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戟》木吻青

27、血池

　　“皇帝闭关了？”魏后将手里的茶盏放下，梦玉在一边俯身应是。

　　魏后垂眸沉思。这个时候不是什么月圆之类的修行特殊时节，况且朝中还在调查揽月堂，这个时候闭关，不是给了秦汉策手底下那些鬼蛮细作空子钻么？

　　而且姬宇掌权以后未免提拔了太多五族之人......

　　等等，五族之人？魏后灵光一闪，姬宇几乎是明牌扶持五族、要为他们翻案了，那当年最大的苦主嬴惑，会不会也已经与他相见了？

　　这段时间以来的种种情形在魏后脑中飞快过了一遍，她确定嬴惑并不在京中，至少没有让她发现痕迹。

　　那嬴惑会在哪里？

　　......军队。

　　嬴氏原本就掌兵权，也正因如此颇遭先帝忌惮。虽嬴惑儿时根骨不足并未习武，但怎么能保证这七八年来嬴惑还没习武？

　　况且军中鱼龙混杂，正是藏身的好去处。

　　用个假名在军中混个军功，对姬宇来说也是一大助力。

　　魏后越想越觉得极有可能，忙叫梦玉：“梦玉，你过来。”

　　梦玉垂首上前，轻声问道：“娘娘有何吩咐？”

　　魏后道：“传信魏征途。”

　　梦玉领命，去拿了纸笔，只等魏后发话。

　　魏后沉默片刻，道：“让他在军中帮孤寻一人。”

　　梦玉抬头静等魏后下文。

　　魏后觑她一眼：“嬴惑。”

　　梦玉身形一顿，应下，提笔为魏后写信。待梦玉将信件拟好，给魏后看过没问题后，便去将信派人送出。

　　梦玉再次回到魏后身边时，魏后忽然又想起了什么，对梦玉说：“恐怕姬宇护嬴惑护得很......去给他添点乱子。”

　　梦玉垂首应下：“是。”

　　当夜，在远离京城的一处山村中，一伙黑衣刺客闯进一家普通的人家，将家中老母幼女尽数杀害，然后将屋内清理得干干净净，一丝痕迹不留。

　　·

　　枫桦快步回到自己房中，拿出一枚晶莹剔透的琉璃珠，正是用来与嬴惑联系的那枚。

　　她往琉璃珠中注入了一些灵力，待琉璃珠亮起，便开口说道：“魏后派人与魏征途传信，让他在军中寻公子下落。公子还得......小心行事。”

　　讯息刚刚发过去，枫桦就感觉到了什么，转身，正好房门被路缘推开。

　　枫桦愣了愣，又马上想起来：“你说今日要来，我都急忘了。”她上前将路缘迎进来，问道：“你说有要事相商，是何事？”

　　路缘没问路缘“急忘了”是在急什么，说：“是虞兮殿下......五族宴后她回来，身上就出现了一些异状。”

　　枫桦微微一皱眉：“什么异状？”

　　“似乎是妖兽毛......”路缘将帮虞兮剃掉的绒毛拿出来给枫桦看，说，“我也怕是我认错，但是我检查过了，殿下身上确实没有任何病理的症状。我不放心，还是想把此物带给你看看。”

　　路缘许是真对虞兮上了些心，面色有些焦急：“这几日殿下身上也不舒服，睡也睡不好，我今日给殿下熬了点助眠的羹汤才来。”

　　枫桦没搭茬，捏起那一点绒毛，细细感受，最后确认：“这确实不是什么毒物......”

　　枫桦看路缘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道：“有什么想法就说。”

　　“枫桦姐，你觉不觉得......此物的气息，很像狐妖？”路缘皱着眉道。

　　枫桦一愣，再去感受，确实像。

　　路缘道：“我听半指仙说过，虞兮可能是妖王座下护法九尾狐之后，若是如此，你看，她忽然长毛的情状，像不像妖兽后人返祖之状？”

　　听路缘这么一说，枫桦也反应过来了：“是......是！但是殿下灵根已失，修为不再精进，连灵脉锁都上了，怎么还会返祖？”

　　路缘也不知道，不然也不会来枫桦这里寻求帮助了。

　　“要不问问皇上？”枫桦说。

　　“皇上对妖兽知之甚少，而且最近还闭关了。”路缘道，“我是想着，联系一下半指仙。”

　　枫桦思索片刻，还是同意了：“好，我去给他写信，你赶紧回去，据你所说殿下近日身子也不大舒坦，就怕有奸人谋害。”

　　路缘点点头：“好。”

　　她离开铜雀台，用了障眼法往宫里赶，刚进宫就看到宫里似有火光和烟雾，再仔细看，那方位不是虞兮宫里吗？

　　虞兮宫里走水了！

　　·

　　火光冲天，宫人们都在匆忙地端水盆救火。

　　路缘拉住一个行色匆匆的宫人，急急地问：“殿下呢？殿下救出来了吗？”

　　那宫人也惊慌失措：“奴婢不知道啊！火势太大了！”

　　路缘暗骂一声，赶紧冲进火场。

　　她用灵力包裹住自己，闯进虞兮的寝殿，看到虞兮伏在床榻上不住地咳嗽，根本没力气也不敢出来。

　　路缘喊道：“殿下！”

　　虞兮抬头，带着哭腔喊道：“路缘姐！”

　　路缘赶紧过去，扩大灵力保护范围，扶起虞兮护着她破窗而出，落在宫外的水池边。

　　路缘急急地捧住虞兮的脸，问道：“有没有受伤？怎么回事......怎么会起这么大的火？”

　　虞兮咳嗽两声，衣衫凌乱须发尽散，脸上还有黑灰。她说：“不知道......今夜你熬了桂圆莲子羹，我好不容易睡了个好觉，谁知被惊醒就已经在火海里了......”

　　路缘抱着她回头看向火海，心里不住地担心：不会是自己熬羹汤的火引起的火灾吧？若真是这样自己可万死难辞其咎啊！

　　虞兮明显也想到了这一层，抬手握住路缘的手，说：“如此火势不是一个小炉能造成的......具体还是等告诉了哥哥，让他详查吧。”

　　路缘叹了口气，继续帮虞兮检查有没有受伤：“好。”

　　·

　　火势渐小，路缘带着虞兮去找姬宇。可姬宇在闭关，谁找都没用，德备才也不知如何是好，于是让他们先在姬宇偏殿住下，先安排着太医来看看公主的伤势。

　　路缘知道火源必须得查，但自己手上没有人手。虞兮想来想去，只有一个商泽和她关系较亲密，于是让德备才去叫商泽。姬宇确实吩咐过德备才这几天出什么事了就找吴王和夏尹商三人，德备才也就那么去了。

　　商泽得到消息，马不停蹄就往宫里赶，正巧遇到才处理完政务回府的吴王姬和，便把他也拽上了。

　　商泽主修疗愈，到地方太医已经来过了。路缘还是不放心，让他帮虞兮检查一番后，他问道：“太医有没有说什么？”

　　路缘摇头：“没说什么，就说殿下可能吸了烟尘，要服一点润肺凝神的药。”

　　商泽：“公主确实无甚大碍，只是宫里怎么会莫名起火？”

　　路缘看了一眼睡着的虞兮，说：“可能是我给殿下熬羹汤引起的火灾......”

　　商泽皱眉，阴阳怪气道：“你该庆幸只是一场大火，不是直接在你的羹汤里下毒毒死殿下。”

　　路缘有些惭愧地低头，她确实失职了。

　　虞兮本就精神紧绷，被他们俩吵醒，睁眼就看到商泽在斥责路缘，开口劝道：“商大人，是我近日睡眠不好，路缘姐才帮我熬羹汤的。此事不是她的错......”

　　商泽一愣，虞兮居然叫路缘姐，看来此人是亲信中的亲信，不能追责。路缘也有些惊讶虞兮会帮自己说话，抬眸有些动容地看向她。

　　商泽无奈地叹了口气，说：“一炉小小的炉火怎么能造成这么大的火灾，况且熬羹的地方离殿下寝殿有那么长的距离，想必是有人故意陷害......”

　　他一垂眸，想到自己刚刚说的话。若是真想害死虞兮，何不直接下毒？还神不知鬼不觉。或许……今日走水，还真无意害死虞兮，只是给某人的下马威。

　　两位女子不做声，商泽也不好直说。他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姬和，说：“臣与吴王商议一二。”

　　路缘微微欠身，商泽让她们俩好好休息，转身离开。

　　姬和本不愿过来，生怕会有僭越的嫌疑；但是商泽一定要他来主持调查，他也只能硬着头皮来了。

　　姬和一边和商泽往火场走，一边说：“你叫我过来做什么？万一皇上出关问起来......”

　　“你帮了他妹妹他赏你还来不及呢，还怕他罚你？”商泽说，“而且我是觉得在宫里你们皇家的人比较好办事......话说你开过灵根了吗？是什么能力？”

　　“......驭火。”姬和震惊于他的不见外。

　　商泽骂了一句，说：“早知道带尹弘来了，他在还能灭火。”

　　姬和想起尹弘的能力是驭水：......

　　只是此处已经不需要额外灭火了，火势渐小，等商泽二人赶到已经灭得差不多。商泽派人清场，和姬和一起进去调查。姬和很快在废墟中找到了火源，确实是路缘熬羹汤的火炉。只是火势蔓延，似乎还有人往地上撒了助燃之物，是往虞兮寝殿引火的。

　　地上还残余助燃之物的痕迹，姬和蹲下身摸了一下，闻了闻，道：“是松油。”

　　商泽挑眉道：“这玩意是内务司统一配备的吧，每个宫里只有一点？”

　　“是，但是宫中人丁不盛，有人的宫内就能多一点吧。”姬和道，“找德公公，让他严查何人动用了此宫松油。”

　　商泽点点头：“好。”

　　商泽和姬和一起去找德备才，看周围没什么人，小声问姬和：“调查揽月堂的事，做得怎么样了？”

　　姬和一顿，一样小声说：“不太顺利，若此时还能上朝，定有许多人表达不满......也不知道皇上是不是故意的，挑这个时候闭关。”

　　为了避免引起朝堂恐慌，姬宇等人并未公开鬼蛮细作一事，只是说宋旭泄题又畏罪自杀，调查揽月堂也是借口严明纪律。这个时候就有许多与揽月堂出身的官员不满，毕竟越查揽月堂就越说明揽月堂有问题，这是在降低揽月堂的威望，是他们极其不愿意看到的。

　　姬宇一闭关，这些不满的压力就给到了主办此事的姬和。

　　“肯定是故意的。”商泽笑了笑，道，“不过朝中支持揽月堂的可不少，上朝后够他吃一壶的。”

　　姬和叹了口气:“只是此时我就不好过了。”

　　商泽闻言脚步一顿，笑了笑，道:“那你可以合计一下，将揽月堂有鬼蛮细作的消息稍微放出去些。”

　　姬和也停步，转身看向他:“你的意思是……？”

　　“因为一个泄题舞弊就关停揽月堂，确实小题大做。”商泽微微笑道，“不过若是因为追查揽月堂的鬼蛮细作呢？这问题可就大啦，谁再敢提重开揽月堂，谁就是鬼蛮细作。”

　　姬和了然，有些惊叹地摇了摇头，笑了。

　　二人找到德备才说明虞兮宫中走水的情况，德备才在了解情况后立刻派人去查，查谁身上有松油香。松油香气很浓，只要碰过一时半会儿就去不掉，着重在可以清洗的地方追查。

　　吩咐好一切，姬和便让德备才将抓来的人留着等姬宇出关了处理，自己忙不迭跑了。商泽倒是不急，既然是公主让他来的，他便再去看了眼公主，看她睡得还算安稳，又诊了一次脉，再拿太医开的润肺静心药单看了一番，确认没有问题，才准备离开。

　　临走之前，商泽跟路缘嘱咐道：“这段时间皇上整顿朝堂的动作会很大，必然会引起一些人不满，殿下是皇上放在心尖疼的人，想必会引人报复。既然殿下信任你，你也不要辜负这份信任。”

　　路缘欠身行礼：“是。”

　　商泽回礼，转身离开。

　　·

　　枫桦给嬴惑传来消息时，嬴惑正在大漠之中。

　　大漠之上狂风呼啸，嬴惑带着一小队人马往他们探测出来的鬼蛮驻地行进。

　　这几个人就是上次和他一起进大漠的人。嬴惑由于战绩并不出众，炸毁血池绞杀妖狼的事迹由于不能暴露他的能力又不能宣扬，所以很多人觉得他徒有虚名，并不信服他。此次招人进大漠，也没多少人愿意跟随，还是上次的那几个军士。

　　没人愿意来也好，嬴惑可以更自在地用通天井。

　　其中一个叫沈重阳的先锋军军士道：“这风这么大，还能追踪到鬼蛮的气息吗？”

　　嬴惑手上拿着霍将军给的一块寻踪玉，专门用来追踪气息的，此时玉石正微微亮着，东边较亮，意思是所需要的气息源头在东边。

　　此时大家全身上下都蒙得严严实实，只留了一双眼睛在外面，但即使是这样，在风沙里说话也不是件容易事。

　　嬴惑看着寻踪玉，叹了口气，道：“能——往东边，大家别掉队。”

　　另一个普通军士刘忠义快步走到嬴惑身边，道：“如果我们真的找到鬼蛮的血池，那能不能算战功啊？”

　　嬴惑笑了笑，道：“算。”

　　刘忠义这就开心了，笑道：“那这还是个好差事！不用在战场上和鬼蛮人血拼......”

　　一旁的沈重阳赶紧拿手肘怼了他一下，让他闭嘴。

　　嬴惑闻言只是笑了笑，没说什么。他能够理解他们的贪生怕死，谁真不怕死啊？于是他安慰道：“无碍，将士们为大周做贡献，总不能什么都得不到。”

　　将士们都笑起来。

　　枯燥的行军路上偶尔打个趣也算是慰藉，打趣过后只期能更积极地行军。

　　看嬴惑没什么讲究，刘忠义又说：“说起来我们为什么要在风沙天出来，唔，在风沙里走真是难受。”

　　嬴惑解释说：“并不是特意选在今日......只是如果是风沙日的话，鬼蛮的防卫会放松一点。”

　　刘忠义点点头：“这样。”

　　几人约莫走了一整天，那块寻踪玉终于变得红艳非常，证明他们离目的地已经很近了。

　　嬴惑把寻踪玉收起来，加了个隐藏气息的法诀，微微挥手让众人跟上。

　　此时风沙已经稍微平息了一些，嬴惑带着人躲在一处掩体后，然后释放出自己的神识去探查。

　　出帐的人不多，有些人似乎只是太闷了出来透透气，不一会儿又钻回帐中。只有一个人，从装束来看地位还挺高，嬴惑再仔细认了一下，是胡勒图的副将。嬴惑一认出来就马上跟上他的脚步，并赶紧回头招呼几个士兵，让他们跟上。

　　副将行色匆匆，嬴惑几个人要跟上而不暴露还挺吃力。所幸要去的地方不远，而且场地面积挺大，嬴惑再次找了个掩体让众人躲好，然后自己释放神识去看。

　　副将要去的地方看起来像是一顶巨大的毡帐，但仔细看还是看得出来那只是盖了一层毡布。那副将将毡布掀开，逐渐露出其下事物的原貌——

　　那竟是一座重建的血池！

　　这血池显然是新建，池边岸上还绘着反复诡谲的符文，池内的血水还不多，可以看到部分动物的残肢。

　　嬴惑大惊，意识到血池旁边的符文应该是血池能够创造生物的根源秘术！

　　副将也很警觉，在查看整个血池之前还用神识猛地向周围扫荡了一番，幸而嬴惑的隐匿术法足够给力他们这一行人才没被发现。

　　副将仔仔细细地检查了血池周围，确保符文没有被风沙损坏，就差跳进血池里检查了，最后确认无碍后才盖上毡布离开。

　　嬴惑不敢轻举妄动，等他离开后还静默了一会儿，才带人悄悄上去。

　　几人看到这血池都惊呆了，上手就想毁掉符文，嬴惑赶紧拦住，自己用灵力探了一番，发现这符文血气冲天，若贸然毁去惊动鬼蛮都还算好的，若符文反噬伤到自己可不是小事。

　　他自己倒也罢了，这些随行军士可没有他与霍炳秋的修为。

　　时间紧迫，他不知道如何正确毁掉符文，而且还要调查血池造物的性质，嬴惑一咬牙，让几人去血池周围看着，自己飞快地记录血池周围的符文。

　　风沙又渐渐起来了，手边没有纸笔，他只能用灵力在自己的衣袍上记录符文，幸好自己挡风的袍子够长。嬴惑记录得飞快，在寒冷的北方大漠上急出了一头的汗。

　　沈重阳远远看到有人影在往这边过来，连忙朝嬴惑喊道：“寅将军！快点！”

　　嬴惑不敢停下，手指动得飞快，只剩下最后一段了，最后一段......

　　袍子长度不够，嬴惑又扒开自己较为结实的里衣，继续记录。

　　另一边沈重阳在不断地后退，大喊着：“将军！他们过来了！”

　　而过来进行最后检查的鬼蛮人已经发现了他们，已经大喊着冲过来了！

　　里衣还是不够，其他衣料不够结实承受不住灵力绘字，嬴惑回头一看鬼蛮人已经接近，刘忠义等人已经开始迎敌，他别无选择，掀开衣袖，用灵力将最后一点符文刻在自己手臂上！

　　沈重阳惊叫道：“将军！”

　　嬴惑不理，将记录了符文的外袍扔进沈重阳怀里，一手打开通天井，一手手上凝聚灵力，嘶吼道：“走！”

　　沈重阳眼睁睁地看着虚空中出现一个如漩涡一样的黑洞，不明所以：“什么？！”

　　嬴惑大吼：“走！！”

　　他一脚把沈重阳踹进通天井，又冲与鬼蛮人缠斗的刘忠义等人吼道：“走！”

　　刘忠义莫名回头，眼看鬼蛮人的斧头就要砸下来了，嬴惑一扬手，将剩下几个将士用通天井吞噬，送回大周军驻地！

　　来的几个人显然认识这通天井，大喊着白无常就回去要报信。

　　嬴惑手臂上血肉模糊，但还是咬着牙抬起手，回去报信的那个鬼蛮人身前瞬间出现一个通天井，那人反应不及一脚踩进去，通天井入口瞬间萎缩消失，那人身躯再倒在地上时，就已经被拦腰绞成了两半。

　　其余鬼蛮人震惊得一愣，嬴惑趁此机会将在手上蓄势良久的灵力团扔向血池，闪身又进了一个通天井。

　　那些鬼蛮人这才反应过来要扑过去保护血池，却已经晚了，嬴惑丢下的灵力团轰然引爆，别说血池，那几个鬼蛮人都全部被炸成了碎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