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在青霄水若镜》张翼山长

18、第十八回 情庙

　　传说上古之世，九黎领袖蚩尤与炎黄二帝大战，最后战败被杀，蚩尤族的八十一个兄弟氏族亦四散飘零。其中有一支原为蚩尤军水师，战败后被迫东迁入海岛居，经百代演化为两栖海族。又有一分支长居于扶桑若狭湾一带，或游弋近海，或栖身海滨。不料后来因渔猎之事与当地渔民起了冲突，结下世仇，土著民风彪悍，集结成军，由当地大名带领，设下围猎密计，趁这支海族每年腊月全体到海豚湾行祭祖仪礼之机，以巨船和大网封住湾口，将此海族捕杀殆尽，血染海豚湾。海族中唯有一对年幼兄妹，仪礼时因贪玩溜出海湾，得以幸免。
　　这对幸存的兄妹，哥哥叫寒童，妹妹叫海奴，孤苦无依，流落海岛，后被一位名为镜兰的海外散仙收养。此后又经一番曲折，先是寒童失散，再后来镜兰亦不知所终，唯海奴独居海岛，寂寞看空谷幽兰花开花谢。
　　小岛岩洞里篝火哔哔啵啵地燃着，逸之一边用树枝划拉着地面，一边侧耳听樗雨讲完这段身世故事。
　　樗雨平静注视火苗，讲得相当克制，仿佛在述说一件别人的事情。时过境迁，大概有些不可言喻的深切痛楚，也能在岁月里得到疗愈吧。
　　逸之将手中树枝丢入篝火，轻轻叹了一声：“在天容寺品过弥云大师禅茶之后，竟再也不忍听如此悲情往事。”
　　忽又低头沉吟道：“海奴……樗雨……有何讲究？”
　　樗雨道：“海奴是我在海族中的小名，后与师父初次相遇时，我们兄妹正在一棵大樗树下避雨，因此师父为我改名樗雨。如今回忆，哥哥性子非常孤傲，拒绝师父为他改名，并且还是一直叫我海奴。再后来，哥哥就失散了。”
　　“再也没见着吗？”
　　“嗯，说起来，好像还和古卷里记载的那个云镜门派有些瓜葛，我记得，对寒童兄长最后的印象，便是在楚地，好像就是羲和山一带。不过那时我年纪太小，记不真切了。”
　　“汤凉了，我给你添些热的吧。”逸之顺手取过樗雨手中石碗，起身添入石釜中刚刚沸起的鲜汤，吹了吹，再还给樗雨。
　　樗雨接过，笑道：“未曾敢想，逸之道长竟如此细致周到，小女子受宠若惊。”
　　“在下年少时亦孤苦，故多能鄙事。生火做饭、斫制碗釜，自然不在话下。”逸之虽是接过了话头，却是故意将意思扭了一层。
　　“还别说，你做的这汤，倒是深得海味精髓。”樗雨嚼了块贝肉，又道：“兔之，你可知海边的渔民如何称呼这道海味？”
　　“大概叫紫蛤之类的吧？”
　　樗雨摇摇头：“非也，一个顶有趣的名字，有趣得紧。”
　　“别卖关子。”
　　“渔民称之为‘西施舌’。”
　　“西施……舌？”
　　“你看，它的斧足自贝壳内伸出，形似人舌，口感柔软嫩滑，味道极为鲜美，色香味皆与美人之舌相称呢。”
　　逸之瞪大眼睛盯着手中的海味鲜汤，忽而大摇其头：“不妥，不妥，极为不妥。”
　　“如何不妥？”
　　逸之想了想：“唐突了西子，猥亵了美人。”嘴刚凑近石碗，又放下，皱眉为难，“你这样一说，可让我如何下口……”
　　说罢，索性将石碗置于炉边，起身走到洞口去了。
　　樗雨望着背影自语道：“这道士呆气又上来了……”
　　此时，洞外却已换了一个天地，风暴偃旗息鼓，天已放晴，一时丽日当空，和风徐徐。
　　逸之回过身道：“你且歇着，我去山上采些草药。”
　　樗雨忙道：“同去同去，躺了几日，身子需舒展舒展。”
　　于是两人一起出了岩洞，缓步往山上行去。
　　这个岛屿也颇有些特色，岩石多为赤色，四周凸而中间凹，凹中又有一峰。而此刻看那山，山顶是一大片草坡，正巧有一道天气阴阳线将草地分成两边，一半是晴，一半是雨，成了“东边日出西边雨”的趣景。
　　两人沿着放晴的这一侧慢慢往山顶走，脚下的青草刚刚经过雨洗，草色鲜亮，也有些滑，樗雨身子虚弱，脚下难免乏力，少不得逸之偶尔搀扶几把。
　　到了山顶，远远看到有一座白石小庙，在放晴的这一侧。
　　“是荒弃的海神庙吗？”樗雨问道。
　　“不是，前几日我来探过，庙里并没有供奉什么神仙。”
　　樗雨好奇心大起，定要走近去看。逸之拗不过，只好陪着来到小庙前。
　　这是一个白石砌成的简净小庙，营造法式不类东方，立着数根拂菻柱，殿顶呈三角形，是一个缩小了尺寸的西式神殿，看起来精致、结实、匀称，赏心悦目。这庙仅一人多高，可容两人入内，内中仅立一石，上书一个狂草大字：“情”。
　　世间庙宇，皆供神仙，从来未有专为一个“情”字而立庙的。
　　不知是何时何地的姑射仙人，来到这个不知名的小岛，筑此小庙。
　　情庙虽小，但它沐着晴光海风，临着高高的悬崖，面对着滚滚海浪，显得圣洁静穆。
　　逸之绕到石头背面，看到上面刻了一首词，上阙：“红酥手，黄滕酒，满城春色宫墙柳。东风恶，欢情薄。一怀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下阙：“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浥鲛绡透。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莫、莫、莫。”
　　盯着这首《钗头凤》，逸之若有所思。
　　樗雨站在情庙前，迎着大海，舒展着身体：“这里，怕是有什么故事。”又转身抚着洁白的石柱道：“想必十分美好。”
　　大概此处风水极佳，围绕着这个白石小庙，密密麻麻长了一圈珍奇药草。逸之蹲下身来，从身后竹篓掏出一把自制的石质小药锄，小心翼翼地刨去药草根部的土，清理植株根部，然后放进竹篓。有的药草药性不明，他便掐出一小段，放入口中咀嚼，分辨出性味，再归类放置。
　　看樗雨模样，虽已醒来，似有微恙，仍寻不着病根。欲用草药调理，却一时不得其法，惶惑开不了方子，配不出对症的汤剂。
　　眼下暂且多多收集药草，再细细诊疗。或许，还可以回到七仙岛的翕怀仙窟，查阅医书古方，定能破解这疑难杂症。
　　这样想着，逸之回头往樗雨的方向看了一眼。
　　这一看吓了一跳，樗雨已经昏倒在情庙门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