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戟》木吻青

113、交锋

　　路缘打开暗格，只觉得其中灵力颇为丰沛，似乎是温养着什么东西。

　　但是暗格里是一个小瓶。

　　这小瓶是玉质，莹润光滑，其上的瓶塞是一块灵石，此时那灵石还在一闪一闪的。

　　路缘微微皱眉，伸手想要拿小瓶，却在触碰到小瓶的一瞬间感受到一个极其强大的阵法！

　　她在触碰到这个小瓶的一瞬间浑身一震，知道设下阵法的人——蒙塞尔肯定已经知道有人动过这小瓶了，赶紧转身离开。

　　她一刻都不敢耽搁，一路飞奔回了呼腾格尔密室。

　　阿尔木见她慌乱，忙问：“怎么了？被发现了？”

　　“......差不多。”路缘将装着血池水的小壶交给阿尔木，“炼制解药要多久？我们得尽快离开，我触动了蒙塞尔的阵法，他恐怕要回来了。”

　　阿尔木知道去蒙塞尔帐中偷东西有多危险，也不怪她被发现，拿过小壶就到一边去准备炼药。

　　路缘这才松了口气，转头看到鬼蛮百姓正在帮忙择草药。

　　她踉跄着走到一边坐下调息。

　　方才虽只是轻轻地碰了一下那个小玉瓶，她却能够感觉到小玉瓶是用来温养灵魄的法器。

　　蒙塞尔放一个这样的法器在帐内做什么？

　　看他那严防死守的架势，其中应该是有灵魄的......是谁的灵魄？

　　难不成还真是妖王的？

　　路缘越想越心惊，调息也难以静下心来，干脆一骨碌爬起来去找阿尔木。

　　阿尔木正在炼药，看到路缘过来，问：“姐姐，怎么了？”

　　“还有多久能炼成？”路缘说着又扶额，紧紧皱着眉，“我们得尽快走，我准备做个车......”

　　阿尔木愣了一下：“车？我们没有马啊，拿什么来拉呢？”

　　路缘道：“我来拉，这个无所谓。”她又问：“我们去哪儿？我估计南方前线正在交战，去就是死。”

　　阿尔木一边炼药一边想，说：“北方苦寒，而且估计也被血池侵蚀了。”

　　路缘皱眉：“那......”

　　“要么去东边，高句丽，只是山隘虽能阻挡血雾，想要翻山过去估计也难；或者去西方，和东方一样，山隘艰险，而且更远。”阿尔木道。

　　路缘纠结地抿着唇。一时想不出个结果，路缘叹了口气，又说：“你足不出户，倒是知道得多。”

　　阿尔木看了路缘一眼，笑笑，没说什么。

　　路缘沉默下来，站在她旁边看她炼药。阿尔木的身世她是知道的，一朝从天上跌到泥地里的感觉她也是知道的。

　　她不再多问，转身去找材料做车驾。

　　·

　　商泽、夏无棣、尹弘、嬴惑都离开了南阳，姬宇在南阳处理了几日政事，便想着去看看护国大阵怎么样了。

　　其实护国大阵一直有派人看守，一般是军队里的几名武将轮换。这段时间是顾矜伐守着，姬宇便作为下一任去换他的班。

　　姬宇到时顾矜伐还惊了一下，以为姬宇是来视察情况，带着姬宇上了瞭望台。

　　“其实护国大阵相当牢靠，臣等在此监守也是预防鬼蛮南侵，毁坏阵法。”顾矜伐指着护国大阵对姬宇说。

　　姬宇点了点头，沉默着没说话。

　　护国大阵是透明的，看起来像一堵巨大的琉璃墙，整个“墙面”还散发着淡淡的荧光。站在瞭望台上远眺，还能看到十二个阵眼处漂浮在半空的彩色晶石。晶石形态各异，有的只是普通宝石的样子，有的看起来像宝石雕刻的兽型小像。姬宇知道，这是护国大阵升起时牺牲的妖兽们的妖丹。

　　此刻这些妖丹还在源源不断地为护国大阵提供灵力。

　　透过护国大阵，可以看到被血雾笼罩着的京城。血雾浓稠，只能看一个大概的轮廓，但即使是这样也能看出京城的破败，应该是鬼蛮军队来劫掠过了。

　　姬宇沉默着看了半晌，问：“这段时日鬼蛮可有来袭？”

　　顾矜伐道：“之前是有过的，后来他们看护国大阵实在难以突破就放弃了。但还是时不时派一队人来露个脸，所以还是得时时警惕。”

　　姬宇点点头。

　　护国大阵护得了大周一时，护不了一世，更何况大周还得把北方失地夺回来。大周在恢复国力的同时，鬼蛮也必定在准备攻破大周的护国大阵。

　　姬宇想到鬼蛮的妖狼，虞兮回来时说穆腾格召出了与当年妖王护法一样的妖狼。

　　他转投问顾矜伐：“鬼蛮来骚扰时，有带妖狼么？”

　　顾矜伐道：“最初是带了的，妖狼也疯狂攻击护国大阵......但是护国大阵哪是几匹狼抓一抓啃一啃就会能被毁掉的，后来自然也就不派了。现在常来的鬼蛮军队，大多也是来巡查，试探我军动态。”

　　姬宇问的是护法大妖狼，顾矜伐答的是普通妖狼。不过姬宇也没再问，默默考量敌我战力。

　　如今五族都有了契约妖兽，对抗穆腾格的妖狼就靠他们了；除此之外新招来的妖兽大军也能抵御得了鬼蛮的妖狼大军。其余的鬼蛮士兵正常打仗就好了。

　　一切都在平稳发展，就差血池秘法解法和血雾的防御方法了。

　　想到这个姬宇就满心烦躁，重重地捏了捏自己的眉心。

　　顾矜伐看他神色有异，试探着问：“陛下，怎么了？还有什么事要吩咐吗？”

　　姬宇回神，摇头道：“没事。”

　　“没事的话，臣先回去？”顾矜伐道，“臣这一班结束了，得换班回南阳了。下一班接班的武将是......？”

　　姬宇：“是我。”

　　顾矜伐：？

　　顾矜伐颇有些诧异，且不说姬宇懂不懂带兵值守之事，姬宇这九五至尊，万一出了点啥事怎么办？

　　他正想开口劝阻，姬宇却说：“你回去吧，这么长时间也累了，好好休息，后面有的是事情做。”

　　顾矜伐张了张口，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朝姬宇拱手行礼，转身离开了。

　　顾矜伐离开后，姬宇又在瞭望台上站了一会儿，便去找军营副官要布防图。副官原以为姬宇只是随便看看，却没想到他还像模像样地指出了几个防守薄弱点，让副官去改，把副官说得一愣一愣的，忙不迭去了。

　　副官离开后，营长内就只剩下姬宇一个人。黑龙羽在他识海里说话：“嬴惑教你的一点东西，你全拿来装大尾巴狼了。”

　　姬宇轻笑一声，道：“确实有用，不是么？”

　　黑龙羽撇撇嘴，没说什么。

　　姬宇又处理了一会儿军务，天色就渐渐暗下来了。营地里和护国大阵周围燃起了照明的火把，营长内却是没灯的。

　　天色渐暗，营帐里看不了东西了。姬宇皱皱眉，叹了口气，走出营帐。

　　这段时日确实艰苦，连点灯的余裕都没了。

　　他心里这么想着，却不知道军队里常年都是如此艰苦，大多晚上是不点灯的，只有少数将领需要夜间处理事务才会点。

　　或许是皇帝来了，众军都格外认真谨慎，往常夜里有时还会有士兵互相对歌打发时间，今天也没有了，只有换班交接时的窃窃私语声。

　　姬宇又上了瞭望台。

　　他站在瞭望台上，看着北方像活物一样汹涌蠕动的血雾，问黑龙羽：“你觉得，我们到时候反攻应当从哪里开始呢？”

　　黑龙羽：“此事你应当与嬴惑商量，我又不懂这些。”

　　“......”姬宇无言道，“指望不了你一点。”

　　黑龙羽也不再说话，一时间世界似乎只剩下了猎猎的风声。

　　“......皇帝？”

　　姬宇猛地回头。

　　方才他看着护国大阵出神的时候，脑子里忽然出现一个低沉的、带着笑意的声音。

　　“谁？！”姬宇回首怒喝。

　　“嘘，我不在那边。”那声音笑道，“往这边看。”

　　姬宇心里咯噔一声，转头看向护国大阵那边。

　　透过半透明的护国大阵，他看到浓稠的血雾中，缓缓走出一个庞然大物。

　　足有两层楼高的妖狼从血雾中走出，周身裹缠着缕缕黑雾。它背上坐着一名男子，身形高大肌肉虬劲，黑色卷发披散着，其上点缀着一些小巧的配饰；他穿着利落的兽皮袍，手腕上的护腕闪着凛冽的寒光。

　　那人骑着妖狼从血雾中走出，缓缓靠近了护国大阵，随后悠然停下，微微抬头，看向瞭望台上的姬宇。

　　姬宇：！！！

　　姬宇心中警铃大作，有些不可置信地说：“穆腾格？”

　　妖狼背上的人的声音再次传来：“猜对了。”

　　姬宇浑身一震，当即就要释放神识挡出穆腾格的声音。

　　穆腾格笑了：“哎别急，这只是最普通的传音入室，我还没有能通过传音入室控制别人的能力。”他顿了顿，说：“若不是你身上还沾着血池的气息，我都不会注意到你。”

　　姬宇眉头紧锁，死死地盯着血雾中的妖狼和穆腾格。

　　血雾中，妖狼稍微转了个向，让穆腾格正对着姬宇。

　　姬宇抬手，就要敲响挂在瞭望台上的警戒铃。

　　“都说了别急。”穆腾格悠然道，“今日我只是作为一个普通朋友与你交谈。”

　　“朋友？”姬宇嗤笑道，“朕可没有你这样的朋友。”

　　不过他还是没有敲响警戒铃，显然是想要从交谈中获取一些关于鬼蛮的信息。

　　姬宇远远地看向穆腾格，道：“你为何会觉得，朕会和一个侵略大周国土的人心平气和地交谈？”

　　穆腾格微微挑眉，似乎在说：你现在不是正在与我心平气和地说话么？

　　不过穆腾格没这么说，只是笑笑，道：“上回我的国师出使贵国，与您交谈得不够愉快么？”

　　他说的交谈应当是泰元九年年末的议和。姬宇文言扑哧一笑，道：“阁下还真敢说啊......你们以兵临城下威胁朕和亲，在和亲一年后又撕毁合约再次南侵，你觉得，这样的交涉，很愉快吗？”

　　穆腾格大笑起来。

　　姬宇不欲多谈，心念一动，就想隔绝穆腾格的传音入室。但穆腾格却忽然说：“我都说了，今日只是私下的闲聊，做什么提这些无聊的事。”

　　姬宇脚步一顿，没说话。

　　“哎，你真不觉得你我很相似么？”穆腾格说。

　　姬宇不悦道：“哪里相似？”

　　穆腾格闷闷地笑着，说：“我幼时不知生母何人，只知道自己是鬼蛮单于最小的儿子；跟条狗一样摸爬滚打长大，在王子们夺嫡之时，险些就成了平白牺牲的棋子。”

　　他顿了顿，姬宇出乎意料地没打断或离开，抱臂靠在瞭望台的栏杆上听他说。

　　穆腾格继续说：“那时，我遇到了蒙塞尔。”

　　姬宇微微皱眉，说：“然后你们俩就开始相依为命？”

　　穆腾格没立即回答，闷声笑着，说：“当时他自己也奄奄一息，还带着个孩子，遇到我以后一起将我那愚蠢又嗜血的大哥杀了。”

　　“然后我才知道，他原来是大哥的幕僚。嫌弃大哥阴狠愚蠢，这才另谋出路。”

　　姬宇默默听着，心里思考：那个小孩应当就是秦汉策，蒙塞尔虚弱应当是因为灵根给了秦汉策，而不是鬼蛮大王子残害。他当时应该是依附大王子造出了血池，随后造出了秦汉策，但是不想让大王子知道秦汉策的出身，便借刀杀人，又转而扶持穆腾格。

　　姬宇不知想到什么，看穆腾格的眼神变了些。

　　穆腾格继续说：“他教我修行，助我夺权，后来又与我一同治理国家。”

　　穆腾格说着，忽然又笑了：“我就说，我们很像。你身边也有这么一个伴你成长、助你治国的人，不是么？”

　　闻言姬宇心中一凛，手猛地握紧。

　　不过他出口却是笑：“助朕治国的大臣多了，你说的哪一个？”

　　穆腾格见他装傻，正想点名道姓时，姬宇又忽然问：“朕倒是想问，蒙塞尔跟你灌了什么迷魂汤，让你能举全国之力复活妖王、南侵大周？”

　　问到这个，穆腾格沉默了。姬宇以为他不会回答，却听得他说：“......这世间实在是太脏了。”

　　姬宇不明所以。

　　“世间肮脏，人心恶毒，”穆腾格声音沉下来，发了狠，“总得要什么人去净化。”

　　姬宇倒是不反对他说世间肮脏人心恶毒，却不认可他的净化。他嗤笑一声，道：“若要朕看，你们才是世间第一恶毒、第一肮脏。”

　　从传音入室其实可以稍微探知对方的状态，姬宇明显能感觉到穆腾格发怒了。但是穆腾格还是压下了怒火，道：“当屋子里脏到了一定程度，直接将里面的东西全部清除再重新布置，自然比一一清理方便得多。”

　　姬宇嗤笑一声，摇了摇头：“荒谬。”

　　他这一声没让穆腾格听见，穆腾格还在自顾自地说：“世间万物产自妖王......妖王复生，能再重现清明生动的人间。”

　　姬宇知道鬼蛮传说中的妖王与中原传说中的妖王有所差异，鬼蛮传说中的妖王地位崇高，简直就是鬼蛮人的造物主，他有这种想法也不奇怪。

　　不过他还没有回答问什么要进攻中原的问题，于是姬宇又问了一遍。

　　这回答案就简单得多：“蒙塞尔故乡在中原。”

　　姬宇心知蒙塞尔其实是前朝遗臣，却还是说：“故乡在此，鬼蛮俯首称臣他也能自由往来，何必大动干戈？”

　　穆腾格也觉得他这话好笑，道：“这不一样。”

　　姬宇哼笑着，说：“当年你夺得了单于位，鬼蛮国内萧条，不好好安抚国民、恢复生产，反而南侵掠夺大周、转嫁灾祸......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姬宇轻叹一口气，道：“朕与你不是同路人，自然也称不上相似。你也不用此刻与朕套近乎，日后战场上，自有密切交流的时候。”

　　“今日竖子参拜，朕也不好让你空手而归。”姬宇笑笑，缓缓抬手，“朕赐你一份礼物。”

　　穆腾格有些不明所以。

　　姬宇不再多说，轻轻打了个响指——

　　轰！！

　　苍穹之上骤然砸下一道落雷，狠狠砸在穆腾格身上！

　　耀眼的电光几乎照亮了整个世界，将所有人都惊到了。两方营地一片喧哗，战争一触即发。

　　穆腾格在骤然被袭之时还能反应过来，召了一团黑雾紧紧包裹住自己和身下的妖狼，但也被落雷轰得站立不稳，整个人似乎都在冒烟。

　　姬宇远远地看着他，彻底断绝了和穆腾格的传音入室，转身下了瞭望台。

　　落雷只有一个，姬宇也怕此时激怒了穆腾格惹得大军压境，大周还没恢复元气。不过这一个落雷已经有了震慑效果，可以暂时让鬼蛮不起开战的心思了。

　　他下了瞭望台便嘱咐士兵加强警戒，而护国大阵对面也沸腾喧闹，似乎在高呼开战。

　　·

　　穆腾格被落雷轰了一道，说生气吧有点生气，说懵也有点懵。他制止了军队开战，踉踉跄跄地回了自己的王帐，将一身装饰稀里哗啦地脱下，又小心翼翼地查看焦黑的伤口。

　　蒙塞尔不在，他今日似乎是感应到绍兰出了什么事，回去了，却不要穆腾格跟着，不然穆腾格也不会心血来潮找姬宇说话。

　　他自己草草地上了药，坐上榻，静静地调息疗伤。

　　其实蒙塞尔不让他跟着他还有些委屈，但蒙塞尔的话他总是听的。不过蒙塞尔总是忙于政事、忙于研究血池秘法和复活妖王，他总是急匆匆的，只将背影留给自己。

　　他也因此有些不明由来的寂寞。

　　他与姬宇的话没有半句虚言，他与姬宇确实经历相似，幼时孤苦，少年时遇到相伴之人，只是他比姬宇幸运，自从遇到就再未分开。

　　他虽与蒙塞尔相伴日久，却总觉得蒙塞尔追逐着什么其他东西，自己努力追赶却难以企及。疑心自己在他心中无足轻重，便在蒙塞尔问及如何将虞兮弄回鬼蛮时，回答了和亲。

　　当时蒙塞尔答得轻描淡写，办事办得积极可靠，不知穆腾格在绍兰疯了个彻彻底底。他绷着一国之君的脸面与虞兮见了面，当夜就去蒙塞尔的国师帐大闹了一场，闹得蒙塞尔一连十日都没恢复过来。

　　不过自此之后蒙塞尔似乎也意识到了对他的冷落，宿在他帐中的时候渐多。

　　穆腾格自己何尝不知道自己如同被蒙塞尔的肉骨头吊着往前走的狗，却依旧难以停步。蒙塞尔的计划于他并无害处，还大有裨益，他也无从拒绝。

　　就这么一会儿，姬宇的落雷造成的外伤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些许内伤稍微将养几日也能好。

　　穆腾格轻抚心口，那里的皮肉绞缠着些许黑雾，黑雾正在帮血肉缓缓愈合。

　　他有些按捺不住，想要去找蒙塞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