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在青霄水若镜》张翼山长

15、第十五回 剧斗

　　樗雨一看到逸之的示警手势就急转身，用摩伽罗珠照去。
　　但海中的黑影在被人觉察的一瞬，扭了一下身体就不见了。
　　“是南海的渊客。”樗雨传音道。
　　“鲛族也来了？” 逸之听闻，顿感棘手。南海鲛人，亦称渊客，人形鱼尾，聚族而居，聪慧自是非一般鱼类能比。
　　正在紧张之际，逸之看到樗雨做了个怪异的举动。她收起摩伽罗珠，在水中立直身子，稍稍前倾，张开双臂，然后自胸腹运气，经喉间发声，其声悠长空灵而有旋律，美妙悦耳，分明是歌声。
　　“这是在……歌咏？”逸之睁大眼睛，心中困惑。
　　歌声回荡在水镜附近的海底。不一会儿，黑暗中也传来另一种歌声，与樗雨所歌有些相似，清越而幽远，恍如天籁。起初只有一两处应和，慢慢地越来越多歌声加入进来，渐成合唱之势，樗雨独领一声部，其它声部人数虽多，竟能与樗雨相和成谐。
　　逸之醒悟，“这是在……交谈？”
　　的确，曾经听闻鲛族以歌为言，在海中以吟唱传意。逸之虽略通音律，却不识人鱼之歌，无法分辨双方在谈什么。
　　但是合唱中很快就出现一低声部不谐，并且越来越明显，气息很强，力度很大。就算是不通音律之人，也能听出有一股对抗和敌意，越来越强烈。
　　“这是要……开战？”
　　“笃、笃、笃”三声，错剑出手，在樗雨身前挽起一个剑花，挡落了十几支自水中暗处疾射而来的鱼骨箭。
　　箭发之处，一群鲛人出现在水镜能够照射的光亮之中，上身赤裸，下身笼在长长飘带之中，皮肤略略泛蓝，似披硬鳞，手持鱼筋弩或骨刺，口中继续发出歌声，渐渐由低声转入高亢，音节劲促，杂以武器敲击之声，正是战歌。而后，更多的鲛人战士出现在四周，已然对水镜形成合围之势。
　　令逸之哭笑不得的是，樗雨还在继续歌咏，看得出她在不懈地作最后的努力。而远处仍有较为柔和的鲛人声部在相和，仿佛在劝阻那些唱起战歌、准备战斗的同族。
　　樗雨盯着缓缓逼近的鲛族战队，喉间转了一个音，停了下来，向逸之传音道：“鲛族意念强大，既无法轻易说服，也不能用法宝慑服。他们目标在水镜不在我们，谅其攻不破水镜，我们可暂避，不必恋战。”
　　逸之点点头，错剑继续飞舞，护卫在樗雨身旁。
　　高昂的鲛族战歌震耳欲聋，不断逼近。
　　樗雨引着逸之往水镜方向退去，欲借陀罗血葩阵抵挡鲛族。
　　这时，鲛族战队的后方突然传来一阵阵凄厉的惨叫声，并伴随着几声尖锐的鲛歌示警。
　　后方遭袭，前方的鲛族战队马上反应归来，纷纷回转身去援救。一时间，战歌声、厮杀声、哀嚎声混成一片。
　　事发突然，樗雨和逸之于水镜上方静观，海水混沌，却一时看不真切。
　　直到战斗双方的尸体开始从四处漂过来。
　　除了鲛族尸体，漂来的海族尸体种类多到令人瞠目结舌，既有钢牙利齿的戟齿砂鲛、噬人鲨，也有触手粗长的大王乌贼，还有触须剧毒的狮鬃水母。这些因体型巨大可以识别出来，除此之外还有大量的其他海族在战斗中被勇猛的鲛人肢解成碎片，头、肢、甲壳和污血混在一处，已经无法辨认。
　　不需要樗雨解说，逸之也知道如此种类、如此数量的庞杂海族同时汇集在一个海域展开生死血战是一件多么诡谲、多么匪夷所思的事情。
　　海族会战中，鲛族虽然纪律严明、作战勇猛，但寡不敌众，早已挡不住无数敌人无休止的一波波攻击，幸存的已经寥寥可数，阵亡的鲛人往往肚破肠裂、断头断肢，死状极惨。
　　尽管不忍相看，樗雨仍强打起精神，手持一珠一铃面对着地域般的海底战场。逸之御剑护卫，看到前方这女子细细的身躯在微微发抖。也许，她不是害怕，而是为这海族间无端的血腥互屠感到哀伤。
　　水镜上方传来一声急促而凄厉的歌音，两人闻声望去，只见一大片残肢血污中，一个纤细修长、拖着飘带的人形身影挣扎抽搐着，急速往水镜这边坠落下来。
　　樗雨娇喝一声，挺身而上，一把将坠落的身影接住，抱在怀里，一同落在陀罗血葩阵的触须网上，一下子陷了进去。逸之几乎在同时用剑挡开触须，随之一并进入了陀罗血葩阵。血葩似有灵性，此时对没有感知到杀气的物体进入水镜表面并没有追究。
　　三个身形穿过血葩触须网，缓缓降落在光滑的水镜镜面之上。
　　此刻，在陀罗血葩阵的包裹下，血腥战场被阻隔在外，水镜镜面成了一个宁静、安全的所在。
　　这时逸之才看清，樗雨怀中所抱，竟是一个女性鲛人。
　　与先前那些男性鲛人战士不同，女性肤白而细腻，身体柔软纤细而几近透明，胸间披着薄绡，眸色深碧，长发飘动，美丽不可方物。
　　此刻，眼前这极美的人鱼姑娘眼神惊恐，两处眼角各有一片淡淡的扇形红晕，最触目惊心的是，胸腹间一个血窟窿汩汩冒着血泡，下身飘带散乱，鱼尾无力地拍打着水镜镜面，已经是濒死的光景。
　　两人为之凄然神伤，难过得一时无法言语。
　　“嘤嗬——”人鱼姑娘突然一把抓住樗雨的手，美目圆睁，空洞地望着前方，凄惶无比地传出最后一段歌音。
　　之后，她鱼尾一挺，两处眼角旁淡淡的扇形红晕骤然变成深紫色，眼眸闪动，睁大的眼睛里涌出两滴晶莹之泪，既不溶于海水也不溅散，瞬间凝成两颗清亮剔透的鲛珠，悄然滚落在水镜之上。
　　再看那姑娘，已经气绝身亡。
　　樗雨再也忍受不住，伏在尸首大哭起来。
　　眼见如此鲜活美好生命逝去，逸之亦心中恻然，却不敢怠慢外面的战场，倾耳听去，杀声渐息，混编成军的海族似乎已经杀尽鲛族。
　　“哧——”一只滑溜溜的巨型乌贼触手突然从陀罗血葩阵的间隙中穿了进来，但在触及水镜之前，被空中护卫的错剑瞬间切断，掉落在水镜上，仍在簌簌扭动。一朵血葩花随即冲了下来，将触手叼走。
　　紧接着，“哗啦”一声巨响，整个陀罗血葩阵竟被什么巨物生生扯去大半，像是遭到轰击而倒掉的葡萄架。
　　原先被陀罗血葩阵包裹着的水镜又重新露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