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在青霄水若镜》张翼山长

16、第十六回 恍惚

　　被破坏的陀罗血葩阵这次没有重新生长起来，露出的水镜倒映着上方的海族混编军。
　　虽然庞杂，此刻的它们却显示出军队的纪律，按族群各自结成一团，每个军团毫无间隙地挨着，安静地将水镜密密麻麻包围起来。
　　所有刚刚参与杀戮的海族，似乎都还保留着血战时的狰狞表情，让这暂时的静谧显得十分压抑。
　　最显眼的是那头处在领军位置的露脊鲸，体型比所有海族都巨大，嘴角还挂着一些陀罗血葩的残株，腹部附生着密密麻麻的鲜艳藤壶，头部肥硕，眼睛浑浊，上颌前端有一个椭圆形角质瘤。
　　这头一口吞掉大半个陀罗血葩阵的巨鲸，最奇异之处是瘤上又突起一个透明的半圆形，像一个水晶碗倒扣在鲸鱼脑袋上，上面也零星粘着几只藤壶。而这“半圆水晶碗”之中，居然还浮着一条细长软绵的东西，似鱼非鱼，似虫非虫，看不真切。
　　看到这条诡异的东西，樗雨才明白了这支原本不可能组建的混编海族军队的缔造者。
　　“是魄蚀虫！”
　　樗雨几乎用惊呼的语气在传音。她一直以为魄蚀虫是一个海族的荒诞传说，没想到今日却亲眼见到。
　　它不是一个单独的生命，而是无数海族的亡灵精魄集结体。
　　传说它源起于神秘幽深的海沟坟场，不断凝集来此终结生命的历代鱼王、深海异兽的遗魂余魄。尽管收纳了不可胜数的海族精魄，形体却一直十分细小，且需要寄居于海兽身上。在一些不为人知的机缘之下，它会以极其强大的海魂念力，控制各族海兽，集结成军，席卷大海。
　　这妖物几乎可以说是某种深海意志的化身。樗雨的摩伽罗珠在更加强大的海魂面前顿时显得黯淡无光。
　　这些海族掌故，眼下樗雨无法传音给逸之细说。大敌当前，当务之急，应是急求脱身之法。
　　逸之看到樗雨一笑，收起摩伽罗珠和鹤一声铃，又取出了祝融火剪，慢慢举到自己的脖颈边，猛地往下刺。逸之一把抓住她的手腕，用惊愕严厉的眼神问：“你想干什么？！”
　　这时逸之才发现樗雨露出的笑容十分邪魅，与以往那种甜美的笑容完全不一样。樗雨的眼神也变了，看起来非常空洞，似乎没有在看任何东西，加上脸上挂着的怪笑，完全像是换了个人似的。
　　“用错剑打开水镜，不然我会用一百种方法自杀。” 樗雨突然发出冷冷的声音。
　　逸之顿时不知所措，这姑娘是中了什么邪了吗？
　　愣神之间，樗雨突然飞快地用另一只手拿出纯阳仙尺，一下子捅进了自己的腹部，鲜血涌了出来。
　　“不要！”逸之阻止不及，又惊又急，差点在水中背过气去。看樗雨又要开始挣扎着用火剪刺穿自己的脖颈，连忙示意自己答应她的要求，樗雨这才慢慢安静下来，收起武器，目光呆滞地盯着逸之。
　　逸之不安地看了看樗雨，又看了看四周围得水泄不通的海族，心中叹息，这姑娘好像被某种神秘而强大的外来念力控制了，为今之计，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按刚才没有成功的法子再试一试。
　　他重新盘坐于水镜之上，凝神聚气、内视丹田、以气御剑，错剑带动水镜圆心处渐起旋涡，旋涡中心慢慢出现一个空洞，越来越大。
　　这些变化在各路海族中引起一阵骚动，围住水镜的庞大身形纷纷蠢蠢欲动。而露脊鲸头部的那条魄蚀虫似乎也十分兴奋，不住地在“水晶碗”中扭动起来。
　　再看那水镜圆心处，空洞里又出现了那朵中心血葩，面对着遮天蔽月的海族包围圈缓缓升起，看起来它这次并不急躁，花口紧闭，昂然向着上方，慢慢升到一人多高便停住不动了。
　　这是一朵花与无数海族的对峙。
　　一切都突然安静下来。蠢蠢欲动的海族仿佛被震慑住，竟没有敢贸然上前的。
　　“咔”一声，中心血葩的花口突然张开，内中含着一个光球，放射的光芒瞬间将水镜附近的海域全部笼罩住，包括所有海族，也包括逸之和樗雨。
　　这种光芒并不炫目，十分柔和，让四周都沉寂下来，仿佛将一切笼在一种无法感知、无法言语、无法脱离的初始状态中。
　　也许只有《道德经》中的玄语能述其一二：“惚兮恍兮，其中有象；恍兮惚兮，其中有物。”
　　所有海族皆陷于柔光之内，一动不动、恍恍惚惚。
　　逸之因运心斋之法，心头还留着一片澄澈明净，并不似海族般呆若木鸡。情势饶是未明，此刻的他却比往常更加沉着。
　　他看到身旁的樗雨亦为光所慑，仿佛被定住，再去看其他海族，心中暗叫不妙。
　　被光笼罩的海族中，正在大量溶解，先是身体变得透明，然后渐渐与海水融为一体，飘散开去，仿佛从未来过世上。比如那只大王乌贼，原本张狂的触手已经消失，只剩下一个呆呆的、光秃秃的圆脑袋竖在水中，而那只领头的露脊鲸，巨大的鲸尾也开始溶解。
　　逸之心中明白了，这是陀罗血葩阵被毁、感知到海族包围后，中心血葩采用了一种有别于常规的玄妙防御，即释放恍惚光球，对水镜周边海域进行肃清。
　　糟糕的是，这是一种无差别肃清，这样下去，自己和樗雨也将和海族一样，慢慢化为无形，归于海水。
　　逸之平日虽无急智，但此刻因处于心斋之境，灵台空明，审时度势，倒是有了主意。
　　他以心御剑，让错剑飞回身旁，然后艰难地伸手抓住剑柄，让错剑拖着自己滑去，并且在路过樗雨时，顺势用另一只手抓住她的手腕。樗雨仍是神志不清，如此便被错剑和逸之慢慢拉到水镜边缘。
　　水镜边缘仍有残存的陀罗血葩，自从血葩阵被毁之后一直萎靡不振。逸之看准时机，用剑拨开那只西方血葩的花口，先将自己藏入，横剑抵住花喉，再将樗雨拉入怀中，并将花口合上。事急从权，此时也顾不得男女大防了。
　　花口一合，顿时陷入黑暗，再不见那销身溶体的柔光。逸之默默拥着姑娘身子，心中却依然保持澄澈意念，期冀能躲过海底这场劫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