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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认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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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泽和夏无棣急匆匆地赶到议事堂,只见姬宇端坐高位之上,顾思之和秦汉策坐在一边,还有部分要员坐在两侧,堂下则跪着宋旭惶恐的妻子和懵懂幼子。
二人脚步在门口停了一下,稍微冷静了一些才走进去,向姬宇行礼。
姬宇让他们平身,道:“宋旭之妻文氏,已经供述宋旭的罪行。”
商泽眉梢一跳,一边的宫人给他呈上已经签字画押了的证词。
商泽细细地看了一遍。证词上说,宋旭在三月十五前往满堂春,回来时带回大量财物,宋旭还勒令妻儿不许外传。本来他早就准备走的,可惜似乎被什么人盯上,一直没走成,结果拖到最后舞弊案东窗事发,几经波折最后还是落网。
至于修习鬼蛮功法的事,文氏不懂修行,对此的回答是“应该有吧”。
商泽看完证词,抬眼看了一眼战战兢兢的文氏,又看向堂上的姬宇。
姬宇适时开口:“秦大人在宋旭亡走之时将其截堵家中,宋旭负隅顽抗,最终走火入魔,成了现在这副摸样。”
秦汉策也走出来,道:“舞弊之事兹事体大,还是我揽月堂中人所为,堂主实属心痛,遂命微臣彻查。微臣也是颇废了番功夫,终于捉到宋旭的马脚。”
他呈上宋旭银钱来往的记录,道:“这些银钱由满堂春转交,尽数被宋旭藏在揽月堂事务堂中。”
商泽疑道:“为何要藏在揽月堂?”
秦汉策微笑道:“盖因......最危险之处,最为安全吧。”
商泽半信半疑,姬宇却对此不置可否。
姬宇又说:“商爱卿,拷问宋旭可有结果?”
商泽与姬宇对视,沉默片刻,道:“宋旭已然疯魔,问不出什么结果。”
夏无棣一愣,上前一步就要说话;商泽微抬手,将他拦住。
夏无棣一头雾水地看着商泽。
姬宇了然地点了点头。
又有一位大人走出来,说:“此案明了,宋旭为鬼蛮细作,潜伏揽月堂,为求钱财泄题舞弊,如今已然走火入魔。请陛下决断。”
姬宇沉吟着,目光扫向堂下众人。文氏显然没经历过这种大场面,已然吓得涕泗横流。
姬宇缓缓开口:“宋旭为鬼蛮细作,泄题舞弊,按律......当剐。”
堂下不知多少人松了口气,姬宇又说:“其妻儿不知其所为、不察其罪,按律流放岭南。”
文氏已然哭木了,不知谢罪。
最后,姬宇脸色一变,怒喝道:“揽月堂御下不严,竟窝藏鬼蛮细作!今罚堂主及诸院长一年年奉。”
姬宇顿了顿,又说:“恐院内仍有鬼蛮细作,今关停揽月堂,由吴王领刑部、大理寺、御史台共事纠察。至于春闱……翰林院主持重办。”
姬宇对揽月堂的处罚在顾思之的预料之内,他面沉如水,出席行礼领罚。吴王姬和与翰林学士出列领命。
末了,姬宇又补充:“未免百姓恐慌,此事不宜大肆宣扬。切莫泄露鬼蛮细作的存在,待细作纠察完毕,再做打算。”
众官员领命,鱼贯离开,最后只剩下姬宇和商泽尹弘夏无棣。
堂间一时沉默,最后还是商泽打破僵局:“......宋旭并未走火入魔,是外力注入异常灵力,迫使他疯魔。”
姬宇“嗯”了一声,夏无棣赶紧说:“宋旭已经死了,临死前他说了一个‘秦’字。”
答案显而易见,但众人不明白的是为什么姬宇不让商泽夏无棣当场揭发。
没有人接夏无棣的话,所有人都心里有数。姬宇半晌才说:“他既然能在揽月堂藏匿这么多年,即使当场揭发,他也能蒙混过关。有宋旭在前顶包,强行处罚也只会适得其反。”
姬宇抬手撑着额角,眼神晦暗,长长地呼了口气:“即使顺利处罚了他,以揽月堂的本事,顾思之也能明哲保身。......这不够,完全不够。”
堂间几人没说话。
又是良久的沉默,沉默到夏无棣都想走了,姬宇忽然又说:“你们知道八年前先帝中的是什么毒么?”
商泽几人一愣,面面相觑。
“当时魏后诬陷嬴家里通外族毒害君王,后来朕从先帝遗体上弄来了余毒。”姬宇垂眸沉声道,“朕查遍藏书阁,未曾找到任何类似的毒,只知道其上残余的灵力,来自鬼蛮。”
“也就是说......”商泽虽早有猜测,却依然震惊,“那时魏氏和揽月堂就已经里通外国、联手诬陷了?”
姬宇沉默着,算是默认。
夏无棣惊得当场骂了起来。
尹弘一直沉默,此时才颤声开口:“那他们现在......?”
“自从五族事变,魏氏和揽月堂分庭抗礼,这些年梁子越来越大。”姬宇道,“正是逐个击破的好时机。”
说着话,商泽便从震惊中缓了过来:“是......趁着他们还未合谋,没反应过来五族势起,得赶快清理掉一方。”
姬宇点了点头。
尹弘又问:“那陛下准备如何做?”
“关停揽月堂不是长久之计,朕所为也不是关停。”姬宇说着,拿出一个令牌,上面有一个“顾”字。
姬宇:“揽月堂藏书阁内有魏氏和顾思之一党合谋的证据,用这个可以到密室。只是朕不知密室在哪儿,这次彻查也能找出密室所在。”
那令牌显然是顾矜伐的那个,商泽只看了一眼,知道这事轮不到他们几个操心。
姬宇又说:“顾思之做事干净利落,经过这一遭他可能又要作秀避风头,你们不必多管。至于怎么彻底弄死他......”姬宇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眼中闪出异样的光:“朕自有定夺。”
商泽尹弘夏无棣对视一眼,应下:“是。”
此事暂且说到这里,商泽等人准备离开。临走时,商泽忽然想起什么,回身问道:“陛下,当年先帝遇害的毒,您那儿还有么?”
姬宇抬眼,道:“有。”
商泽斟酌着词句:“臣素来对医药奇毒有些研究,可否......?”
姬宇欣然应允:“可。不日朕派堂前燕送到你府上。”
商泽松了口气:“多谢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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舞弊案结果张榜公布,一时间民声沸腾,没想到揽月堂竟出了个鬼蛮细作,也没想到揽月堂会因此关停。不少揽月堂学子无学可上、前途一片黯淡,不禁对皇帝有了些怨言。
顾思之既已被罚,却也要在百姓面前做足了戏。他开始日日吃斋念佛,多年不曾远行过的人也准备出门苦修游历。
重开春闱一事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很快迎来了新的放榜日。不少之前落第之人高中,舞弊案带来的阴霾暂且被扫空。
商泽等五族之人被安排了新的官职,商泽为廷尉,尹弘进了刑部,夏无棣进禁卫军。哦,还有,魏容止进大理寺,为少卿。
一来就是高官,足见皇帝的重视。
除此之外,就是五族宴。嬴惑远在北疆,也是时候让他出现,和其他人见一面了。
姬宇定了地点和时间,便亲自去“请”嬴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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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沙卷着歌声四处飘荡,军中粗野汉子的声音不太好听,但是在荒芜寂寥的大漠上也算是一份慰藉。
最近战绩颇佳,霍将军允许众人去猎些野味来吃,只是不让走太远。此时外出的军士们都回来了,篝火上烤着猎来的猎物。
而嬴惑与顾矜伐二人面前的篝火上什么都没摆。
二人修为颇高,已经辟谷,之前在京城时或许需要因为应酬等原因吃饭,但在军中就能省则省了。此时二人坐在一起打坐调息,看不见的灵力从天地之间汇聚到二人体内,在二人体内飞速运转,助修为更上一层楼。
远处一个人影走了过来。
嬴惑和顾矜伐都是修行者,又在先锋军营,旁人很少来接近,甚至是与他们有些疏离。此时过来的,是一直与二人交好的韩峰。
察觉到有人过来,二人停止修行,转头看去,韩峰走过来坐下,说:“你们怎么不去猎兔子?”
顾矜伐:“我二人已经辟谷,无需进食。”
“对哦,我又忘了。”韩峰叹道,“本来还想找你们混点吃的的。”
嬴惑:“最近不是跟着演武营教头进步了很多吗,怎么不自己去打?”
韩峰看着火堆,苦笑着摆摆手:“我不行的,嗐,不说这个了,一会儿去庖官那里要块饼子。”
嬴惑看着他看了一会儿,起身,道:“我去帮你打个兔子吧。”
“唉!不用!”韩峰一惊,赶紧起身想拉住他:“我吃点干粮就好了。”
嬴惑:“日日吃干粮难免厌倦,对士气不利。没事,对我来说也不麻烦。”说着他往外走,韩峰千恩万谢地跟上。
顾矜伐看着他们俩的背影,想了想,也跟上了。
嬴惑看他跟上了,笑道:“顾兄也来帮忙?”
顾矜伐:“嗯。”
一边走着,韩峰好奇道:“我之前听军中其他人说,你们修行者都有一项特殊能力,像霍将军,就是驭火,火龙出世可气派了!哎,话说你们俩的能力是什么啊?”
嬴惑笑而不语,顾矜伐沉吟片刻,伸出手来,手掌一翻,就见韩峰腰间佩剑“刷”地飞出,顾矜伐二指合并悠悠转动,悬在半空的剑就随着他的动作如游龙般移动。
顾矜伐:“我的能力是驭金。”
“哇,好厉害!”韩峰惊讶道,“以往都没如此直观地见过如此奇迹,今儿才算是长见识了。”
嬴惑插嘴道:“你若有心,我们也能帮你开灵根。”
韩峰一愣,似乎确实是心动了;但是转而又摇头,道:“还是算了吧......我不过一介凡夫俗子,此等神力还是得你们这些大人物才能驾驭。”
嬴惑与顾矜伐对视一眼,转移了话题。
猎两个兔子对于嬴顾二人来说自然是简单不过,只是荒野之上活物较少,今日经过一个军营的人扫荡,三人一直到天擦黑才拎着两只兔子返程。
回到营地,几人之前的那堆篝火已经快灭了,韩峰拿根木棍拨弄几下,又往里面扔进几块木头,等火旺起来,麻利地将兔子剥皮清理好,架上火开始烤。
“等它熟了就好了。”韩峰搓搓手坐下,道,“你们俩真的不吃?”
嬴惑摇头,倒是顾矜伐有些馋,说:“只要一点点。”
于是兔子烤好之后韩峰给顾矜伐撕了只兔腿,顾矜伐拿来啃了一口,差点没吐出来。这兔子无油无盐,肉质渣柴,血腥味很重,也很膻,难以下咽。他这辈子在京城养尊处优,这段时间打仗也游刃有余,辟谷也没吃过军营的东西,此时才从吃食上真正意识到军营的艰苦。
顾矜伐艰难地把肉咽下去。
顾矜伐看到韩峰大快朵颐的样子,叹了口气,又看到一旁嬴惑含笑看着自己,非常怀疑嬴惑是不是知道这玩意不好吃才不吃的,心里一阵腹诽,艰难地把肉啃完了。
不等吃完,嬴惑就感觉到自己的闻香玉在震。
他身形一顿,随便找了个借口走到一边。
他拿出闻香玉,回头看顾矜伐与韩峰并未注意这边,才灌注灵力,姬宇的声音马上传了出来:“嬴惑?”
嬴惑回道:“嗯,你过来吧。”
那边的姬宇愣了一下,他本无意过去,嬴惑这么一说让他颇有些受宠若惊。但人家都说了岂有不去的道理,他笑了笑,一闪身就出现在了嬴惑面前。
嬴惑即使是有所感应,也被突然出现在面前的人吓了一跳。
微风轻轻扬起姬宇的袍角,袍上金纹在月下熠熠生辉。姬宇的目光从手中的闻香玉上转移到嬴惑身上,随即笑了,眼睛亮得吓人:“嬴惑。”
他今日才会见了百官,一身华服,玄色丝绸在夜色中闪耀着星河般的光辉,衬得他整个人犹如天神下凡。
嬴惑看着他,喉结滚了滚,手指不由自主地捻了一下衣角。二人对比过于明显,嬴惑心里难免地生出一点自惭形秽之感。
他轻咳两声,问:“今日找我有何事?”
姬宇道:“后天五族会举行一次祭祀宴会,你要来。”
嬴惑一惊:“后天?”他有些惊讶于时间紧迫。
姬宇解释说:“本是在琼林宴后就要举办的,但你知道,又出了舞弊一事......拖到现在,也是得尽快办了。”
嬴惑轻叹了口气,应下了。
他知道五族宴不仅是五族之人的一个聚会,也是五族一同祭祀先祖。五族先祖原是一同出生入死一同打天下的兄弟,这祭祀不必多隆重,不可高于国祭,却也是要办的。
姬宇见他答应,脸色也缓和了些,道:“商泽他们都不知你归来,应当露个面。”
嬴惑点头:“是。”
姬宇便抿唇笑了,眼睛脉脉地看着他。
嬴惑抬眼,借着月光看姬宇。他确实未曾仔细打量过现在的姬宇了,看着他偶尔还是会觉得陌生。姬宇早已褪去了童稚的天真与顽皮,换上了喜怒不形于色的帝王皮囊。
偶尔,嬴惑还是会想,这副皮囊底下的那个人,还是自己儿时熟悉的那个人么?
盯着姬宇看得入了迷,姬宇贪恋片刻,问道:“怎么了?”
嬴惑这才回神,收回目光,转头道:“时候不早了,你也该回去了。我还得跟霍将军讲后天回京之事......”
姬宇看他片刻,终于点头:“好。”
嬴惑像是松了口气,心里却又像是空落落的,抬手打开通天井送姬宇回去。
所幸这次通天井没开在他自己身后。姬宇看了一眼身后的通天井,又留恋地看了一眼嬴惑,转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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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族宴前夕,嬴惑先去跟霍炳秋说明了这几日会离营,便找个隐秘处用通天井提前回了京。
他没有直接去皇宫,而是去了铜雀台。
当时枫桦在楼下一边与姐妹谈天一边迎客,忽而感觉到什么,交代了一旁的管事姐妹几句,转身往楼上走去。
走到专为嬴惑准备的房间外,她停下脚步,轻敲了几下门。
门内传来一声:“进。”
枫桦推门进去。
嬴惑站在里面,刚刚似乎站在镜子前,此时往外走,刚好与枫桦对视。
枫桦面色不变,问道:“公子怎么有空回来了?”
嬴惑:“参加一次五族的宴会。”
枫桦了然,问道:“有什么需要我等准备的?”
“不必。”嬴惑笑道,“我想先了解一些事。”
枫桦应道:“好。”
嬴惑将枫桦让进屋,亲手给她倒了杯茶水,问道:“那个舞弊案,怎么样了?”
枫桦:“我们能查到的,皇上自己也能查到。泄题的揽月堂揪出一个赌鬼一个嫖客,再就是宋旭......说是鬼蛮细作,潜伏多年,泄题盖为求财。”
嬴惑听罢皱眉:“鬼蛮细作?”
枫桦点点头,说:“陛下恐揽月堂中还有细作,现下已关停了揽月堂,准备细查。”
“再想查也难,再有什么鬼蛮的痕迹也能推到宋旭身上。”嬴惑皱眉,手指轻轻敲着桌面,“潜藏多年的鬼蛮细作清贫多年,只为求财便暴露了自己的身份......不对劲。”
枫桦不置可否,给嬴惑倒了冷茶,换上热茶。
思索片刻无果,嬴惑暂且将此事放在一边,说:“罢了,到时候问姬宇去。”
枫桦点头:“还有风头浪尖上的揽月堂堂主顾思之,这几日出了京,说是苦修游历去了。”
“游历?”嬴惑喃喃一句,确实想起来顾思之有游历的习惯,秦汉策就是他在北疆游历时捡回来的。
枫桦:“我们派了姑娘跟着,发现陛下的人也在跟,便将人撤回来了。”
嬴惑微愣,片刻后点头,没说什么。
这些事说完,枫桦又问:“宴会是什么时候?”
嬴惑道:“明日午时。”
枫桦又问了一次:“有什么需要我准备的吗?”
嬴惑略一思量,看向屋内的衣箱,道:“不必。”
枫桦顺着他的目光去看,微笑道:“真不用?那些是平日里穿的衣服,赴宴总得隆重些。”
她似乎品出了这次五族宴非同寻常的意义,嬴惑笑了笑,却还是说:“不必。”
既然嬴惑说不用,枫桦也不再说什么,起身告辞。
枫桦走后,嬴惑在屋内枯坐了一宿。
他把留存在自己芥子世界里的嬴家虎纹蝉衣拿出来,准备明日赴宴就穿这个。
当年嬴家为嬴惑准备了两套虎纹蝉衣,一套及冠时穿,一套正式承袭爵位的时候穿。只是世事无常,真正穿上它,居然是现在。
次日,嬴惑早早起床梳洗。
白玉禅冠,银嵌朱衣,灵玉方心,云纹玄履。银冠束发,墨玉月袍;三千银丝纹白虎,一瞥含情绘扶光。
嬴惑有些恍惚似的抬头,看向镜中的自己。
时辰到了,枫桦在外面敲门:“公子,准备好了吗?”
嬴惑应了一声,理了理衣袍,推门出去。
枫桦看到他,惊讶得微微睁大了眼。
嬴惑:“怎么?”
枫桦摇头笑道:“无事。看来公子不需要我准备的东西了。”
嬴惑笑笑:“辛苦。”说话间,嬴惑身后出现一个通天井的入口,枫桦知道他要走了,微微欠身行礼。
嬴惑回礼,转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