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在青霄水若镜》张翼山长

40、第四十回 花阁

　　“叮铛——叮铛——”
　　有什么被微风吹动，发出清脆的轻响。
　　逸之慢慢睁眼，往响声处看去。
　　是一串悬于窗外的风铃，在晴光下与轻风相互试探着。叮铛声时有时无，反而显得闲静。
　　自己正躺在一张雅致的床榻上，所处的房间很大，四面墙壁和地面、书案乃至屏风上都摆满、挂满了植株，层层叠叠，一片鲜绿，有的正值花期，开着各色花朵，争奇斗艳，清香缕缕。
　　此处真是绿植花卉乐土，窗户是大扇的竖窗，通风极佳，连房顶的一部分也是通透的，仰头能看到晴空，日光也能进来，横梁上有收缩的雨帘，想必阴雨天气就可拉开遮雨，设计十分精巧。房顶上也爬满了绿藤，有几丛自通透处悬垂下来，羽状复叶，小花橙黄，正是凌霄花，《诗经》中称作苕：“苕之华，其叶青青。知我如此，不如无生！”
　　诗意忧伤又焦急，正如逸之此时心境。他匆匆从床榻上起身，看到错剑和青囊都好好放置在床边，忙收在身上，然后环顾四周，唤了几声“有人吗”，见无人应答，便穿过挤挤挨挨的植株和花朵，径往室外走去。
　　这个花阁悬架于空中，大约三四楼高的样子，却无梯下楼，窗外不远处是一片高大茂密的竹林，随风沙沙作响。逸之出了房门，穿过几道曲折的空中连廊，来到另一个房间。
　　这个房间更香，不过并没有长满花朵，而是摆满了坛坛罐罐，似乎是一个制香的工坊。
　　一个穿着翠绿纱裙、梳着大辫子的女子正背对着逸之，站在一张长条木桌前忙碌着什么。
　　听得身后的脚步声，那女子不慌不忙，先将手中的活料理妥当，拍了拍手，才笑盈盈地转过身来：“你醒啦？快来帮忙！”
　　眼前这姑娘看起来比一般的南羲和女弟子要老练些，笑靥如花，热情又自然，虽是第一次见面，却自有一股亲和之感。
　　见逸之发愣，她扑哧笑了一声，声音高了一些：“果然有些迂，先过来洗手吧！”说着走到一旁的自流水槽边，自己先洗了洗，又向逸之轻轻招手。
　　逸之不由顺从她，走到水槽边洗了手，并接过对面递来的手巾擦干。
　　“敢问姑娘如何称呼，此为何处？是不是南羲和的秘阁？”
　　“什么活都没干就这么多问题。”绿裙女子白了他一眼，走到墙边抱起一个陶罐，启开封口后闻了闻，又伸手进去捏了捏，自言自语了一句“香泥醒好了”，从中取了一些香泥，放入一架像是制作饸饹面的压面床子的木器中，示意逸之过去，将一头的木柱用力往下压，逸之照做后，檀黄香泥便被挤压成细圆条状，像面条似的从孔里出来。
　　“这是什么啊？”逸之一边卖力干活，一边问。
　　“这是醍醐香，主料是老山檀，清心凝神，有助冥想入静哦。”
　　“怪不得，这香闻起来像……像坐在庭院花树下弈棋。”
　　“说得真妙呀。” 绿裙女子重新露出笑容。
　　两人又取了些香泥压制，然后一同将成形的线香在石板上捋直，切成长短一致的小条，放在穿了麻绳的木框上阴干，这才罢手。
　　“来来来，洗了手过来再给你看样好东西。”绿裙女子跑到方才劳作的长条木桌边，向逸之招手。
　　木桌上摆着几个小琉璃瓶，内有琥铂色香水。绿裙女子待逸之走近，打开瓶盖，用手微微扇风，让瓶内香气飘散出来。
　　逸之深吸一口气，品评道：“此香清奇，能解一切恶浊之气。”
　　绿裙女子喜道：“说得不错，这是避风巴尔撒木香，香方里有白豆蔻油、巴尔撒木油、龙涎香和麝香，历来十分珍贵。”
　　逸之叹了口气道：“珍香虽妙，但却不能解人迷惑、去人心忧呵。”
　　绿裙女子将瓶子往桌上一放，“哎，罢了罢了，看你心事这么重，那就告诉你好了！我叫叶芩川，是羲和云镜的权木部主司，也是本门的情报头子，有什么事问我好了。”
　　逸之被叶芩川忽然而至的爽直噎了一下，缓了缓神，才说道：“经历太虚幻境时，我访得一人，急需他随我去救助一位姑娘……”
　　“嗯，太虚幻境的事我都知道了。你找到的人是羽生师弟，早年叫寒童，他有个失散的亲妹子，中了深海里的魄蚀虫蛊，需兄长之血来封印。我说的没错吧？”
　　“你……”逸之再次被叶芩川的话震惊了，寒童、深海、魄蚀、封印，这些都是只有自己知道的秘事，从来未与人道出过，眼前这人是如何知晓的？
　　“唉，你还是帮我干活的时候比较可爱。”叶芩川叹了口气，一甩辫子，“跟我来吧。”
　　逸之知道叶芩川不会理会他的连连追问，只得强行按下心中疑惑，先跟着她走，但一路上还是忍不住揣测，把各种猜想在心里过了一遍又一遍，不时摇头，觉得匪夷所思。
　　叶芩川领着逸之出了香坊，又穿过几道空中连廊，从一道门中出来，这里连着山体，眼前是一道窄窄的青石台阶，拾阶而上，来到一处高地，凭湖临风，隔着湖能看到两座巨峰拔地而起、直插云霄，正是南北羲和山。
　　逸之环顾四周道：“原来这里不是南羲和山，这里是……小五行山啊。”随即暗想：“我什么时候被送下南羲和的？我到底昏迷了多久啊……”
　　方才的花阁、香坊皆依山势而建，几处楼房以飞廊相连，高低错落又成为一个整体，布局十分巧妙。
　　这片高地十分广阔，临着悬崖，视野极佳，地上种植着更多的草木花卉，有伞莎草、曼陀罗、柴胡、桔梗等药草，也有龙船花、向日葵、紫薇、茉莉等观赏花，郁郁葱葱，花气袭人，既像花圃，又像药圃，既像被人精心打理过，又像随意滋蔓的百草园。
　　叶芩川一路没有搭话，随手在路边拔了一根狗尾巴草，把草芯放在嘴里嚼着，轻快地在草木花卉间漫步，一会摸摸花枝，一会踢踢藤蔓，像个游手好闲的村姑。踢到一株紫藤时，突然有一道小小的灰黄影子一闪，蹿出来径往悬崖那边奔去。“是小皮！”逸之一见，不禁喊了一声。
　　小皮如电般飞奔进了悬崖边的一个亭子。只见那亭子翼然临于广袤的云梦大泽之上。远远望去，晴光轻风中，亭中有一粉衣少女正在观赏湖景，身影细细，裙裾飘飘。
　　叶芩川吐掉草芯，对着亭子高喊了一声：“妹子哎——你的兔之先生，我给你带来啦——”
　　那亭中少女闻声转过身来，莞尔一笑，清怡动人。
　　不是樗雨姑娘还能是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