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戟》木吻青

20、琼林宴

　　四月末，琼林宴在揽月堂开宴。

　　揽月堂的琼林苑就是专门用来开琼林宴的，此时厅内坐满了人。姬宇携虞兮姗姗来迟，众人看皇上进来，纷纷起身行礼。

　　姬宇漫不经心地往厅内环视一圈，抬手示意免礼平身。

　　魏后只往他这边看了一眼，然后就和魏家人说话去了，完全不把姬宇这个皇帝放在眼里。

　　姬宇也不在意，径直往主座走去。

　　主座还是和当年宫宴一样的座次，只是姬宇看起来就比魏后气色好多了。

　　姬宇看人都差不多到齐了，便下令开宴。

　　话音一落，四周乐声渐起，随着乐声响起还有逐渐盛放的花蕊，悠悠花香飘散开来，逐渐浓郁，人们闭眼沉浸在花香之中，半晌听到自己桌前有动静，睁眼一看才知道，一缕一缕灵力也随着花香飘散，托着菜肴，为诸位贵人上菜。

　　堂间四起惊叹之声，而姬宇嘴角含笑，目不转睛地盯着入口的拱门。

　　宫人一声传唤，众登第仕子入内。

　　众仕子排着队，状元为首，随后是按排名排的序。众人皆入内后，一齐向姬宇行大礼，表示自己是天子门生，从此效忠天子。姬宇的目光在尹弘和魏容止身上额外停留了一会儿，才让他们起身。

　　尹弘脸色不好，可能是感受到姬宇对他的关注了。仕子入门后，皇帝赐座，随后就是正常的宫宴安排，上歌舞，后面还会有飞花令等游戏。姬宇无心参与这些，意思意思几口菜品就出去透气了。

　　姬宇来过揽月堂，只是不熟悉，他独行之时，只留了德备才在身边，不要其他人跟着。

　　过了一会儿，虞兮也跟了出来，找到姬宇，看四下无人，问：“太子哥哥怎么这么早就出来了？好不容易近距离接近这些仕子，怎么把机会让给别人了？”

　　姬宇看了虞兮一眼，笑了一下：“你倒懂得多。”

　　虞兮嗔道：“我又不是傻子。”

　　姬宇笑，轻轻叹了口气，道：“忠于本心忠于国家的人别人怎么拉拢都是无用，心术不正之人不用别人拉拢自己就凑上去了。”说完他看着虞兮，调笑道：“兮儿怎么不跟他们多交流交流，不准备择个良婿？”

　　虞兮羞恼道：“太子哥哥！”

　　姬宇大笑起来。

　　此时一直跟随着虞兮的路缘忽然出声：“皇上，有人过来了。”

　　姬宇眼神一凛，微微侧头：“什么人？”

　　还不等路缘回答，就有人从假山后面转了出来：“臣商泽，恕臣冒昧，参见皇上。”

　　说着就要弯腰下去，姬宇道：“免礼。”

　　于是商泽就真的礼也没行全就起来了。

　　姬宇：“......”

　　姬宇轻咳一声，问：“何事？”

　　商泽道：“一般来讲，琼林宴后会有一个五族宴会，以五族名义祭天地祖神。过去几年没办过，今年......臣想着是不是能办了？”

　　姬宇听说过这个宴会，五族毕竟是开国族裔，地位尊崇，在国祭之外还有祭祖的传统，以前没机会去，这次倒可以办一次了。

　　于是他点点头：“可以。”

　　商泽却不再说什么了，只是定定地看着姬宇。姬宇瞬间会意，微笑道：“该来的都会来。”

　　嬴惑上次回京并未与夏尹商三家联系，只有夏家因家奴一事或许能够猜到嬴惑出现在皇宫，但依然拿不准。于是商泽便来探探姬宇的口风。

　　得到姬宇的准话，商泽松了口气：“好。”

　　商泽：“具体地点和时间，臣明日送进宫里。”

　　姬宇思索片刻，道：“琼林宴结束后就给朕吧。还是说场地和时间由朕来订？”

　　商泽和他对视，笑道：“那也就有劳皇上。”

　　姬宇嘴角一抽，这人怎么这么会顺竿爬。

　　此时商泽看到姬宇背后探出个头的虞兮，一愣，笑道：“见过靖武公主。”

　　虞兮赶紧回礼，咬了咬嘴唇，问：“商大人，孤也想去，可以吗？”

　　商泽一愣，看向姬宇。姬宇微微点头：“无碍。”

　　虞兮开心地笑了：“谢谢太子哥哥！”

　　姬宇笑着摆摆手，又看向商泽：“五族之宴，尹弘怎么说？”

　　商泽：“夏无棣正是去请他了。”

　　姬宇点点头。

　　事情说完，商泽也转身离开。姬宇看着他离开的背影，眼神里有些莫名的兴奋。

　　虞兮看姬宇的表情有些奇怪，探头问道：“太子哥哥......？”

　　姬宇回神，飞速调整好表情，道：“无事，我们再逛逛。”

　　虞兮却是一愣，他们二人都对揽月堂不熟悉，姬宇也不是喜欢闲逛的性子，他怎么忽然要逛逛？

　　姬宇却但笑不语，带着虞兮往揽月堂更深处去了。

　　与此同时，夏无棣在一处无人的亭子里看到尹弘，叫道：“尹弘——！”

　　尹弘转头，微笑道：“无棣。”

　　夏无棣走上前来，问：“怎么一个人待在这里？”

　　尹弘没回答，反倒问他：“商泽呢？”

　　“去找皇上了。”夏无棣说。

　　尹弘神色淡了下来，轻声说：“哦。”

　　此时夏无棣也不问尹弘关于到底准不准备帮五族的事情了，跟他说：“琼林宴后要举办一次五族内部的祭祀宴会，你来么？”

　　尹弘愣了一愣，道：“这宴会不是很多年没办过了么？”

　　夏无棣嘿嘿一笑，压低了声音说：“这不是五族好不容易集齐了，所以今年就重办了嘛。”

　　“哦......”尹弘沉思片刻，反应过来什么，问，“那也就是说嬴......那位也会来？”

　　夏无棣点点头：“是。”

　　尹弘沉默了。

　　尹弘对嬴惑的态度和对姬宇的态度一样，主张不与嬴惑有过深的联系。

　　夏无棣看他犹豫了，探头问道：“你还是有顾虑？”

　　尹弘无奈地笑了：“是啊。”

　　尹弘看夏无棣这个表情就知道他不理解自己的顾虑，但是也没有解释的意思，无奈地笑了笑，道：“宴会我会去的。到时候你把时间地点传信于我即可。”

　　夏无棣原以为他不会去了，此时颇有些惊喜，兴奋地说：“那就说好了！到时候我给你传信。”
　　尹弘看他就像看自己的弟弟，笑着叹了口气，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看了一会儿，转身离开。

　　虞兮与姬宇同行片刻后就分开了，虞兮只是想随便逛逛、去藏书阁，而姬宇似乎要找什么。虞兮不过问姬宇要做的事，姬宇也怕牵连到她，二人便分开了。

　　而且虞兮一直想来揽月堂的藏书阁，和姬宇分开也好，自己一个人安安静静地看书。

　　姬宇还嘱咐她不要看得忘了时间。

　　从姬宇与商泽谈话的花园走出来去找姬崇徽要经过举办琼林宴的正厅，虞兮经过时可以看到里面诸多仕子官员正三三两两地或坐或站，形成一个个小圈子。有人察觉到虞兮经过，偏头看了一眼，没什么表示，又继续和旁边的人说话；有人看到虞兮，远远颔首，就是问好了。

　　虞兮看到夏无棣从一处偏门出来，像是要走。夏无棣一出来也看到了虞兮，上前来拱手问好：“见过公主。”

　　虞兮回礼，笑问：“夏公子这是要回去了？”

　　“是。”夏无棣在女孩子面前颇有些稳重的气度，道，“今日事务繁忙，改日再向公主请安。”

　　虞兮笑着，目送他离开。

　　她继续往前走，走过长长的回廊，听到尽头的大厅内有讲话声。

　　她刚想上前推门，门就从里面开了，秦汉策走了出来。看到虞兮，秦汉策先是一愣，又笑着行礼：“公主殿下。”

　　虞兮其实不认识秦汉策，但是不知为何看到秦汉策就有点怵，低着头行礼。

　　秦汉策看着她畏缩的样子，笑了，柔声问：“殿下是来找德安公主的么？”

　　虞兮心中一紧，张口就成了谎话：“不，孤......只是迷路了。”

　　秦汉策挑眉，道：“哦？那需要下官给公主带路么？”

　　虞兮赶紧摇头：“不、不用。”

　　既然她拒绝了秦汉策也不勉强，抬脚就要走。临走看到虞兮不动，问：“殿下可是想要再转转？”

　　虞兮勉强镇定下来，点点头：“是。”

　　秦汉策笑笑：“那下官就不打扰殿下了。”

　　说完他就离开了，虞兮长长地舒了口气。

　　秦汉策转身与虞兮擦肩而过的时候，忽然感觉到一丝熟悉的气息，再回头想溯源，却又找不到了。他的脚步停了一瞬，摇摇头，继续往前走。

　　而虞兮在秦汉策经过的时候也感到一丝熟悉的气息，似乎是自己灵魂深处很熟悉的东西；但是自己的直觉又告诉她这很危险，况且她也并不认识秦汉策。她头都没敢回，前进几步伸手推门。

　　魏家所在的大厅很大，里面人也挺多，虞兮小心翼翼地推开门没引起别人注意。

　　厅内并不是所有人站在一起，魏后独坐阴影之下的高台之上，脸色晦暗，若不是发鬓上的珠宝熠熠生辉，虞兮都不一定注意得到这里有人。在她身边站的除了几位侍奉的宫人以外，就只有姬崇徽一人，就算是姬崇徽看起来脸色也不好，母女二人也没有交流。

　　与她们形成对比的是窗边的魏家人，以魏恩容为首的几位族中长老不知道在说什么，神情慎重；若细看，还能发现人群中还有几位刚刚在琼林宴上露面了的新科仕子。

　　虞兮只愣了一愣，厅内就有人似乎感觉到有人来，转头往这边看来。

　　路缘一把将虞兮拉回来。

　　虞兮吓了一跳，但是好悬没叫出声来，回头对路缘说：“怎么了？”

　　路缘压低了声音道：“我感受到里面有很诡异的气息，殿下还是不要去了。”

　　虞兮一愣：“什么很诡异的气息？”

　　路缘摇摇头，道：“我不确定......很微弱，和刚刚出去的那位大人身上的类似。”

　　虞兮心里一紧：“魏家......难不成又在筹谋什么腌臜东西？”

　　路缘道：“或许是。”

　　虞兮说：“路缘姐姐，你帮我听一听，他们到底在筹谋什么？”

　　路缘点点头，释放了一点神识出去。

　　路缘只听了一耳朵，就震惊得浑身一震。虞兮心道不妙，忙问：“怎么了？”

　　路缘道：“似乎是舞弊......此次科举舞弊了！”

　　“什么？”虞兮压低了声音惊呼，“我们的赶快告诉太子哥哥！”

　　路缘却说：“不，不是......我听他们的意思，不是他们舞弊，而是他们发现了......揽月堂舞弊。”

　　虞兮更加震惊。

　　“那我们更应该告诉太子哥哥了。”虞兮说着，转头就要去告诉姬宇。

　　路缘却道：“此事只怕陛下也知道，不然魏家是无从知晓的。”

　　虞兮一愣，此时大门却被打开了，是姬崇徽出来了。

　　姬崇徽非常高兴看到虞兮，惊喜道：“靖武！你怎么来啦？”

　　虞兮吓了一跳，赶紧将她拉到一边，示意小声点：“嘘嘘嘘！我初次来此，这次是迷路了。你切莫声张，怪丢人的。”

　　姬崇徽了然，笑起来：“哦~这样。那我带你出去吧！你要去哪儿？”

　　虞兮有些犹疑：“你认识路？”

　　姬崇徽：“那是自然！”

　　虞兮：“好吧......我现在还不出去，我想去藏书阁。”

　　姬崇徽：“好，走吧！”

　　虞兮松了口气，和路缘对视一眼，跟着姬崇徽走了。

　　·

　　虞兮在前往藏书阁的路上就在想，如果真如路缘所说，姬宇早就知道揽月堂舞弊一事，那今日在揽月堂内闲逛自然也不是毫无目的。既然知道了这件事，虞兮就完全没了看书的心思。左右藏书阁拦不住她们两个“皇亲国戚”，虞兮便借着看书的由头在藏书阁内四处找线索。

　　姬崇徽本无意看书，但虞兮似乎看得起劲，她便也看起来了。

　　姬崇徽不是个爱看书的性子，但是会被话本里精彩的故事吸引，看得很快，看完一本马上去看下一本，自己也会随着书籍的位置变动而慢慢走动，直到她走进一处结界。

　　穿过灵力结界时身体像是被水凝成的薄纱抚过，凉凉的，很舒服，又有一种从水底浮出水面的轻快感。姬崇徽走进了结界才发觉不对劲，回头一看，自己又回到了书柜的另一头，她开始看的那一头。

　　姬崇徽一愣，意识到这里或许有什么奇怪的阵法。

　　她被吓了一跳，忙不迭去找虞兮。

　　虞兮本在让路缘用神识探查藏书阁，姬崇徽突然跑来，虞兮也赶紧让路缘收回神识。

　　虞兮接住飞奔而来的姬崇徽，问道：“怎么啦？”

　　姬崇徽道：“那边有个阵法，我一过去就把我送到另一个地方去了，吓死我了。”

　　虞兮微愣，和路缘对视一眼，无奈地笑道：“没事，一个阵法而已。想必藏书阁里也有什么秘辛，不可为外人道的。”

　　姬崇徽被她安慰了几句，平静了下来。虞兮便又说：“我这边看得差不多了，你看完了吗？我们一起走吧？”

　　姬崇徽于是将那阵法的事情抛诸脑后，又高高兴兴地和虞兮一起出去了。

　　虞兮走在前面，和路缘对了个眼神。

　　路缘方才几乎探查了藏书阁的所有地方，很多地方都有禁制，这不奇怪；但姬崇徽那里，路缘是没感觉到有禁制的。

　　此地无银三百两，看来那里确实有问题。

　　虞兮呼了口气，出去找姬宇。

　　·

　　虞兮找到姬宇的时候，姬宇正在和顾思之说话。顾思之脸色不太好，似乎还没从骨肉分离的悲痛中缓过来。

　　站在顾思之身边的人虞兮很眼熟，她仔细看了一眼，认了出来——那不是刚刚从魏家那里出来的大人吗！

　　虞兮有些震惊，但众人都已经看到她了，她也只能硬着头皮上前，站在姬宇身后。

　　她不认识人，姬宇也没有要给她介绍的意思，只是颇为关切地问：“跑到哪里去了？怎么现在才回来？”

　　虞兮道：“我方才是迷路了，还是德安送我回来的。”

　　她说完又看向顾思之和他身边的人，问道：“哥哥，这是谁呀？”

　　姬宇面上含笑，道：“这位是揽月堂堂主顾思之，这位是揽月堂灵修院院长秦汉策。”

　　虞兮作了然样，向二人行礼。

　　姬宇佯嗔道：“春猎时还见过，又不记得了？只顾着玩闹去了，是不是？”

　　虞兮俏皮地冲他吐舌头。

　　姬宇便转头向顾思之和秦汉策露出一个抱歉的笑容。

　　姬宇和顾思之的事情也说完了，客套几句，便各自离开。

　　走远后，虞兮问姬宇：“太子哥哥，你们方才在说什么？”

　　“揽月堂每次科考都有一定的免试推举名额，他是给我推名额来了。”姬宇说着抖了抖手上的卷宗，“你呢，真迷路了？”

　　虞兮讪笑道：“呃......有点。不过！”

　　姬宇抬眼看他。

　　虞兮压低了声音道：“我误闯去了魏家的大殿，听到他们在说......揽月堂舞弊。”

　　姬宇眸光一闪，问道：“当真？”

　　虞兮点点头，又说：“不过按理说你应该知道吧？”

　　姬宇闷声笑起来，说：“自然知道。”

　　虞兮心情复杂，也微嗔地看向姬宇。姬宇但笑不语，问道：“你要说的就是这事？”

　　虞兮：“当然不是。我方才还去了藏书阁——”

　　她顿了顿，道：“藏书阁东北角有一处阵法，轻易很难发现，踏入也会被传到别的地方去。”

　　听起来像通天井阵法。姬宇摸着下巴思索，沉吟片刻后说：“那里可能会有我想找的东西，此事你不要妄动，可能会有危险。”

　　虞兮乖乖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