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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复活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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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后几日,林暮晴领着江蓠又往李芝的住处跑了几次,早上就去,晚上也去,像上下班打卡。
从那日后,江蓠走哪儿都背着铁锹,上面的泥土和血迹被林暮晴保留了下来,一大一小两个人,拿着凶器,活像上门讨债的主。
一直没碰到有人在家,但是门口的垃圾袋换了两轮。
越是如此,林暮晴就越发觉得,李芝可能伤了人才躲着不出门,但人总要出门的。林暮晴不急,主神将她投放在这个镇子,代表关键人还在镇子上,不然就把她投到别处去了。
每日定点打卡之后,林暮晴就带着江蓠去镇子上闲逛,哪家的人找她搬过砖,哪家的人骗过她的废品,她就去找谁。
先是张口一句“结工资”,然后口齿清晰、条理清楚地陈述,哪年哪月这家主人做了什么欺负人的事儿,桩桩属实。痴儿清醒时的记忆任由林暮晴拉扯出来,再讨个公道回去。
人们以前知晓痴儿傻,在傻子面前就褪下礼貌的外壳,展露自己的素质底线,脸上写着不文明三个字,如今就遭了报应。
有人不认,林暮晴就去废品站跟老板等价换了个录音喇叭,站在楼下循环一天,比买糍粑的单车还大声。有人报警说她扰民,警察来了她就跑,警察走了她又来。不认的人,到头来为了求个安生也只能妥协。
林暮晴不讹人,欺负过她和江蓠的,她就讨回去。“工资”可以协商,要么是一块、五块的纸币,要么是一袋面,一窝菜,也不多拿。
一来二去,这个在镇上人们口中“可怜”的存在,陡然间就变成了可怕。
人们说:傻子,啊对,林暮晴,好像见过神仙娘娘,有神智了,耍心眼,吓死人了。
以前她疯的时候,人们怕她,现在她不疯了,人们好像更怕她了。
江蓠背着个铁锹,小小的个子像架在铁锹上,跟着林暮晴走街串巷,帮林暮晴举牌子,拿喇叭,人们顺带也怕起了这个跟班,要是被缠上麻也麻烦死了。
江蓠有天睡觉的时候不高兴,林暮晴问她怎么了,她嘟囔了半天,才说:“有人骂你,骂得难听……”
林暮晴好问歹问骂了什么,才从女孩子口中听到了“不要脸”几个字,细如蚊呐,脸颊绯红,恐怕是江蓠第一次说脏话。
林暮晴来了兴致,哈哈一笑,轻声说:真的?你在哪儿听到的,我们明天骂回去。
江蓠抿着嘴,不说话,小小的脸上写满了不开心:“我不想听到你被骂。”
林暮晴心里升起暖意,江蓠是在给她鸣不平。
她靠着墙坐起来,有一下没一下摸江蓠细软的头发:“我以前神志不清的时候,他们骂得更难听,因为痴傻啊,不会还手,就只能任人欺负。现在身份调换了,我还没动手呢,他们就不适应了。”
“不要脸算什么骂,不算骂,争取自己的利益不丢人,那些侵占了你的利益还不愿意付出代价的,才会这样攻击你。”
林暮晴又笑:“而且啊,我不在意他们的评价,到了这穷乡僻壤的镇子,就是得没素质,太有素质了活不下去的,只要不害人,就得脸皮厚,脸皮厚的人才能享受世界。你以后要往大城市走,走到更广阔更宽容的地方去,那里才适合你。”
林暮晴碎碎念着,感觉自己在镇上待了几天,有点张翠附身。
江蓠听了最后一句,心也跟着飘走:“我没见过大城市,阿晴你见过?”她仰起头来,好奇的眼睛瞧着林暮晴。
“我哪儿见过啊。”林暮晴看向别处,“只是听说罢了。”
“那你也一起去吗?”江蓠问得小心翼翼,眼巴巴地望着,是试探,是请求,小心思显露无遗。
“要是有机会的话。”林暮晴搓揉江蓠的脸,“好了,快睡觉吧。”她转移话题,看江蓠慢慢缩成一团挨着她的腿,乖巧闭上眼睛。
哎,小兔子的脸揉起来可真软啊,她前世也想有个妹妹来着。
第二天,林暮晴果然骂了回去。
江蓠小身板站得笔直,在后面看林暮晴和人吵架。
林暮晴不叉腰,不用手指指人家的鼻子,不像镇上人那样动不动就脱鞋子佯装要打人,她就是站在那儿,背脊挺直,气场全开,宛若一道坚不可摧的墙。
江蓠想起之前的林暮晴说的话,她说姐姐示范给你看,要成为令人敬畏的滚水。
她身体力行,教一颗种子如何破芽,再长成大树,立在天地之间。
江蓠信了。
没有人再敢欺负她们。
……
第七日,林暮晴又往李芝家去了一趟,依旧没蹲到人。
想起张翠是镇上的情报中转站,或许能知晓些信息,林暮晴便带上这几天的“收获”往张翠家走。林暮晴也不是立志要得罪镇上所有人,以前帮过她的人,她都带了些回礼,两枚鸡蛋,一块新买的蛋糕,或者随便什么小玩意,在能力范围内知恩图报。
有人因为她不痴傻了会骂她不要脸,也有人因为她不痴傻了而真诚为她高兴,世界就是这么奇怪,形形色色的人都有。
张翠手里提着一大袋瓜子,又伸手去揩泪,这次是真的。
瓜子是林暮晴刚去市场上买的,现炒的五香瓜子,一斤才几块钱,她没费什么钱,张翠却感动得背过身去,不知道她脑补了什么,再开口喉咙都变沙哑。
“我上火了。”张翠掩饰。
林暮晴浅浅地笑:“知道了,瓜子等你好些了再吃。”
寒暄过后,张翠就捡起了八卦的老本行:“神仙娘娘的事儿是真的?真治好了你的病?诶,对了,我听说你最近去人家铺子闹事了,咋回事儿啊,咋还把警察都招过去了呢?”
林暮晴皱着眉苦笑,挑着些故事满足张翠的好奇心,她要是没猜错,隔天张翠就会把这些事儿传得整个镇子都是。
由林暮晴亲口讲出来的,总归是对自己有利的,林暮晴不怕她传。
末了,林暮晴问起张翠:“婶儿,最近还是没见过李芝吗?”
“没见过。”张翠摇头,又想起什么:“不过应该没失踪吧,她女儿还在祈中上学呢,看上去没异常啊。”
“女儿?”
“嗯啊,女儿啊,跟江蓠差不多大。”张翠说着说着,觉得嘴里差点什么,顺手就嗑起了瓜子,同时拿眼睛瞟林暮晴:“你没见过她女儿啊?”
林暮晴沉默着,皱着眉头想了好一阵。
李芝这个人,也帮过林暮晴,曾经心软带她回家吃过饭,不过是十年前了。那时候她看着温和良善,眉眼年轻,和资料里的妇女判若两人。
李芝好像确实有个女儿,只不过林暮晴没有在清醒的时候见到过,即便是她去李芝家里吃饭也没碰面。林暮晴能理解,家里有孩子的家长,会避免小孩跟镇上的痴儿过多接触,怕伤了碰了,这是无可厚非的事情。
既然孩子还在照旧上学,说不定可以找过去问一问。
张翠又像是想起什么似的,碎嘴皮子一碰,又开始讲话:“诶,我跟你说,这女儿也是命苦啊……”
“怎么了?”林暮晴敏锐地竖起耳朵。
听了大半个小时,林暮晴终于从张婶掺杂着极强个人情绪的八卦,混合着先前得到的资料,拼凑出了李芝的家庭情况。
早些年李芝离了婚,离得惊天动地,告到了法院,那个时代如此轰轰烈烈,对镇子上的人来说是前所未有的事。最后女儿李梦安判给了男方,李芝头也不回一个人拉着行李走了。后来男人开始酗酒赌博,也干过拿小孩威胁李芝给钱的恶心事儿,老天有眼,男人去年年底喝酒喝死了,李芝便从城里回来,和女儿生活在一起。
“这次回来本来说要带小梦一起走,这不孩子初三嘛,过两个月就中考了,现在转学也不好转,转去大城市功课哪里跟得上。”张翠抬手,啧啧称奇,“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啊。”
林暮晴本意是打听事儿,现在得了些信息,于是牵了江蓠的手告别张翠前往祈运中学。
她要找到李梦安。要么去校门口碰碰运气,不行就回李芝家门口蹲人。
前往学校的路上江蓠状态不对劲,女孩儿酝酿了好久才开口,神情有些不自在:“阿晴,你找她们干什么呢?”
“呃。”林暮晴被问住了,她带着江蓠往李芝家去了这么多次,江蓠一直都安静地跟着从不过问,现在这么一提,林暮晴才想起好像确实没有和她解释过。
这要怎么解释呢?
她想了半天,回答:“神仙娘娘要我找的。”
神仙娘娘真是对不住。
“哦。”江蓠应了一声,不再追问,眼见着兴致低落下去,被牵着走时也慢了半步。
林暮晴察觉到了,但终究没开口。
小女孩心思敏感细腻,不知道是哪点让江蓠多想,林暮晴不问,她就不表露出来,自己慢慢咀嚼消化,烂在肚子里,像青春期综合征。
走到祈运中学校门口时,林暮晴算是知道了江蓠在介意什么。
正好碰上放学,一群精力旺盛的小麻雀叽叽喳喳地往校门外跑,光鲜的,有生命力的,打在她们身上的光都变得炫目刺眼。镇上不兴家长接送,没有黑压压的家长挤在校门口,这些小麻雀脱离了课堂,就自由得过了分。
三三两两凑在一起,买门口小摊上的鸡蛋饼,或是买奶茶,性子野一点的会揣着零花钱去网吧玩游戏,玩够了,才晃回家写作业。
林暮晴站在阴影处,江蓠站在更深的阴影里,背上被破布绑着的铁锹不知道什么时候取了下来,藏在背后,只露出半张脸往学校那边看。
但凡有一个青春靓丽的小女孩往这边望过来了,江蓠就会躲得更深一些。
林暮晴觉得自己有些残忍,暗自懊悔,不该带江蓠来这里。
人与人之间的对比有时候直白得伤人,从衣着、动作、神态上就能看出彼此的境遇,那不是一句“不要怕,没关系”就能化解的问题。
“这么多人,找不到啊。”林暮晴就只张望了一眼,口中说着算了算了,牵着江蓠转身离开。
她不想把江蓠的窘迫放到台面上来说,小心翼翼维护江蓠的自尊。她活了这么多年,有着强大的精神定力,穿得像乞丐站在人群中也不会低头。
但小女孩没有,没法直白地面对别人的打量,大人也就算了,同龄人或是探究或是嫌弃的目光,比酷刑还要可怕。
“嗯。”江蓠暗自松了口气,乖巧地跟在后面。
只是两人没走出两步,就听到校门口有人在大声吵架。
人群中心,一个家长模样的妇女牵着一个女孩儿的手,跟老师模样的成年人起了冲突,两人吵得很大声,像石子扔入水中,很快就成了众人关注的焦点。周围的学生迅速围了上去,起着哄,叽叽喳喳地闹。
林暮晴止住了脚步,她的视线越过人群,定在妇女的身上。观察了好片刻,林暮晴才拉着江蓠找了个有墙角的地方,藏着身打量这场“战局”。
“终于找到了,那就是李芝。”林暮晴拍拍江蓠的脑袋,伸手指向校门口和人吵架的妇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