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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五族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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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族宴的场地定在春猎行宫。
春猎行宫在春猎场地北边的山上,有些偏远,若不是春猎,一年四季也没人来,只有少数宫人守在这里日常打扫。
此番皇帝大驾光临,却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行宫外设了临时的祭台,上面有几个牌位,写的是五族姓氏,代指五族祖辈。祭台边没有座椅,只有五个蒲团,显然是为五族几个人叩拜祭祖准备的。
行宫内早备好了餐食,姬宇没进去,只站在祭台边等候几人。
虞兮也跟着一起来了,只是她不是五族之人,无需太过拘束;况且她现在相当于没有修为,姬宇怕她饿着冻着,让她进屋先吃着玩着。
夏无棣和商泽是一起来的,到了行宫先向姬宇行礼,随后站在姬宇身边一起等没来的人。
几人穿得都挺隆重,虽说不是什么大型集会,五族其他人也没来,但是到底是难得一次,而且事关未来五族兴衰,都很重视。
尹弘来得稍晚,向姬宇行礼致歉道:“臣安顿家中妻儿良久,请陛下恕罪。”
姬宇摇摇头,示意他也站到自己身边。
几人到达后良久,姬宇都还在等人。
商泽和一旁的尹弘眼神交流一番,确定了姬宇等的那个人是谁。
这些时日商泽一直怀疑嬴惑早已回京,只是不知去向;今日看来,他是要正式露面了。
商泽竟有些不知由来的紧张。
但是夏无棣这小子没想那么多,直接说:“还在等谁?嬴惑?”
姬宇拢在袖中的手不由自主地抓握了一下。
其余二人闻言心也是重重一跳,觑了一眼姬宇的脸色,没敢说话。
山风悄悄地来,往祭台上嬴氏的牌位上放了一片枯叶。
姬宇注意到,微微侧身拿下这片枯叶,也权当是缓解自己的紧张。
山下有了些动静,似乎什么人来了。候在山门外的德备才说了什么,然后是一句听不大清楚的“有劳”。
姬宇的心莫名地提了起来。
山门下,一人逆光而来。他没有第一时间进门,而是煞有介事地拱手行礼:“长安嬴氏,嬴惑。”
姬宇情不自禁地往前走了一步,其他三人也纷纷转身看向他。
八年前,豆蔻玉指持传国玉玺落印,京中不闻旧五族。
今日,五族重聚,此间落针可闻,又似有异兽长啸,山河共鸣。
嬴惑上前,向众人再次拱手,打破了宁静:“抱歉,我来晚了。”
姬宇嘴角抽搐似的微微笑了一下,但是没人看见。他说:“不晚。”
他看着嬴惑,又说:“不晚。”
嬴惑略笑了笑,姬宇微让了一步,让他站到自己身边。
嬴惑颔首致谢,顺从地站到他身边。
人到齐,就可以开始祭祀了。
今日的祭祀本就不是重点,流程便从简,与寻常人家无异,摆上祭品,几人以姬宇为首,上前跪在蒲团上,手持三支香,拜了三拜,将香插上香炉,便算是祭祀结束了。
几人缓缓起身,姬宇抬手,示意众人进屋说话。
屋内摆好了餐食,虞兮见他们终于进来,笑意盈盈地迎上来:“太子哥哥!”
她看到姬宇身后的嬴惑,略惊讶,又高兴地上前:“嬴哥哥!”
嬴惑抿唇微笑,微抬手让她一起进屋。
众人在桌边坐下,姬宇坐主位,嬴惑坐在他右手边,商泽坐在他左手边,嬴惑再右边是尹弘,商泽旁边是夏无棣。
虞兮百无禁忌,爱坐哪里坐哪里。
姬宇先给众人敬了杯酒,众人这才开始说正事。
最开始说的事情是这次的泄题事件。
姬宇将整个时间给嬴惑讲了一遍。最后说到宋旭的黑气并不是自己走火入魔形成的,而是旁人灌注,姬宇并未明说,只说:“最后,宋旭只说出来......”
他格外谨慎,甚至没开口说,而是将嬴惑的手拉来,在他手心写了个“秦”字。
嬴惑一愣,抬眼看向姬宇。
姬宇的瞳孔黑沉沉的,一眨不眨地盯着嬴惑。
嬴惑皱眉道:“为何不直接拘捕?”
闻言商泽等人也看向姬宇。
姬宇平静道:“宋旭已死,再在揽月堂里查出什么也能说是宋旭所为,死无对证,他们怎么说都行。”他顿了顿,又说:“况且即使钉死了秦汉策,顾思之也有办法全身而退,这不是我想要的。”
嬴惑还有些愣,想到了之前姬宇说过顾思之或许也是八年前惨案的帮凶,一时也没了言语。
半晌,嬴惑问道:“那你准备......怎么做?”
姬宇捏着酒杯笑而不语,片刻后才说:“我自有定夺。”
他这“自有定夺”总让嬴惑觉得心中不安,微皱着眉看着姬宇。姬宇察觉到他的目光,给他投来一个安抚性的眼神。
嬴惑只好暂且将心中的不安按下。
他呼了口气,又举起酒杯,说:“我在京中的时日不多,许多事情就需要诸位多多照顾打点,多有叨扰,实在抱歉。”说完他率先仰头饮尽杯中酒。
姬宇也举起酒杯表态道:“诸位凡有难处,尽管与我说便是,此次集会便是要让五族同心,共商国事。”
其余三人也没有反对的意思,接受了他们两人的敬酒。
随后的宴会便放得开了,夏无棣凑到嬴惑身边,问他:“你是什么时候回来的?怎的不与我们说一声?”
嬴惑与其他人远没有与姬宇那样亲厚,但还是笑着说:“回京时匆忙,什么都没准备,贸然见面也恐拖累了诸位。”
商泽听着这话,猜测或许嬴惑在魏后还政前就与姬宇见过面了。
夏无棣又问:“那你这段时日待在哪里?我看你也不像是在京城的样子。”
嬴惑坦白道:“我这段时间......一直留守军中。”说完,他还看了一眼姬宇。
姬宇一直在看他,看到他看自己,回了个笑容。
嬴惑一愣,赶紧转头,又倒了杯酒欲盖弥彰地喝了。
尹弘此番前来还一直记挂着关于为官的事,斟酌片刻,还是上前跟姬宇说:“皇上,关于臣的官职......”
“这个时候了,也不必如此生疏。”姬宇道,“我的本意还是让你为刑部左侍郎,你意下如何?”
尹弘顾忌颇多,既不敢太抹了姬宇的面子,也不敢太和他亲近。
姬宇淡淡道:“那支兽王矛,我还是差玄武给你送去。”
尹弘赶紧回绝:“此物贵重,我不敢收。”怕姬宇发火,他又说:“任职一事,为补家用我也不会回绝。”
姬宇这才勉为其难道:“那好吧。”
商泽在一边拱火:“我记得你家的传家兵器是玄武甲,主御防,兽王矛对你来说是很好的进攻武器呀,怎么不要?”
尹弘欲哭无泪,没好气地把他推开:“喝你的酒去!”
商泽哈哈大笑,他喝了几杯酒确实有些上头,性子里那点恶劣就暴露出来了。他又抿了一口酒,问姬宇:“若那鬼蛮细作发现我们查觉了他的马脚,怎么办?”
“朕不立刻治罪就是怕他查觉我们已经发现他的身份了。”姬宇淡淡道,“但他恐怕还是会对诸位下手以防万一。所以......”
商泽了然,道:“我们会将府中的防卫加强的。”
姬宇满意地点了点头。
尹弘沉吟片刻,突然说:“说起来,为何秦......鬼蛮细作会让宋旭当替罪羊呢?为何偏偏是宋旭?”
他一说,其他人也反应过来了,是啊,揽月堂其他二人明明更适合做替罪羊,为何非得是宋旭?
姬宇道:“朕也想到此事了,已经派人去将流放途中的宋旭妻儿截下,还着重去查了宋旭这几月的动向,不日就会有结果。”
几人点点头,嬴惑又说:“怎么会因一人之过就泄了科举的题?礼部、翰林院、揽月堂,他们是怎么办事的?”
商泽便给他解释:“大周现行的科举,礼部只是定时间、纠集人手,出题呢,是由翰林院负责,出完了题目,出题的翰林大学士们都被陛下请去京郊行宫小憩几月;试题则是由揽月堂保管。揽月堂素来有保管文书的阵法,本是最妥当的;这次有鬼蛮细作从中作梗,才会出这样的乱子。”
嬴惑还是觉得哪里不对:“可鬼蛮细作当真是求财?”
在座的人心里都清楚,当然不是。可是他为何泄题,一直是众人心中的一个疙瘩。
“诸位,不妨从头捋捋。”嬴惑抬手,一股灵力飘到空中,拉成一条直线,示意整个事件的时间线。
“最初,是一名举子告御状,说泄题舞弊。”嬴惑在直线上点亮了第一个光点,随后又点亮第二个,“随后是通过现行科举制度,纠察几人有泄题嫌疑,便是宋旭那三人,而宋旭反而是嫌疑最小的一个。”
几人点点头。
嬴惑:“案情到这里本都难以继续查下去了,但陛下去往泄题地点满堂春探查一番,猜想那里的音纹阵法可能掩盖了某个幻境阵法。随后商大人,你们便发现了鬼蛮功法的痕迹。”
商泽:“是。这时应该是惊动了真正的鬼蛮细作,所以才急于将宋旭这个替罪羊抛出来。”
“除此之外呢?”嬴惑道,“我在、嗯,民间,有听到一种说法,是顾思之为了给顾矜伐赎身才泄题。”
商泽微愣,不露声色地看了一眼姬宇,见姬宇面色不变,才应了一声:“是。”
嬴惑道:“那有没有可能,顾思之是为了维护自己的名声才将宋旭推出呢?”
姬宇忽然出声提醒:“你别忘了,秦汉策可是顾思之的心腹。”
“可顾思之没必要泄题,揽月堂的钱款他几乎可以随便拿。”嬴惑道。
姬宇一皱眉:“你的意思是......”
“泄题的是鬼蛮细作。”嬴惑道,“若顾思之不知泄题呢?”
姬宇醍醐灌顶:“他也不知道身边有鬼蛮细作......”
“但他应当是知道鬼蛮功法的,毕竟要陷害宋旭。”商泽道,“而且八年前......”
席间沉默下来,众人心中都有数。
“至于为什么是宋旭......”嬴惑把玩着酒杯,仰头喝了一口,道,“可能是他发现了鬼蛮细作的真实身份。”
“所以是那个鬼蛮细作设了重重计谋诬陷宋旭......”商泽恍然道,“这便说得通了。”
不是因为泄题而让宋旭当替罪羊,而是因为要让宋旭死,才有舞弊一事。
嬴惑抿唇微笑,又说:“不过这只是我的推测,还得陛下派的人查出东西来了才能证实。”
姬宇笑了笑,没说什么,抬手与嬴惑碰了碰杯。
理完这些筹谋算计,夏无棣憋了半天总算能插得上一句嘴:“说来也是骇人,那鬼蛮功法居然真能让人疯魔至此!”
商泽轻嗤一声,道:“我们的功法也可以。”
夏无棣一个激灵:“我们的也行?”
商泽:“当然。我们每族都有一本异术录,上面有许多禁术,只怕你爷爷不会让你修习。”他顿了顿,说,“上次送皇上的带有我疗愈之力的灵玉就是从那本书上学来炼制的。”
姬宇心里一突,商泽的那个灵玉既然也是将自己的能力炼制成法器,那嬴惑的闻香玉应该也是一样的制法。他看向嬴惑,果然,嬴惑在听到异术录的时候有些掩饰性地低头喝了杯酒。
自己或许能学着将自己的驭雷之术炼制成法器,给嬴惑防身。姬宇想。
又聊了许久,宴饮愈酣,夏无棣聊到兴头上,拿出酒壶想倒杯酒解渴,却发现已经没有了。嬴惑有些迟钝地睁着眼,拿起自己的酒杯看了一眼,也没有酒了。
此次宴会也算是宾主尽欢,商泽便提议天色不早,该各自回去了。
姬宇也站起身来送客:“此番过后,朝中事务只会更加艰难,各位......”
他未尽之意诸位都懂,回过礼便离开了。
只有嬴惑还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捏着自己的酒杯不知道在想什么。
姬宇送走其他三人,转头看到嬴惑还没反应,觉得有些奇怪,小声唤道:“嬴惑?”
嬴惑没动。
姬宇心里一凛,小心上前,又唤了一声:“嬴惑?”
还是没反应。
姬宇心道不好,生怕他中了什么障,伸手就要探嬴惑眉心探灵脉,谁知手指刚刚碰上嬴惑的皮肤,他就像个人偶一样倒下去了。
姬宇:!!!
姬宇赶紧扶住他,手指按着眉心,一点灵力灌注进去检查了嬴惑的身体,发现他什么事情都没有,只是像是......醉了。
嬴惑无知无觉地闭着眼,嘴微微张着,散发着一点酒气。
姬宇看了一眼就不敢再看,咽了口唾沫,想起刚刚席间嬴惑似乎也没喝多少啊,怎么就醉了?
嬴惑喝醉了也不闹,乖乖睡着。姬宇僵硬地维持着揽着他肩膀的姿势半晌,还是决定就让他在行宫睡。
他叫来德备才,让他去准备一间房让嬴惑休息;又亲自去打来了热水,准备一会儿房间准备好了给嬴惑擦脸。
德备才看他准备自己上手,忙不迭跑过来说:“皇上,还是奴才来吧......”
姬宇摇摇头,用灵力提着一桶水漂浮在半空,伸手把嬴惑抱了起来,说:“卧房在哪?”
德备才赶紧带路。
嬴惑的衣服有些繁复,姬宇也只敢散了头发解了腰封脱了外袍和一些饰品,其他的就不敢动了。他拿柔软的布巾沾了水给嬴惑擦脸和手,思索片刻帮他把鞋也脱了,让他稍微舒服点地躺在床上。
做完这一切,姬宇就就着这盆水洗了脸,然后对进来收盆子的德备才说:“你自己也找间厢房休息了吧。”
德备才:“那您......?”
姬宇道:“没见过他喝醉,朕不放心,就守一会儿。”
傻子都看得出来姬宇的情谊了,德备才看了一眼无知无觉的嬴惑,俯身行礼,告退。
门咔哒一声关上,姬宇心里的一口气忽而散了,有些痴迷又有些迷茫地看着嬴惑,手不由自主地伸上去,曲起的指节轻轻地触碰嬴惑的侧脸。
他坐近了一点,又近了一点,最后靠近得像在半指仙的竹屋里那样,近到姬宇又要被心里的魔障侵蚀......
不行,不能这么做。
姬宇悬崖勒马,赶忙起身,胸如擂鼓,一手死死按住心口,想要按捺住自己的心悸。
嬴惑是山间雪,云中月,世间至纯至善之物与他相比都为尘泥,怎么能被自己玷污沾染?
竹屋一吻,够帮他再熬过一个八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