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神魂飞魄散后》夏今竹

12、华煊

　　方楚阔愣愣地看着江云廷。

　　自小，他便没有什么可袒露心扉的人。更别提有人能直接说出他心中所思了。

　　他性格独立，早熟，小小年纪便很稳重懂事，不用人催就知道终日努力修行，师尊们自然也没什么契机可教导他，于是也不亲近，跟师尊们只有例行公事的各种呈报；而跟其他修仙者们，由于差距太大，大多数人把他当师尊一辈的人对待，连同门之间的正常你来我往都很少，更别提聊天谈心了；至于谷远秋，虽然她算是个亲人，可在方楚阔眼里，她仍旧是个小孩子。长辈对于晚辈，更多的是教诲引导，也不存在什么知心话可说。

　　但好在，方楚阔本人并不是一个有太多倾诉欲的人。他有自己的精神寄托：修行。

　　飞升成仙这件事情对他来说没什么吸引力，但修行本身，就是他挚爱。他痴迷于自己修为本身不断精进的这件事，因此，修行练武便是他生活中的重心。

　　而关于捉妖这件事情，方楚阔一向都不太赞同神界和仙界有妖必捉的原则。

　　但他没有什么话语权去改变这件事情，也没什么人可以讨论。

　　他只能沉默的用自己的方式去对抗这个规则。放走每一个他觉得不应该被关进锁妖塔的妖。

　　方楚阔是一个坚定而倔强的人，他自己认定了的原则，就不会有丝毫的动摇，也不需要别人的支持和赞同。

　　哪怕漫长又寂寥的黑夜里，只有自己一个人在独行。

　　没有光也无所谓，他就是自己的光。

　　可当江云廷把这件事情挑破，并用实际行动表示了支持时，他突然感觉，黑夜里的那个独行者身旁有了一个同路人。自己身上的光，似乎更亮了一些。

　　方楚阔冲江云廷笑了一下，想跟他解释，自己刚刚没有站出来，让江云廷独自莫名承受了一个无妄之灾，不是因为他怕自己被揭穿，而是孟极还在，他怕孟极因此被送入锁妖塔。

　　但他想了想，还是没有去解释。

　　很少饮酒的方楚阔，从虚空中拿了一壶酒，自己喝了一口，然后递给了江云廷。

　　江云廷接过去，也仰头灌了一大口，然后摇头嫌弃道：“你这用仙术化出来的酒，还不如青一那仙露好喝，等下次我酿一壶人间的酒来找你喝。”

　　方楚阔笑了笑说，“好。”桃花眼里那方清澈可见的溪水，似乎有春风拂过，荡起了一波涟漪。

　　清风徐来，梧桐叶落。阳光透过树叶，穿过对酌的两人，洒下斑驳的光影。

　　一壶浊酒，两相欢喜。

　　归途万里，故人终回。

　　突然有人抚掌大笑。

　　“有趣，有趣。”

　　一个爽朗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

　　江云廷吓了一跳，差点没拿稳酒壶，一副“你这梧桐林不是说只有你自己一个人能进吗怎么又来了一个”的表情，疑惑地看向方楚阔，发现方楚阔也一副“这梧桐林不是只有我一个人能进吗怎么又来了一个”的表情。

　　方楚阔立刻起身，瞳孔缩紧，眼里笑意全无，收起刚刚一身的温柔气，杀气霎时笼罩全身，手微微张开，准备随时从虚空中取剑御敌。

　　“哎哟哟，这杀气，放轻松，小孩。”

　　一道白色的影子绕着方楚阔和江云廷闪了几个来回，俩人都没看清是什么。

　　方楚阔的神经一瞬间绷紧，心沉了下去，手心微微出汗。他的杀气被对方毫不费力地在一瞬间消弭于无形。

　　他心里明白，来人的修为远在他之上。但依旧保持着随时出剑的姿势和心态。

　　一无所知的江云廷还在破口大骂：“什么玩意儿，转什么转，头都晕了，给老子停下来。”

　　“好好，我停下来就是了，你这个小孩子脾气挺大。”

　　那白影子朗声笑道，又窜上了他们旁边的梧桐树，一根又长又白的狐狸尾巴垂了下来，扫过江云廷的脸，坚硬的毛刺得他脸生疼。

　　“走开，你这疯子，别给老子毁容了。”江云廷怒不可遏，很是痛恨这个打破宁静的闯入者。

　　方楚阔抬头，还不待他看清树上的究竟是什么，那白影子又沿着树干，倏忽如疾风一般滑了下来，然后稳稳站在江云廷面前。

　　这下总算能看清了。

　　那白影子是一个身着白衫的男子，白眉白发，但面容却是一个年轻清秀的青年男子，剑眉入鬓，一双灵动的眼睛，闪烁着狡黠的光芒。

　　“咦？真像”，他歪头端详着江云廷，问：“你是谁？”

　　这人长得也不错，若是在平时，江云廷肯定对他礼貌有加，可坏就坏在，他实在不该在江云廷和方楚阔喝酒喝得正开心时突然闯入。

　　“我是你爹。”江云廷恼怒，没好气地推了一把，这人却纹丝不动，饶有兴致地打量着江云廷。

　　江云廷既不尴尬，也不执着，见推不动，就大丈夫能伸能屈地自己往后退了几大步，“离我远点，白毛怪。”

　　“性格也像。”白毛怪笑眯眯地，嘴上不跟江云廷一般见识，手却极快速地伸向了江云廷。

　　方楚阔心下一紧，想要出手阻拦，可是来不及了，那白毛怪的手已经触摸到了江云廷的身体。

　　天外有天啊。方楚阔在心里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一阵小小的失落。虽然他一直明白这个道理，修行从来不懈怠，但真的有一天遇到了比自己强上百倍的人，还是有些受打击。

　　不待江云廷反应过来，白毛怪就已经收回了手，面部表情没有什么变化。

　　“敢问，您是否是华煊前辈？，”方楚阔突然彬彬有礼地对白毛怪一拱手，

　　华煊，是白狐神。

　　虽然，名义上，华煊在神界没有任何官职，不掌任何权力，但实则地位尊贵，没人敢对他低看一眼。

　　他是凌霄君的好友，是战神楚曦的师傅。他出了名的散漫，对神界一干大小事务不感兴趣，当年任凭神尊怎么相求，他都不肯参与料理六界的任何事项，终日四处游乐，很是逍遥。

　　方楚阔自然是知道华煊，再比对了一下外貌特征和修为造诣，心下有□□成肯定，这个白毛怪就是华煊。

　　“你这个小孩子眼力倒是不错，也很有礼貌。”华煊对方楚阔甚是满意。

　　“华什么，谁啊？为什么能进梧桐林？”江云廷皱着眉问方楚阔。

　　“哈哈，别说六界，我连无境之境都去得，何况这小小林子。”华煊戳了戳江云廷。

　　江云廷躲不过，面无表情地拍了拍他戳过的地方，来表示嫌弃。他努力在记忆里搜索，才想起无境之境是凌霄君的住处。

　　“失礼了，”方楚阔拱了拱手，“在下是无妄山方楚阔，”他看了一眼江云廷，本来想示意江云廷做一下自我介绍，但他快速想了想，担心江云廷又说出来我是你爹诸如此类的话，于是干脆代劳了，“这位是我的同门，江云廷。”

　　华煊懒散地嗯了一声，眼神来回打量着江云廷和方楚阔，若有所思。

　　“敢问前辈，刚刚可有探得江云廷体内的力量来源？”方楚阔绕了半天，其实是想打听这个。

　　“惭愧，”华煊摇摇头，“枉我游历多年，但确实未曾见到过这种力量。”

　　“前辈言重了”，方楚阔赶紧一拱手。

　　华煊摆摆手，“别老叫前辈前辈的，生分了。”

　　“前辈跟师尊是多年好友，常听师尊提起，自然是该叫一声前辈。”方楚阔平日里话少，一有礼貌起来，没什么营养的场面话还真是一套一套的。

　　华煊倒是很受用，满意地看着方楚阔，“我这次有事情来找你师尊，先走了，小孩。”

　　话音未落，他化作一团白影，如一阵风般急速拂过，瞬间了无痕迹。

　　“对了，刚刚我们的谈话，他是不是全都听到了？”江云廷皱起眉头，“他会不会把这件事情给师尊们说？”

　　方楚阔不太关心这个，无所谓地说了句随他。顿了顿，他弯起食指，轻轻揉了揉眉心，自言自语一般地说：“原来能这么厉害。”

　　江云廷瞬间明白了方楚阔在低落些什么。

　　江云廷问：“这白毛怪看着年轻，但应该已经活了几千年了吧？”

　　方楚阔不明所以，不知道江云廷为何突然关心年纪。

　　江云廷拍拍方楚阔，“你才活了十几年，跟一个几千岁的老妖怪有什么好比的？你看他一天到晚没个正形，估计也没怎么认真修行了。你若能活到他这个年纪，又每日勤奋修炼，还怕比不过他吗？”

　　江云廷自己一个成天游手好闲、小考倒数的人，好意思嫌弃别人不勤奋。方楚阔见江云廷一本正经地义愤填膺，笑了笑，心情稍稍好了一些。

　　江云廷继续说道，“况且，我觉得你不需要这么长的时间，就能比他厉害了。”

　　“为什么？”方楚阔奇道。

　　江云廷懒散地靠在树上，抬起头看着被梧桐叶切割成无数块的湛蓝天空，眯起眼，悠然道：“哪有这么多为什么，就是直觉。”

　　方楚阔深深地看了江云廷一眼，将剩下的酒一饮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