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门师姐》巫木水土

39、第三十九章 心念动摇

　　夜晚的医院住院部灯火通明，有些楼层静悄悄的，护士偶尔走过，有些楼层脚步声匆匆，夹杂着呼喊声。

　　重症病房外声音一直没停。坐在病房里，山南第一次意识到，在一天二十四小时里，每分每秒都有人遇见病魔，每时每刻都有家人经历亲人生病的痛苦。

　　重症病房是单人间，房间并不大，陪床只有张放平后仅供一人躺下的椅子。翁非让山南倚在自己怀中眯一会儿，自己则靠着墙打盹。

　　山南不想睡，但对上师父面容上少有的疲惫，顺从的靠在师父怀里。所有人都在担心自己，自己不能执拗。

　　小时候，师父常常抱着山南去见小千千，去公园玩，练功练哭了，也在师父怀中哭。后来小千千回到院里住，师姐妹们牵着手去公园，练功再苦也不会哭。
　　越长越大，越来越远。

　　倚在师父怀里的感觉却和小时候差不多。

　　山南脑子里乱糟糟的，想谭北乐和竹姨离开前，说自己有空再来医院，想白姨说白高舟想来看师姐，想刚刚在楼上看见的已经睡着的爷爷，想奶奶什么时候醒。想着想着，看见了一男一女，面容模糊的两人在海边玩水，边玩边喊：“南南，快，到爸爸妈妈这边来。”

　　爸爸妈妈？

　　山南想往他们那边跑，却发现自己飘在空中，无法落地……

　　她想翻动身体，却被人揽住，她听见有人大声喊：“妈！”

　　那声音带着哭腔，惊得山南瞬间睁开眼。

　　她看见了赶回来的姑姑。

　　因为航班晚点，山梅落地锦城已经是凌晨两点，赶到医院已经三点多。一到病房，她视线落在病床上戴着氧气插着各种仪器的人身上，提了一天的心瞬间崩溃，趴在病床边。

　　山南连忙坐直身体，同翁非一起将山梅扶住。安抚一番，三人坐在椅子上，小声说着老人情况。

　　山梅让翁非和山南回家，但翁非不愿，山梅今天奔波一天也很累，山南更不愿意，她想等奶奶醒来。
　　最后决定山梅回家休息几个小时，天亮后再来医院。

　　山梅临走前去楼上看爸爸，老爷子睡得很沉，护工在一边玩手机，时不时抬头看一眼床上的人。

　　第二天早上七点，山梅回到医院，她走进重症病房，看见坐在病床边的父亲。
　　老爷子面容苍老，眼里看起来却十分平静。听见声响，他回头看见很久不见的女儿，也只是安静地问：“你回来了？”

　　他这种安静让山梅心酸。

　　山梅强行压下情绪，问山南和翁非去哪里了。

　　老爷子摇摇头。

　　门口传来声响，山南和翁非提着早餐回来。

　　重症病房里人不能太多，几人劝着老爷子回自己病房，吃完早饭，翁非回家准备去上课，带着山南回去休息。

　　山南原本不想回去，爷爷冲她轻轻笑：“南南，回去吧。睡一觉，早点去上学。”

　　上学。

　　山南忽然想起，几天前爷爷奶奶坐在桌子边说：“我们家前后三代，还没有一位大学生。你爸爸读的书多，但没有考上大学。”那是很普通的时间，很普通的聊天，灯光下，奶奶递给山南削好的橙子。

　　山南跟着师父回家了。大概是精神透支，一觉睡到午后，她才醒过来。

　　年轻人恢复能力强，一觉睡醒脑中的晕沉散掉大半。下午山南依然没去学校，去了医院。

　　接下来的几天，她大半时间都在医院，在医院待的第三天傍晚时分，奶奶醒了过来。

　　病房里一阵忙碌，医生来去两趟，让家人和推送员推着老人去检查，山南跟在姑姑身后，上上下下跑了好些她分不清的检查种类，天黑时回到病房。

　　醒来的奶奶视线一直在山南身上转，但她不说话也不笑，盯得山南不知所措。

　　医生说奶奶可能现在认不出人。

　　山南脑中迷茫地看着姑姑，姑姑抓住她的手，颤抖着声音问医生：“会一直认不出人了吗？”

　　医生也不确定，看后续观察。有些人过几天会恢复，有些人可能一直恢复不了。

　　因为这个消息，山南守在奶奶床边，不愿意再回家。

　　奶奶醒后的第二天转到普通病房，和爷爷在同一层楼，分别在走廊两头。

　　爷爷的血压基本稳定，在姑姑的坚持下，医生给老人开了全身体检，山南跟在爷爷身后去门诊那边做检查。在CT室外，她看见好几位中学生挽着爷爷奶奶的手，带老人做检查。她忽然想起来，已经是周六。这些陪着爷爷奶奶来检查的孩子们，应该是父母不在家。

　　广播里喊爷爷的检查号数，山南扶着爷爷进检查室。

　　傍晚时分，天气忽然阴沉下来。同病房的人说要下雨了，一场秋雨一场凉，气温慢慢会降低。

　　医生让亲人多在奶奶病床边说话。姑姑和爷爷在病床两边聊天，聊姑姑的卤肉店，聊姑父烫伤后店里要关几天，聊两个小表弟如何调皮，山南偶尔插一句。床上的老人眼珠在窗边几人身上打转，但就是不说话也不笑。

　　兜里手机连续震动，山南拿出来，翁亦千三个字在屏幕上面跳。

　　这几天师姐弟群里没怎么说，但所有人都分别给山南发消息，翁亦千最喜欢发些可爱的猫猫狗狗图片；武天睿则说父母买了很好吃的柿饼，周末带给她；叶桓兴奋地告诉她父母同意他考体大附中的高中部了；白高舟最不知道说什么，总提醒她按时吃饭。
　　谭北乐则一天无数条消息，说什么语文老师今天的妆化毁了，贾青去集训啦，问她还记不记得刘毅安，他看了山南的比赛视频，觉得她舞刀好帅……零零碎碎的。

　　山南看见了偶尔回一些。

　　看到这些消息时，山南会短暂忽略鼻腔间的消毒水味。山梅和爷爷不在病房里的话，她会给奶奶念念师姐弟们发的消息。

　　山南接起电话，听筒和身后同时传来翁亦千的声音：“师姐……啊，找到了！”

　　所有人看向门口，翁亦千身后跟着叶桓、武天睿和白高舟，同龄的两位师弟手里提着大大小小好几个袋子，白高舟手里则拿着两把雨伞。

　　“你们……你们怎么来了？”山南连忙站起来。

　　“师姐。”翁亦千和白高舟同时喊，又冲姑姑和爷爷打招呼：“山爷爷，姑姑。”

　　几位孩子高高瘦瘦，在病房门前站得端端正正。

　　“师姐，我们早就想来了，但是要上课……”白高舟不认为病房同其他地方有什么不一样，语气同平日里无异。

　　翁亦千跟着接上：“对啊对啊，晚上不训练就得上晚自习，都没时间来看吴奶奶。”
　　“吴奶奶没事吧？”

　　山南轻轻笑了一下：“没事……”

　　翁亦千走到床边：“我知道，奶奶现在需要别人和她说话。”她冲白高舟挥手：“舟儿，快来跟吴奶奶讲你被妈妈逼着穿裙子的事情。”

　　白高舟虽然还没有正式发育，但个子也快到一米六，有属于自己的自尊心，连忙去捂小师姐的嘴：“别乱说别乱说，我没穿……”

　　将手里袋子放下的武天睿让他们注意别吵着同病房的人，又看热闹不嫌事大，让白高舟别害羞。

　　师弟师妹们给病房带来久违的热闹，同病房的大叔和陪床的大婶都笑着看他们。这种热闹是山南习惯的，她接过武天睿特意带给她的柿饼，脸上露出久违的轻松。

　　叶桓帮着把提来的水果牛奶一一归置好，白高舟在翁亦千和武天睿的诱问下，不得不承认自己穿着裙子让妈妈检查版型。

　　三人你一句我一句，把山爷爷和山梅都逗笑了。大概是这种热闹太有感染力，病床上的奶奶忽然出声：“啊啊。”

　　像是刚学说话的孩子一样。

　　病房里所有人都惊住了。下一秒，山梅抓住翁亦千的手，惊喜地说：“小姑娘，你们再说说话。”

　　翁亦千愣住，看着病床上的老人，冲武天睿喊：“天睿，听说你们学校下个月校庆，你和叶桓要表演节目哇？”

　　武天睿点头：“对。”他看向山南：“叶桓说想表演双人刀法，师姐什么时候回去和小师姐一起陪我们练练呀。”

　　不知道哪几个字眼被捕捉到了，病床上的老人声音发出更多咿啊声，山南直接跑出病房去喊医生来看。屋子里师姐弟对视一眼，开始各种聊练功的事情。

　　不一会儿，医生跟着山南进来，先是被病房里这么多人惊住，得知是他们聊天让老人发声后，又详细询问一番。

　　医生判断应该他们聊的话题里有奶奶想知道的。

　　山爷爷忽然对着病床的人喊：“吴玉珍，快起来，南南要去比赛了，你去帮她找找，她的刀放在哪里了？”

　　病床上的老人眼珠转了几下，忽然将手抬起来掀开被子，嘴唇开开合合，病房里安静下来，能听见不太清晰的发音：“南……南南……”

　　山南哇地大哭。

　　自从奶奶能出声也可以动后，山南开始被爷爷和姑姑催着回学校上课。爷爷血压稳定出院，同姑姑一起交替着去医院照顾奶奶。

　　山南每天最后两节晚自习不上，去医院陪奶奶。刚开始班里的同学好奇她发生了什么事，听说是家人生病后，没人再过多关注她。

　　市联考马上到来，高中时期最后一次申报运动员的时间也快到来，同学们都忙着自己的事情。

　　山南这些天一直在想一件事。

　　她想放弃首都体育大学的特招生资格，留在锦城。

　　同为体育大学，但首都体育大学和锦城体育大学完全是两个不同级别的学校。

　　山南知道自己这个想法肯定会遭到所有人的反对。但是在这个世界上，爷爷奶奶是唯一的，她想一直陪着两人。

　　有天晚上，山南在病房里边背书边拍奶奶的手，奶奶忽然抬手摸了摸她的脸，嘴里含含糊糊说着：“南南……别累……别累……”

　　山南听了好久，才听出来是什么意思。

　　那一刻，她想，要留在锦城，要陪着爷爷奶奶。

　　市联考的前两天，奶奶出院了。老人说话还是含含糊糊的，行动也没有以前利索，需要人搀扶着，但医生说再住在医院也没有必要，回家好好休养，坚持锻炼，慢慢恢复。

　　山梅的丈夫到锦城一趟，看完岳父岳母后又回了南城。老人的病比他想象的严重，他原本想这次过来同山梅一起回去，到家里一看，老人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恢复，家里只有老人和孩子，孩子正是高三最重要的时候。
　　他没提同妻子一起回去的事情。只让妻子多照顾父母一段时间。

　　姑父在家住的几天，每次山南见他和姑姑小声商量事情，总会产生亏欠感。她会想，如果爷爷奶奶有人照顾，姑姑就不用留在家中。

　　藏着心事，联考考试时期间山南竟然走了神。

　　考完试的当天，恰好是周六。林华将山南喊到办公室，递给她一个绸缎红本，她翻开，是一级运动员证书。

　　林华十分欣慰：“你是我们年级第一位一级运动员。下一周荣誉榜上会张贴这件事。”

　　山南看着证书上的照片、名字，大半月前还在期待的自己，现在拿着证书只剩平静。

　　林华知道她这段时间陷在家里老人生病的事情中，没有多说，只让她好好保管证书。

　　山南拿着证书在楼层拐角的走廊边站了好一阵，她拿处手机给谭北乐发消息，问她晚上要不要见个面。

　　这些天，她和谭北乐几乎都是通过手机联系。连周日都没有去师父院中，只坚持了每天早间在学校的晨训。

　　谭北乐来医院看过几次奶奶，两人在病床边聊天给奶奶听。聊完天后，两人会并排走出医院，谭北乐回家，山南继续回病房。

　　谭北乐很快回复消息：“好。”
　　“不上晚自习了，我们去仙鹤路吧。”

　　仙鹤路是锦城东区的一条街，沿河分布，有很多吃的。东区的学生年轻人都喜欢去那边逛，尤其是夏天。

　　山南轻轻捏着手机，手指在屏幕上轻点：“好。六点半，校门口见。”

　　体大附中周六晚上还有两节晚自习，上完晚自习才正式放周假，山南转身去办公室请好假，再回到教室里，背着书包离开。

　　另一边，谭北乐也拿到假条，背着书包往山下跑，跑到校门口，她又返身跑向食堂，山南喜欢森华食堂的小馒头，拇指大小的馒头四块钱能买20个，一口一个，很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