到了里头,颇有秦汉策癫狂的风格。
魏后恹恹地迎合秦汉策的亲昵,道:“此时还在风头上,你就这么来找孤,不怕被抓了把柄?”
“今日皇帝不在宫中。”他虽不知道姬宇去了哪儿,却还是知道他不在宫中的,“况且堂主不就是要让我顶这风头吗?”
魏后手指抵着他的下巴,有些严肃道:“顾思之恐怕有所察觉。”
“那是当然,他又不是傻子。”秦汉策却满不在乎,眼中似有些猩红的光,“不然为何此时游历、还偏让我顶风头?”
魏后沉默不语。
八年前的五族大案,确实是魏家和揽月堂合谋不假,魏家是带头指认出足了风头,揽月堂是参与调查泼尽了脏水。可最重要的让皇帝驾崩的鬼蛮毒药,是秦汉策带来、魏后所下,这是顾思之不清楚的。
揽月堂全都以为是魏家与鬼蛮暗通款曲,魏书豪藏书阁放火也让他们更加相信这一点;却不知实际上细作出在自己这边。
秦汉策与魏后温存着,眼中的光却是冷的。自顾矜伐一案后揽月堂名声下滑,经此一役只怕名声更为败坏。顾矜伐的离开也让顾思之对周围人,包括对秦汉策的信任不复从前。他也在想着……另谋出路。
二人各怀心事,气喘吁吁,微微分开,都看到了对方眼中对魏家和顾思之的不再信任。
“娘娘与我想的一样?”秦汉策笑道。
“或许有所不同。”魏后道,手指跟着汗水在秦汉策胸膛划过,“挡在孤面前的只有姬宇,魏家还能当狗用;顾思之可是你头上的大山。”
秦汉策大笑起来,又低头,略长的额发在他脸上留下诡异的阴影:“不如……以彼之矛,攻彼之盾,一举两得?”
魏后微笑,佯嗔道:“阴险。”
秦汉策坦然地接受了这个评价,将魏后抱起,转去了里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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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会上姬宇他们总说些政事,虞兮不感兴趣,也插不上嘴,吃了一会儿便离开,在行宫里找了个房间休息。
可今日或许是嬴惑回来让她有些感慨,她时常会想起几年前和嬴惑在北方荒漠上游击鬼蛮时候的情景。那个时候她的灵根还在,灵力充沛、身体轻快,犹如荒漠上的精灵,自由自在的,虽苦了些,但也快活。
她伏在卧榻上,闭着眼睛,像是睡着了。
她的思绪飞远,飞出皇宫,飞出京城,一路向北,看到北方的茫茫大漠,看到草原上的狼群,看到牧羊的牧民,看到一个个聚集的毡帐。她感觉有些不对劲,但是此时思绪散乱,她理不出头绪。
她的视野越过毡帐群,钻入另一个看起来更豪华的毡帐,帐内有一人背对着自己,她的心忽然提起,下意识觉得此人并非善类。
那人卷发披散,穿着深蓝兽皮袍,头发上坠着各色琥珀,背手而立,大拇指上带着一枚血色扳指。
他似乎感觉到什么,转身——
虞兮心一紧,猛地从卧榻上起身。
路缘听到动静,赶紧过来,问道:“殿下怎么了?”
虞兮一头冷汗,手撑着卧榻还在不停颤抖。路缘给她倒了杯茶来喝,虞兮救命一样喝了一口,摇头道:“没事。”
路缘不放心,伸手探她的脉搏。半晌,路缘说:“殿下可是最近都没睡好,频发噩梦?我给你熬点桂圆莲子羹安神吧。”
虞兮点点头:“好。”
路缘转身出去,虞兮坐起身,抬头望了望窗外。外面月色正好,虞兮却感觉有些心悸。
她似有所感,伸手摸上自己耳后。
她摸到自己耳后生出了一层浅浅的绒毛。
她猛地慌了,赶紧把路缘叫回来:“路缘姐!路缘姐......”
路缘赶紧进来:“怎么了?”
虞兮转头让她看自己耳后,有些惶急道:“你看我这耳朵后面怎么好像长毛了?”
路缘一闭眼,再一睁眼,眼睛发着淡淡的光,看向虞兮耳后。她耳后还真有一层白色绒毛,路缘伸手去碰,问道:“疼吗?”
虞兮摇摇头:“不疼......就是感觉很奇怪。”
路缘动用了一点灵力,检查这绒毛是不是对虞兮有害。但是查来查去,路缘没感觉这玩意是什么病,像是......像是虞兮自己身上长的。
路缘看了一眼什么都不知道的虞兮,还是没跟她说实话,用灵力小刀把这层绒毛去掉,说:“不用担心,一层毛而已。已经去掉了。”
虞兮伸手去摸,确实没有了,这才放了点心。
虞兮有些后怕,问:“这是怎么回事啊?”
路缘帮她脱衣伺候她睡下,道:“我也不知道......不过看起来没什么害处,日后再长,你叫我来去了便是。”
虞兮安安分分躺下,乖乖答道:“好。”
路缘安慰性地摸了摸她的额头,拉好床帐,转身离开。
在转身的一瞬间,路缘忽然感觉到一股异香,她动作顿住,转身追寻异香的来处。但异香只有微弱一缕,来处不可寻。
路缘把目光投向安分睡下的虞兮。
她叹了口气,还是转身离开,轻轻阖上房门。
姬宇和嬴惑都有意让路缘保护虞兮,路缘也必不辱使命。路缘回到自己的房间,思索片刻,提笔给枫桦写信。
她将虞兮的异状细细写上,然后将其放进联系铜雀台的宫灯。宫灯闪烁一下,信纸猛地燃烧起来,最后一丝痕迹也找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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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宇一直记挂着要把自己的驭雷之术炼成法器,于是在把嬴惑送走之后马上回宫跑去密室,找尹弘说的异术录。
密室挺大,姬宇找了挺久,最后找到一整套陈旧的古书。姬宇翻找几个时辰,终于找到那个术法。
这个术法没有命名,似乎创作者也知道它的凶险,所以只把它记录在整册书的角落里。这个术法确实可以将自己的本命能力注入器物之中成为独一无二的法器,但是需要心头血为引,成功率还比较低。
姬宇在看到心头血的一瞬间,脑子里仿佛有一记重锤砸下,一时间眼前发黑,差点拿不稳书。
姬宇撑着柜子好一会儿才缓过来,一时间觉得腰侧挂的闻香玉都隐隐发烫。
心头血......他连皮都舍不得让他蹭破,这闻香玉,居然还是用心头血炼制的?
姬宇握着闻香玉伫立良久,最后下定了决心,出密室,正好堂前燕接到了流放路上的宋旭妻儿,将他们秘密带了上来。
宋旭妻儿对情况一头雾水,战战兢兢地来到姬宇殿内。
姬宇先是端详了此二人许久,久到宋旭妻子文氏都要吓崩溃了,才缓缓开口:“不必紧张。”
“朕只是问几个当初秦大人早问过的问题。”姬宇说,“不过尔等须如实作答。”
文氏愣了一下,如实作答,是哪种如实作答?是秦汉策的如实作答,还是姬宇想要的如实作答?
她没问出口,姬宇已经开始说话了。
“宋旭是何时出现异常的?”姬宇问。
他这话一开口,文氏就知道他想要的回答是什么了。之前被秦汉策警告胁迫的委屈陡然涌了上来,却不敢真的流泪,抽搭克制片刻,才开口:“应当是......二月末。”
二月末。姬宇垂眸思量片刻,又问:“是哪种异常?真是修了鬼蛮功法?”
“不是......”文氏虽未曾修行,作为一个大官夫人却还是有点本事的,与丈夫结婚十几年,知道丈夫并未修行鬼蛮功法。
她悟出姬宇的立场与秦汉策不同,或许能够洗清丈夫的冤屈,便说:“那日我记得很清楚,阿旭一回来就惶恐不安,当时其实......就准备要逃走了。”
她说着,忽然想到什么,急急忙忙地在身上摸索:“前几日被捕时,他还带了一封信......我们没走脱,他将信交给我了......在哪儿,在哪儿来着......”
姬宇眉梢一挑,安抚道:“莫急,慢慢找。你知道那信中写了什么么?”
文氏一边找,一边回答:“不知......政事公务,他从不带回家里的。”
说着话,文氏就将书信找到了。她将皱巴巴的书信从层层衣履中找出来,紧紧地捏着,手都还在抖,犹豫一瞬,才膝行几步将书信呈上。
姬宇将书信接过,对文氏微微笑了一下。
文氏愣了愣,递上书信后忙不迭往后退,再次俯身跪下。
姬宇的动作微不可察地僵了一下,随即看向手中的书信。
信封上什么也没写,看起来像是一封普通的信件;打开后才能知道,里面是怎样的惊世秘密。
宋旭在开头以格外浓重的笔墨写出:真正的鬼蛮细作,是秦汉策。
随后他在信中交代了整件事的原委。
姬宇迅速地看过,便重新将信件收好。文氏忐忑地看他看完信,有些犹疑不定地看着他。
姬宇道:“朕会派人将你们母子送去别处隐居,衣食住行皆有保障,此后就不要回京了。”
文氏一愣:“隐居?那......阿旭呢?”
“这些事情想要解决并没有那么容易。”姬宇摊手道,“朕会安排人给他修建陵墓的。”
文氏浑身颤抖,却也知道姬宇已经仁至义尽了。书信交出,他们也没了价值,于是她非常自觉地俯身行礼,带着儿子离开大殿。
姬宇看着他们离开,角落的阴影里出现一个堂前燕,向姬宇俯身行礼过后便跟上了文氏母子。
姬宇沉默良久,传召姬和、商泽等人进宫。
姬宇将宋旭的书信给几人看过,说:“秦汉策狡猾,不知后续又有什么诡计。鬼蛮功法诡秘,诸位调查揽月堂时,也要小心行事。”
姬和拿着信看了许久,犹疑抬头:“敢问陛下......究竟准备如何处理秦汉策?”
姬宇并未回答,只是含笑看着姬和,笑得有些诡异。
他不回答别人也不好再问,姬宇便说了这回召集几人的真正原因:“自明日起,朕要罢朝闭关五日,朝中事宜,便劳烦诸位了。”
商泽等人愈发惊疑,姬宇却将堂前燕交给他们驱使,协助他们追查鬼蛮细作踪迹。姬宇说:“此番调查切莫打草惊蛇,最好查出细作是如何与鬼蛮联系的,随后切断京城和鬼蛮的联系。”
姬和等人面色凝重,互相对视一眼,领命而去。
这些事安排好,姬宇回到密室,真的将密室封了起来,准备炼器。
晨光熹微,密室入口藏在阳光照不到的地方。寝殿内一派平静,完全察觉不了密室之内灵力如万里苍穹之上的雷海,澎湃而暴戾。
姬宇盘腿坐在法阵中心,上身只穿了一件素白单衣,潦草地披着,心口有一个狰狞的伤口,此时还在留血,汩汩鲜血顺着腰腹往下流,把他的袍角都打湿了。
心口的伤有流血不止的趋势,姬宇手上附着灵力,面无表情地揉了一把,勉强止住血,继续把目光投向不远处漂浮着的一团血液。
那是他刚刚抽出来的心头血,几乎是最纯净最浓郁的部分,此时飘在半空,还能看到其中蕴藏的灵力不住外泄,化为点点雷电噼啪乱响。
姬宇伸出手去,那团血液就像被抓握住一样开始不断变化,变化间雷电之声越来越大,姬宇脸色一僵,赶紧抽手挡在自己面前——
那团血液居然在剧烈变化后猛地爆炸开来!
澎湃的灵力四散冲击,裹挟着化为雷电的灵力卷起了大风,把姬宇的头发都全部吹散了。
好一会儿大风才平息,姬宇皱着眉喘息几声,伸手拿过一旁的匕首,再次向自己的心口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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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矜伐拎着自己的兽纹雕花银枪掀起帐篷帘子,猛地看到帐内多了一个人,吓了一跳。
嬴惑坐在自己床上揉着太阳穴,看到顾矜伐过来,轻轻笑了一声,道:“怎么,吓到你了?”
“还好。”顾矜伐松了口气,把枪放在一边,开始换衣服。
嬴惑看他一眼,不知是因为想起揽月堂之事还是别的什么,赶忙转过头避开视线。
昨晚宿醉,现在嬴惑都还有点头疼。但是此次京中得知的事情太过严重,还是得早点告知霍将军。
“霍将军在吗?”嬴惑问。
“在,刚刚还来看先锋军晨练来着。”顾矜伐道,“正好是放饭的时候,你是不是不太舒服,我给你去打碗粥?”
嬴惑摇摇头拒绝,起身,说:“我有事要与霍将军商议。”
顾矜伐:“需要我一起去吗?”
嬴惑笑了笑:“不用。”说完就离开了。
嬴惑走到帅帐外,还没进去,就被封长乐叫住:“寅伯都!近日晨练,你怎么没来?”
嬴惑笑了笑,说:“最近修为瓶颈,一时忘了时间。将军有什么事吗?”
“无甚要事。”封长乐道,“你找霍将军有事吗?”
“是。”嬴惑道,“封将军若有事就去做吧,我找霍将军也不是什么大事。”
封长乐微微一愣,点点头,他确实还有其他事情要忙,于是只又交代了几句就离开了。
嬴惑撩开门帘走进去,喊了一声:“霍将军。”
霍炳秋正在看沙盘,看他进来,说:“在外面就听到你来了。你是不是回京城了一趟?”
嬴惑哽了一下,无奈道:“你怎么知道我回去过?”
霍炳秋笑起来,说:“你身上有京城的味儿,我闻到了。”不等嬴惑答话,又叹了口气,说:“我也想我姑娘了。”
嬴惑安慰道:“年末进京述职就能见到了。”
“是啊,急不来的。”霍炳秋摇摇头叹叹气,这才想起来正事:“哎,你有什么事?”
嬴惑神色严肃了些,伸手掐了一个诀,抬手,就有一个小型隔音法阵笼罩住整个帅帐。霍炳秋看这架势还愣了一下,道:“这怎么还用上法阵了?”
嬴惑抿唇道:“京中出了些事。”
霍炳秋正色问道:“什么事?”
嬴惑道:“之前曝出科举舞弊一事,一番调查,才知京中已有鬼蛮细作潜伏,舞弊一案正是细作所为。”
“什么?!”霍炳秋大惊,“京中竟有鬼蛮细作?可是逮住了?”
“尚未。”嬴惑说,“陛下有意勾出背后大鱼,也知道鬼蛮细作潜伏定非只为舞弊。”他顿了顿,抬眼看到霍炳秋桌上的沙盘,忽然想到了什么,道:“或许陛下也是怕细作的暴露......会影响前线战局。”
他这么一说霍炳秋才冷静了些,道:“是了......陛下才刚掌权,根基不稳,还是得深谋远虑些。”
嬴惑微微笑了笑。
霍炳秋兀自思索片刻,又说:“等等,你与我说这件事,不只是为了交代京中情形吧?”
“是。”嬴惑道,“京中已有细作,恐怕军中亦然。”
霍炳秋道:“是。而且军中细作要更快处理,否则遗患无穷。”
嬴惑点头应是,道:“此事,全凭将军定夺。”
霍炳秋叹了口气,沉重地拍了拍他的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