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戟》木吻青

19、相见

　　早朝下朝后，汇报春闱官员任职安排的奏折递到了姬宇这里。

　　德备才给姬宇泡好茶点好香，就守到了殿外。姬宇感觉左眼下热了热，愣了一下，随即无奈地笑笑，眼下契约符印一闪而过，一道鎏光飞出，落在桌上，化为一条手臂长的小龙，这是黑龙羽。

　　黑龙羽在桌上美美地伸了个懒腰，看了一眼桌上堆积的奏折，道：“你还真是辛苦，怎么这么多事情要处理？”

　　姬宇拿着朱笔看折子，说：“春闱刚结束，主要是金榜题名的学子们任职的事情。你觉得无聊可以回识海玩，不用非得出来。”

　　“我不，我在识海都待了多久了，闷死了。”黑龙羽落在笔架上，凑过去要看姬宇正在看的折子，看到一个姓魏的，却没见姬宇把他标红，有些疑惑：“你不是特讨厌姓魏的嘛，这个怎么不处理？”

　　姬宇看了一眼黑龙羽说的那个名字，是魏容止，任务农司左副使。他笑了一声，说：“此人有用。”

　　黑龙羽“哦”了一声，又指了一个人：“那这个呢？”

　　他指的是尹弘，任刑部左侍郎。

　　黑龙羽在他识海里能知道姬宇所有看见的听见的，自然知道姬宇向尹弘示好但是尹弘拒绝了的事情。姬宇说：“此人好歹也是五族之一，日后有的是机会拉他入伙。”

　　黑龙羽不再问，姬宇也看完了奏折，开始对其进行改动。顾矜伐的中郎将一职空缺，姬宇干脆将宫内御林军与京城禁军合在一起，统称禁军，让现有的禁军统领一并管辖。上次审顾矜伐出的那一系列乱子让监察司也有了空位，姬宇让廷尉右监惠白羽晋升为廷尉，然后让商泽顶了他的位置。又一番改动后，姬宇批朱批，让吴王协理吏部，最后想了想，又把夏无棣塞进了禁军。

　　黑龙羽一边看一边烦人：“怎么让吴王去了吏部？那可是命根子。”

　　姬宇笑道：“吴王刚正，当然要让他多顶一些风雨。”

　　黑龙羽看出姬宇的坏心眼，吐舌不言。

　　差不多做完已经入夜，姬宇起身将冷掉的茶喝光，招呼黑龙羽跟上。黑龙羽从善如流地钻进他的袖子，用传音入室问他：“现在干嘛去？”

　　姬宇：“回寝殿，休息。”

　　等回了寝殿，姬宇让德备才在外面守着后就进了密室。黑龙羽钻出来无聊地大叫：“啊——又来密室！你是不是又要去书房把你那些画拿出看半个时辰啊？”

　　姬宇轻笑一声，真的走进密室的书房，从桌上的书箱里拿出一幅幅画像，总共八幅，全部摆开，从最老旧的那一幅开始看起。

　　这八幅画，从少年到青年，全是一个人的画像——全是嬴惑的画像！

　　最老的一副是嬴惑离开那一年画的，虽画技不佳，但神韵与那时的嬴惑别无二致；中间几年一年一副，都是姬宇想象的嬴惑可能是的样子，所以与实际有些偏差，但是画技提升很显著；最后一幅是今年见过嬴惑之后画的，几乎就是嬴惑本人在画里，令人惊叹。

　　黑龙羽实在受不了姬宇这副样子，说：“你能别摆出一副痴情种的样子吗？你想见他就去见啊，以前是见不到，现在不是有闻香玉了吗？”

　　姬宇神色黯淡，手指轻抚画纸，黑龙羽长叹一口气，飞身上前将姬宇一直挂在身上的闻香玉拽了下来。

　　姬宇大惊：“你干什么！”

　　黑龙羽还是手臂长的小龙样子，悬浮在空中，小小的爪子抓着闻香玉，灵力慢慢灌注进去：“你自己不敢去见他，那我送你去喽！”

　　话音刚落，闻香玉就已经开了一个通天井，并且在黑龙羽的控制下将一人一龙全部吸了进去。

　　眼前一黑，再一亮，姬宇已经到了灯火通明的上郡军驻地。

　　幸好落地的这片区域没人，他一把把那条贱龙拽过来塞进怀里，赶紧掐了一个隐匿诀隐身，才稍微松了口气，传音入室呵斥黑龙羽：“有你这么胡闹的吗！万一落地在人多的地方怎么办！”

　　“你就说是来体察军情的嘛。”黑龙羽不以为然，“而且你自己明明很想来。”

　　姬宇骂了一句“放屁”，非常头疼，从黑龙羽爪子下将闻香玉夺回来，正准备再次打开通天井离开的时候，黑龙羽的声音又响起来：“你真的不去看他一眼？你天天担心他担心成那个样子，来都来了，我可不想回去看你那个晚娘脸。”

　　姬宇脸一黑，但是黑龙羽确实说到他心坎儿里去了。

　　来都来了，就看一眼，应该没事吧？

　　“看一眼就回去。”姬宇义正言辞道，也不知道是对黑龙羽说还是对自己说。

　　黑龙羽翻了个白眼，挣扎着从姬宇怀里钻出来，只把脑袋放在外面，好奇地看营地里的景象。

　　此时是刚刚结束晚饭，众军士都是一副闲散的样子，溜达着回到自己的营帐，只有巡查的军士还保持着谨慎和警惕。姬宇一路上避着人慢慢地走，半天没找到嬴惑，不禁有些烦闷。

　　倒是黑龙羽还很快活，一直都在聒噪，说哪个人长得凶，哪个人长得人高马大，哪个帐篷一看就很脏，哪个帐篷一看就很干净......突然，黑龙羽激动道：“哎哎哎你看那！”还使劲在姬宇怀里扒拉他的衣服要他往那边看。

　　姬宇不耐烦地顺着他说的方向看去，就看到一个眼熟的人从帐内走出来——是顾矜伐！

　　姬宇让顾矜伐保护嬴惑，那有没有可能顾矜伐就和嬴惑一个营帐呢？

　　他带着希望往那边走，跟着顾矜伐的脚步进了帐，却失望地发现帐内除了顾矜伐只有一个陌生人。而且这个帐篷很小，只有三张床榻，很明显不能藏人。正在姬宇失望地准备离开的时候，顾矜伐开口了：“韩峰，寅伯都去哪儿了？”

　　寅伯都，一个完全陌生的名字，但是姬宇一听就觉得不对劲：寅为虎，伯都亦为虎，寅又与嬴谐音，会不会，寅伯都就是嬴惑？

　　黑龙羽也想到了这个可能性，一人一龙对视一眼，静静地等那个叫韩峰的人的答复。

　　韩峰说：“他去河边洗漱了，估计一会儿就回来。”

　　顾矜伐点了点头，坐在自己的床榻上，开始打坐运功。而韩峰作为常人，对此也见怪不怪了。

　　姬宇等不到顾矜伐出去找人，只好一掀帘子自己去找。

　　韩峰被突然刮来的冷风一冻，打了个哆嗦，回头一看，也没人进出啊，莫名其妙地挠了挠头，打了个哈欠准备躺下睡觉。

　　姬宇不知道河在哪里，于是尽量谨慎地释放神识寻找嬴惑的气息，好不容易感受到嬴惑的气息，他赶紧收了神识，生怕被人发现，快步朝嬴惑所在的方向走去。

　　此时河边还有不少人在洗漱，一个个粗野大汉把衣服脱光在河里搓澡，甚至站在一起比大小，河上河里全是吵闹笑声。

　　姬宇只看了一眼就知道嬴惑肯定不在此列，思量片刻，朝着河上游走去。

　　越往上游人越少，走到黑龙羽都开始怀疑嬴惑到底在不在这儿时，姬宇终于看到了坐在河边的背影。

　　姬宇隐匿了身形和气息，嬴惑没有第一时间发现。而他似乎也确实是在发呆，裤脚挽了起来，衣衫半敞，似乎是刚刚擦洗过身子，双脚泡在浅浅的河水里，双眼无目的地看着水面。

　　一直到姬宇走到嬴惑身边，嬴惑才发觉，手上迅速凝出一把灵力凝成的小刀，转身猛地朝姬宇掷了过去：“谁！”

　　姬宇赶紧侧身躲过，显出了身形：“是我。”

　　嬴惑一愣，第一反应是自己出现幻觉了，再用神识一探，通过灵力气息确认确实是姬宇，耳尖猛地就红了，手忙脚乱地把半敞的衣服裹好，说：“你、你怎么来了？”

　　姬宇：“呃......羽他不小心启动了闻香玉的通天井，我们就不小心过来了。来都来了，就想着看你一眼......”

　　嬴惑了然，笑道：“这样。那我们边走边聊吧，这边离营地不远，怕被发现了。”

　　姬宇点头应允：“好。”

　　夜晚的草原非常静谧，营地中的灯火逐渐变少了，喧嚣声也逐渐变轻，只剩下巡逻士兵之间的窃窃私语。

　　往南可以看到上郡城墙，城墙上灯火通明，是驻守在这里的军士最坚强的后盾和倚靠。

　　“这里只是看着离城墙近，实际上还是有点距离，所以咱们的粮草都是存放在驻地专门的辎重处。”嬴惑对姬宇说，“本月正好补足了粮草，霍将军准备本月北上，一鼓作气过榆中夺九原，把鬼蛮打回去。”

　　姬宇思量片刻，问：“兵马够吗？”

　　“目前约莫有八万大军，真的要北上上郡城内驻军也是要走的。”嬴惑说着说着又笑了，说，“况且你不是还派了顾矜伐这一员大将过来了嘛。”

　　姬宇知道他在开玩笑，无奈道：“嬴惑。”

　　嬴惑身形一顿。

　　姬宇不知道怎么回事，叫个名字居然叫出了撒娇和缠绵的感觉。

　　嬴惑欲盖弥彰地咳了两声，说：“兵马足够，不必担心。”

　　姬宇这才笑了笑，说：“那就好。”

　　嬴惑又说：“对了，霍将军有没有把妖狼的事情禀报上去？”

　　姬宇闻言皱眉：“妖狼？什么妖狼？”

　　嬴惑一听姬宇不知此事，有些疑惑，解释道：“是鬼蛮利用一种血池禁术弄出来的妖狼，战力非凡，被用在战场上作为先锋，我军很难突破。上次霍将军同我还有其他先锋军将士巡查时发现了鬼蛮召唤妖狼的血池，炸了血池剿灭了妖狼，最近的仗才好打一点。”

　　嬴惑说完，又补充道：“霍将军估计鬼蛮要造一个血池也不容易，所以也是想趁着鬼蛮无狼的时候北上。”

　　嬴惑看姬宇皱眉沉思，想了想，说：“负责押运粮草的官员才启程回京，霍将军应该是让他带着奏折回去的，可能还没到，也不着急。”

　　“嗯，反正我现在也知道了。”姬宇轻轻地笑了笑。

　　营地彻底变得寂静，嬴惑往营地内看了一眼，问姬宇：“你什么时候回去？”

　　姬宇身形一顿，微微一笑，道：“一会儿就回去。”

　　嬴惑看着他的侧脸，忽然意识到自己好像说错了话：“呃，我不是要赶你回去......”

　　姬宇通情达理地点了点头：“嗯，我知道。”他抬头看了眼满天星河，道：“时候不早了，我走了。”

　　嬴惑张了张嘴，最后也什么都没说。

　　姬宇的闻香玉不能送他回去，只能嬴惑打开通天井。但是嬴惑一念之间打开的通天井又开在了自己身后，姬宇看到后，无可奈何地笑了一下。

　　嬴惑回头看到一人高的通天井，这时才意识到自己又神思不属做了蠢事，有些懊悔地低头。

　　然而姬宇没说什么，抬脚走向通天井。

　　在经过嬴惑身边的时候，他留下了一句轻轻柔柔的“再见”。

　　嬴惑一时愣住。

　　等他回神，姬宇已经离开了。

　　心底涌起一股酸。嬴惑不知道怎么回事，抬手捏了捏眉心。

　　·

　　次日早朝，因着春闱放榜已有数日，是时候准备琼林宴了。琼林宴是为殿试后新科进士举行的宴会，在殿试后由皇帝宣布登科进士的名次，并赐宴庆贺。由于赐宴都是在揽月堂的琼林苑举行，故称作“琼林宴”。

　　今年的琼林宴自然也是在揽月堂办。

　　姬宇想到魏书豪给自己的揽月堂密室令牌，允了此事。

　　早朝过后，姬宇召来惠白羽，问他上次的占地案件是怎么处理的。惠白羽老老实实说完，姬宇沉吟片刻，道：“小小一个监察司廷尉就敢在皇城脚下违规占地，那其他地方必定不少，你秘密派人去查，不要声张。”

　　惠白羽得令，行礼道：“是。”

　　“对了，这件事你同商泽一起做。”姬宇说。

　　惠白羽点头：“是。”

　　姬宇挥挥手让惠白羽出去，黑暗中就缓缓浮现出一个人影。

　　姬宇微微扭头看向那个人影，问道：“何事？”

　　堂前燕勾陈道：“此次科举涉嫌泄题舞弊。”

　　姬宇动作一顿，微微皱眉：“证人何在？”

　　勾陈道：“已押至明和宫。”

　　明和宫是姬宇儿时住过的宫殿，后来掌权后搬到了别处，明和宫便成了他秘密审讯、押解犯人的地点。

　　“好。”姬宇应了一声，又说，“此时暂且按下。知晓舞弊的人可多么？”

　　勾陈道：“证人交代，除他以外，还有六成学子涉嫌舞弊。”

　　姬宇不禁一惊，微微攥紧了手里的笔。六成可不是小数目，谁这么胆大包天，竟公然舞弊？

　　科举一般是由礼部主持，翰林院和揽月堂共同定题，最后题目保存在揽月堂，毕竟那里修行之人多，保护阵法、符文也多，方便保存。

　　涉嫌泄题舞弊的多半是揽月堂的人。

　　姬宇心中念头几转几转，冷笑一声，有了决断：“此人亲朋必有知情人，你将此人多押几日，让他的亲朋去衙里告状。”

　　京兆尹是姬宇的人，勾陈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姬宇却但笑不语，不再解释。勾陈作为暗卫也不会多追问，应下后便离开了。

　　“见过靖武公主。”

　　勾陈刚走，姬宇就听到外面德备才的声音。接着是虞兮还礼的声音，姬宇轻叹了口气，微微笑着，起身迎向进屋的虞兮：“今日什么事情这么高兴？”

　　虞兮笑道：“我想找哥哥求点东西嘛。”

　　“太医院也让你进了，药草也随便让你薅了，还有什么想要的啊？”姬宇调侃道，“哦对了，宫也让你随便出了，还想要什么？”

　　虞兮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说：“我......我想去揽月堂！”

　　闻言姬宇挑眉，说：“去那里干什么？”

　　“不是说揽月堂是大周最好的学校，而且藏书阁藏书量也是最多的，我想去看看。”虞兮撒娇似的眨巴眨巴眼，“而且我现在确实是没什么事情可做，就想去藏书阁看书。”

　　姬宇沉吟片刻，道：“想去也不是不可以。”

　　虞兮期待地看着他。

　　姬宇：“不过此时正是要办琼林宴，揽月堂的课程都停了，闲杂人等此时不好进去。干脆琼林宴你也一起去，顺便去找顾堂主要个通行令。”

　　“好！”虞兮高兴地应道。

　　姬宇沉吟片刻，又说：“正好你也多逛逛，和顾堂主多聊几句也并无不可。”

　　虞兮一愣，小小地后退了一步：“太子哥哥，你不会还想让我勾引顾矜伐吧？”

　　闻言姬宇被猛地呛了一下，咳了半天，笑骂道：“你说什么呢？！”

　　“我什么也没说！”虞兮“啪”地一下捂住自己的嘴，忙不迭跑了。

　　跑到门口，她回头道：“一言为定！我要去琼林宴哦！”

　　姬宇无奈地笑，对虞兮完全没有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