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戟》木吻青

114、哀牢

　　上回说到嬴惑带兵到了象郡，再深入密林、穿过大山，到达了哀牢。

　　嬴惑等人不通哀牢语，便在象郡请了个懂哀牢语的当地向导。

　　哀牢处于山峦密林之中，与大周的国界线是一座山谷。嬴惑他们站在山谷这边，能看到对面的木制城墙和瞭望台。

　　瞭望台上的守军很快就发现了他们，冲这边喊：“来者何人？”

　　向导按照嬴惑的意思道明了来意。

　　哀牢虽多山地不易种植，但他们这儿气候好，一年能收两三茬稻子，应当是有富余来卖的。守卫听了向导的话，表示自己得回城通报，让嬴惑等人在城外等候，便转身离开。

　　这一去恐怕要好几日才能得到消息，嬴惑等人决定在城外安营扎寨等消息。

　　营地刚收拾好，嬴惑忽然感应到什么，伸手到自己的芥子世界里，拿出了月氏王子沙利文给自己的金羽小鸟。

　　这小鸟此时叽叽喳喳地叫起来，嬴惑赶紧输了一点灵力进去，沙利文的声音从中传出：“嬴将军？你们现在还好么？”

　　嬴惑愣了愣才反应过来，赶紧回答道：“还好。倒是月氏，鬼蛮可有来犯？”

　　沙利文道：“偶尔会有军队在月氏的护国大阵前游荡，但并未出击。”

　　嬴惑松了口气：“幸好。”

　　沙利文笑了笑，道：“父王因鬼蛮释放血雾一事大为光火，下定决心和鬼蛮决一死战了。”

　　嬴惑沉默片刻，道：“不过现在还不宜开战，我们还没研究出怎么解决血雾。”

　　沙利文也沉默下来，半晌才说：“我们也会努力研究。”

　　嬴惑轻笑一声，道：“不急，月氏努力提升国力，强兵备战即可。”

　　沙利文：“好。”

　　正事说完，沙利文忽然开始问私事：“你现在在做什么？”

　　嬴惑微怔，哽了半晌，道：“嗯......因血雾一事大周南迁，此时流民泛滥粮食不足，我正在南方向邻国采买粮食。”

　　“你们需要粮食？”沙利文道，“需要粮食找月氏啊，哪需要那么麻烦？”

　　嬴惑愣了一下，道：“据我所知......月氏粮食产量并不多吧？”

　　“不多，但是我们能买啊。”沙利文笑着说，“我们还能去往别国采买......你们实在需要，我们月氏能帮你们买，不多收你们的钱，怎么样？”

　　这可是好事一件，嬴惑欣然道：“好啊，多谢。”

　　沙利文声音中的笑意更甚，说：“那你什么时候过来一趟？反正你的通天井也方便，粮食到货你直接带回去。”

　　嬴惑思量片刻，道：“我就不过去了，我这边还是得跟哀牢交涉一番。我让我妹妹过去领粮食吧。”

　　沙利文一时没回答。

　　嬴惑以为他是不知道他说的妹妹是谁，于是解释道：“就是上回从我通天井中出来的女人，是大周的公主，就是我妹妹。”

　　沙利文沉默半晌，道：“你们的关系还真是混乱，你是将军，你妹妹是公主......”

　　嬴惑笑笑没说话，心说我还有个弟弟是皇帝呢。

　　想到那个皇帝弟弟，嬴惑心中又泛起了些别样的喜意。

　　沙利文叹了口气，道：“好吧，到时候粮食买来，我再给你传讯。”

　　嬴惑应下，再次道谢：“多谢。”

　　沙利文只是笑着说：“不必谢我——之后打赢了鬼蛮，给我们让两分利就好。”

　　嬴惑笑起来，二人愉快地结束了传讯。

　　传讯结束，嬴惑心中轻松了些，呼了口气，从一边的小河里打了水，回到营地。

　　除却日常巡逻的人，韩峰此时正在和一些士兵一起往营地四周撒什么药粉。见嬴惑走过来，韩峰主动解释：“这药粉是商大人给的，他说是用来防虫。”韩峰又撒了把药粉，道：“这边蚊虫确实烦人，我都被咬了好几个包了！”

　　嬴惑点点头，从韩峰那儿拿了药粉帮他们撒完，才和韩峰一起回到了营帐里。

　　“刚回来都忘了问，我去召集妖兽大军的时候，南阳怎么样？”嬴惑问。

　　“怎么样？”韩峰愣了愣，他对政事不是很懂，只能按照自己的经历感悟去回答，“挺好的啊，早上起来去种会儿地，中午吃完饭睡一会儿，去练兵，挽上吃完饭再去学堂上会儿课，日子充实又舒坦。”韩峰说着说着笑起来，真的觉得这样的日子很满意。

　　不过他又想到后来大雨造成的泥石流，叹道：“可惜，后来下了场大雨，田地全冲毁了......在开垦种稻子也不值当，大人们就让我们种树了。”

　　嬴惑点点头，开始烧水煮粥。

　　韩峰看着他做事，闲着无聊，又问：“哎，嬴惑，咱们之后是不是还得跟鬼蛮打仗？”

　　嬴惑扭头看了他一眼，道：“肯定得打，不然你家都回不去，你甘心么？”

　　韩峰愣了愣，脸色变了，颇有些忿然道：“......肯定不甘心。”

　　嬴惑笑了，说：“是啊，所以我们还得和鬼蛮打仗，还得把北方失地抢回来。”

　　“我们南迁不是逃窜，是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嬴惑跟他解释，“现在广开学堂，重开开灵会，都是为了选拔人才增强国力，只有这样，我们才能夺回我们的故土。”

　　韩峰被他说得愣了，再开口时很是兴奋：“是......是！鬼蛮他娘的算个什么东西！我们一定能把北方夺回来！”

　　嬴惑满意地拍了拍韩峰的肩膀，笑道：“干劲十足，很好。——你来煮粥吧，我去换班巡逻。”

　　韩峰愣了愣，没从这突然的转折中反应过来。

　　嬴惑将搅拌粥水的长勺塞到韩峰手里，起身悠然往驻地边缘的巡逻点走去。

　　嬴惑巡逻不仅仅是巡逻，他一边警戒着四周，一边心念一动，直接联系到了虞兮的闻香玉。

　　那边虞兮不知在做什么，有些嘈杂，匆匆走了几步才到了安静些的地方。

　　虞兮对于嬴惑能直接和闻香玉联系有些惊喜，唤道：“嬴哥哥！我还以为你的闻香玉毁了咱们就不能这样通讯了呢。”

　　嬴惑笑道：“现在闻香玉传讯是直接同我的神识连接，非常方便。”

　　虞兮又笑了一会儿，才问：“哥哥你不是在哀牢么？找我什么事呀？”

　　嬴惑道：“我们还没到哀牢，还得等哀牢边防兵给哀牢王传讯。”他顿了顿，说：“方才月氏王子沙利文同我传讯，说月氏可以帮我们采买粮食，我们派人去拿就行了。”

　　虞兮长长地“哦”了一声，道：“所以你是想让我去？”

　　嬴惑：“对，正好你与月氏王子也是见过的。”

　　虞兮欣然答应：“没问题！”

　　嬴惑嘱咐道：“你的闻香玉可以直接去，带些兵，最好还带上个将领，这将领让姬宇给你派吧，此事也你去告诉姬宇。”

　　虞兮应下：“好。”

　　嬴惑既然传来了通讯，虞兮也舍不得直接挂断。她好奇地问道：“嬴哥哥，哀牢好玩么？”

　　嬴惑笑道：“南方密林，你又不是没来过，还不知道好不好玩？”

　　虞兮嘿嘿一笑，心中自有答案。

　　当初他们俩是一起来密林中找契约妖兽，五灵兽一族所居之地与哀牢是东西两个方向，去东边一直没找到适合虞兮的妖兽，便又来了西边。只是西边还没深入，虞兮就撑不住了。艰苦的密林行走倒也罢了，重要的是一路上遇到的众多妖兽都不愿与虞兮签订契约。当时虞兮还以为是自己资质平平，现在想来，应该是那些妖兽都感受到了虞兮身上隐藏的妖狐气息。

　　嬴惑道：“你若想游玩，等鬼蛮之事定了，随你去哪儿玩。姬宇之前也说想纵览大周河山，正好，等处理完了国事，我们一同去玩。”

　　虞兮笑着答应：“好啊。”

　　但是处理完国事遥遥无期，游览天下的愿望到底只是愿望。

　　嬴惑不再说这些，问起虞兮在南阳的生活。

　　虞兮也觉得非常满意：“有亲友相伴，有事可做，有饭吃，有床睡，还有什么不满？”

　　嬴惑笑起来：“你倒是好满足。”

　　虞兮也笑，嬴惑又问：“平日学堂怎么样？大家学习可还刻苦？”

　　虞兮闲不住，一直帮着管理学堂、药房等各处事宜。她听得嬴惑发问，便说：“初时还有人闹事，课不好好听，总要把一些苦出身的学生赶出去......后来进行了一次小测，闹事者的学问还不如他们口中的‘泥腿子’，面子过不去，有些人甚至都不来了。”

　　“纨绔而已，不成气候。”嬴惑低声道。

　　不过他也知道这些所谓“纨绔”背后都是南方豪绅，他们在土地田产上被姬宇将了一军，他们便妄想在学堂上闹出新的麻烦。

　　虞兮问道：“那该如何做呢？听之任之么？”

　　“当然不是。”嬴惑道，“学堂此时已经步入了正轨，所有人面前都悬着肉骨头。现在已经有了肉骨头的人对此嗤之以鼻，但他们再往后便会发现，他们口中的肉骨头迟早腐朽，而通过学堂抢得肉骨头的人手中的肉会越来越多。”

　　虞兮微愣，嬴惑还在说：“现在不是还在种桑麻么？姬宇有计划以桑蚕丝织为契机与外国通商，等商路真的开出来，我们自然不会只买卖丝绸，大周......应该会迎来一个全新的景象。”

　　虞兮渐渐懂了：“这也是新的肉骨头？”

　　嬴惑点头：“是。而且是与学堂科举完全不同的肉骨头。”

　　虞兮：“那我们现在面对这些豪绅，应该......？”

　　嬴惑：“安抚下来，不要闹出更大的乱子就好。”

　　虞兮应下：“好嘞！”

　　天色渐晚，营地里飘起了粥香。一旁的士兵叫嬴惑去吃饭，嬴惑笑着回道：“你先去吧，我一会儿就来。”

　　士兵点头离开，嬴惑抬手设下防御阵法。

　　“嬴哥哥你要去吃饭啦？”虞兮道，“那我也不打扰了。”

　　嬴惑无奈地笑道：“你知道我不用吃饭。”

　　虞兮嘿嘿笑着，说：“是我要和朋友们去吃饭啦，回见，嬴哥哥！”

　　嬴惑笑道：“去吧。”

　　话音刚落，识海里的声音戛然而止。嬴惑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转头看向热火朝天吃着饭的士兵们。

　　吃饭确实是个与士兵迅速拉近关系的途径。

　　嬴惑笑着，走向吃着饭的人群。

　　·

　　三日后，哀牢官兵带来了哀牢王的口谕，召嬴惑一行人前往哀牢国都。

　　去往哀牢国都又是一番跋山涉水，嬴惑不知是疲于跋涉还是怎么，将白虎刑召了出来驮着自己行走。

　　他将虎尾长戟拿在手上，长戟上套上帅旗，就这样跟着哀牢士兵们到了哀牢国都。

　　在城门口的时候，迎接的官员看到白虎刑，皱了皱眉，道：“猛兽不可入城。”

　　嬴惑居高临下地看了他一会儿，翻身从白虎刑身上下来，一抬手，一条灵力锁链出现，末端连着一个改装辔头罩在白虎刑口鼻处。

　　嬴惑牵着白虎刑，道：“这是我的妖兽白虎，还请大人行个方便。”

　　哀牢官员大惊，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嬴惑和白虎刑一番，与身边的官员窃窃私语几句，最终还是放了嬴惑和白虎刑进城，不过嘱咐道：“将军可要看好了，切勿伤了人，入宫也不可带着。”

　　嬴惑微微颔首以示同意，跟着哀牢官员，带着军队进了城。

　　哀牢与大周是全然不同的一副景象，城内宛如仙境，人人簪花佩玉、闲适自在。不过嬴惑也观察到许多房子上挂着些符文，似乎是辟邪驱鬼。

　　他一时好奇，问了一嘴。哀牢官员看了他一眼，也没隐瞒：“这是避毒虫妖兽的符文......威力不大，但也够哦用了。”

　　嬴惑了然，也猛地想起哀牢以巫蛊之术安身立命，自己带着兵深入哀牢，若惹恼了哀牢王，只怕还得吃一番苦头。

　　嬴惑一边想着，一边跟着官员们到了哀牢王宫。

　　哀牢王宫都与中原不尽相同，中原皇宫是红墙黄瓦雕梁画栋，哀牢王宫则建在山脚，半边建筑被藤蔓枝萝缠绕，石柱都成了淡淡的青绿色，其上还雕刻着摄人心魄的兽虫纹饰。

　　嬴惑原以为还得像去月氏时那样休整几日甚至是晾几天再谈正事，谁知哀牢王直接将嬴惑等人召去，直接问有什么事。

　　嬴惑掩去惊讶，向哀牢王行了个礼，道：“我等谨代大周，前来哀牢，意在购买一些粮食。”

　　哀牢王是个相当魁梧的中年人，打量了嬴惑片刻，道：“周国国力强盛，怎么还需要来我哀牢买粮？”

　　“之前南阳陡逢暴雨，摧毁了不少田地，颗粒无收。库粮不足，便想来哀牢买些粮食，度过难关。”嬴惑抬手，韩峰等人便推上两车货物。

　　嬴惑微微侧了一步，韩峰便掀开了货车上盖的粗布。哀牢王这才看清，其下是几车顶好的丝绸。

　　大周的丝绸可是好东西，尤其是哀牢湿热，轻便透气又美丽的丝绸就更受欢迎。哀牢王当即就咽了口唾沫。

　　嬴惑道：“我等欲以丝绸百匹，换得粮食万石。”

　　哀牢王脸色一僵。

　　且不说哀牢拿不拿得出来这么多粮食，百匹丝绸要换万石粮食也是不太够的。哀牢王微微后仰靠在王座上，抚须沉吟片刻，道：“不行，换不了这么多。”

　　嬴惑不动声色地问：“那陛下认为能换多少？”

　　哀牢王：“五千石。”

　　嬴惑轻笑一声，这哀牢王把自己当傻子耍呢。他回道：“八千石。”

　　哀牢王：“六千石！”

　　嬴惑还想还价，哀牢王却有些恼羞成怒似的：“如今是你们遭了难来求我！不是寡人求你们！”

　　嬴惑定定地看着他，脸色稍有些淡漠，道：“现在也是大周以护国大阵当着北方鬼蛮的血雾，尔等才有闲心与我讲价。”

　　哀牢王微惊：“什么血雾？”

　　“您还不知道么？”嬴惑微笑道，“北方鬼蛮疯狂，以血池禁术催生无边血雾，血雾所到之处寸草不生。若不是大周以倾国之力挡下，如今整个南方都是焦土。”

　　哀牢王大惊：“什么？！”

　　嬴惑道：“您若不信，可派人随嬴某前往函谷关一探究竟。”

　　他这么说，哀牢王就信了大半。

　　哀牢王泄了气似的瘫坐在王座上，拧眉沉思半晌，道：“好吧......”

　　嬴惑微微笑道：“八千石？”

　　哀牢王急道：“八千石就八千石！莎市西！去带他们拿粮食！”

　　那位名叫莎市西的官员愣了一下，走出官员队伍，向哀牢王行了个大礼，向嬴惑点头致意，带着他们去清点粮食。

　　嬴惑也颔首回应，跟着他离开。

　　另有官员在哀牢王的指示下将两车丝绸带走了。

　　哀牢有自己的修行功法，自然也会有自己的阵法。哀牢的粮仓就设置在一处密林中，准确来说也不是密林，从外面看是密林，走进方知是巨大的竹制粮仓。哀牢湿热，粮仓里却清凉干爽，应该也有外面的阵法的功劳。

　　哀牢的粮仓是用一个个竹编大筐装着，此时嬴惑等人要，便又得一点一点挪出来。

　　莎市西看嬴惑等人两手空空就来了，颇有些疑惑：“大人，你们想用什么装粮食？”

　　嬴惑似乎这才反应过来，抬手打开通天井，其中飘出十几个巨大的麻布袋。嬴惑说：“这袋子一个是五百石的容量。”

　　莎市西看到嬴惑打开通天井，都惊呆了，拿来袋子一数，刚刚好十六个。

　　他一边震惊于嬴惑的通天井能力，一边回味过来似乎有什么不对劲：“等等，你们不会最初就只想要八千石吧？”

　　嬴惑笑道：“哪里，我还有袋子，没拿出来而已。要不我拿出来，您给我装上？”

　　莎市西赶紧摆手，忙不迭召人来装粮。

　　嬴惑悠哉负手而立，朝韩峰等人递了个眼神，韩峰立刻会意，带着人上前帮忙装粮。

　　有韩峰等人帮着装，也能防备哀牢人动手脚。

　　装完一袋就往嬴惑通天井里放一袋，直装了六大袋后，天色已晚，众人才准备离开，明日再装。

　　莎市西又带着嬴惑一群人出来，道：“大人们请，陛下命微臣照顾好诸位。”

　　嬴惑微微颔首，跟着他去哀牢王安排的行宫。

　　哀牢因湿热多毒虫，房子都是竹楼，一楼架空不放东西或圈养牲畜，二楼才住人，只有王宫是格外奢侈的石质。哀牢王安排的行宫也是格外精致的小竹楼，架于山崖之上，旁边就有瀑布飞流直下，景致与半指仙的竹楼还有些异曲同工之妙。

　　嬴惑看着亲切，脚步慢了些。莎市西看出来他喜欢，说：“大人喜欢，也可多留几日。”

　　嬴惑笑道：“就怕大王不乐意。”

　　莎市西忙道：“哪里哪里......只是陛下却是惊怒与鬼蛮竟胆大包天，如此不敬天地，并非不喜大人您。”

　　嬴惑轻笑，没说什么。

　　莎市西又说：“若大人有意在此游玩，也请大人注意着些，咱们哀牢人擅巫蛊，切莫去招惹小姑娘。”

　　这回换嬴惑微愣了，莎市西便解释：“来时微臣就听见几名小姑娘谈论您。”

　　嬴惑有些惊讶，又有些无奈，于是说：“大人不必担忧，我已有家室。”

　　莎市西一愣，赶紧说：“抱歉抱歉！冒犯了......”

　　嬴惑摆摆手，脚步轻快了些，往行宫里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