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春秋（女尊）》渡慈

2、第 2 章

　　三月前——

　　大燕北部，朔雪连天。

　　在这黄白混杂，一望无际地场景下，一道淡红色身影渐行渐近。

　　这一骑装女子于某个营帐外停下，似乎事情紧急，隔着老远，她便将身上雪貂扔给营帐前的守卫，面色极为凝重。她快步踏入帐内，手中持有一封密信，那上面的花纹繁复考究，暗红与玄金交织在一起，在此时此景下，表面威严已经隐隐压抑不住山雨欲来的诡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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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是说......她回来了？”

　　说话之人的声音入环佩作响，轻灵悦耳，他仿佛只是不经意的一问，自身所带的矜贵气势却不容答话的人有一丝怠慢。

　　“是，大人！”暗影连忙弯下身鞠了一躬，不敢直视大人面容，如此一来眼神却落到对方的手上。

　　只见那手指莹白如玉，一看便是保养的极好。此刻捏着鱼食向池里喂鱼，姿态从容地一起一落，更让人觉得他的手骨节匀称，若柔荑玉蕤。可就是这样一只手，操纵着凤朝所有的机要密事，掌管着生杀予夺，看似瘦削不堪一握却不知经手了多少惨烈肃杀之事。

　　如此，便又是骇然垂眸。

　　暗影自觉地目光下移，却听见大人低声闷咳，像是旧疾发作，他欲相抚却被那双手阻止了动作。

　　“无碍。”楚蘅调整了下气息，方才欣喜雀跃太盛，他又强行压制心绪，自然是诱得咳嗽发作。

　　他指尖轻碾，剐蹭着所残留的鱼食，面上依然是一贯波澜不惊的样子。

　　楚蘅拂袖让暗影下去，饶有兴致地打量起池塘中的金鳞，若有吃食便会一拥而上地哄抢，现在他停止了投喂，便悉数退散开，不再雀跃地跳动，甚至在水面上也能看出跃出鱼头。

　　不争不抢，怎么能行呢。

　　楚蘅敛眸，强行压下胸腹的闷痛，倏而却眉目紧皱，他耳朵微动，轻微地笑了下。

　　是他大意了。

　　他侧目相望，便见洛钦款步而来，闲庭信步般似乎完全没将他府里的暗卫看在眼里。

　　楚蘅不着痕迹地将覆在胸前的手撤去，隐忍含痛的脸色在抬头的瞬间便带上了清浅笑意，而此刻，洛钦也正巧走到他的面前。

　　此刻的洛钦早已写下了面罩，那身碍事的披风也被她搁置在了歇脚的客栈。也幸好如此，她随着暗卫赶来，想见见这背后之人，遇到楚蘅之后，不至于懊悔自己风尘仆仆。

　　“武艺又有了长进？”

　　楚蘅只将人全须全尾地打量一遍，像是要与记忆中的模样对比，细瞧出这些年的变化。可无论心里有着怎样的狂澜万倾，面上却是不动声色。

　　“不然早死了。”

　　洛钦答地随意，她有意贴近楚蘅，双臂放在玉栏上，稍微偏侧便能与楚蘅挨着。但她很快就顿住了动作，克制住自己想拉过人手的放荡心思。抬眸时神色复杂。

　　“为何派人跟着我？”

　　楚蘅微讶于洛钦的直白，想着却是一笑。是他在尔虞我诈的朝堂斗了太久，以至于如今见人诚恳便会生出试探打量的心思，想想清楚背后弯弯绕绕，却忘记了原本的人们说话，就是要双方之间都听得懂的。

　　“洛钦，你以为你面前站着的是谁？”

　　楚蘅睨了她一眼，语气有些不咸不淡。

　　洛钦闻言却是哑然失笑。她眉眼间染上些许落寞，转瞬却是释然。

　　她向楚蘅工整地作了一揖。

　　“丞相大人，多有得罪，只盼您能看臣在蛮荒之地待了太久，礼仪忘得干净，有所见谅了。”

　　洛钦这是故意惹得他不痛快！

　　楚蘅险些没压住喉间的血，他凤眸冷凝，唇线紧抿，整个人都透出冷厉来。

　　这样客套的话，让两人之间的气氛掉到冰点。

　　洛钦起身时没藏好眼角的嘲弄，说出的话语也不自觉带了些火药味。

　　“不知丞相，是不是这样的意思？”

　　“您运筹帷幄，擅洞悉人心，臣不行。”

　　楚蘅被洛钦话语中的刺扎得唇色发白，他紧攥着双拳藏在宽大的袖中，复睁眼，方才的波动已经烟消云散。

　　“你在怪我多管闲事？”

　　多管闲事？

　　在场两人对这四字的含义心知肚明。

　　洛钦吞咽下喉间苦涩，知道楚蘅是在质问她——

　　到底确保她从边疆孤身一人来到京城的安危是闲事？还是令她不日后别无选择地登上皇位是闲事？

　　洛钦看着楚蘅挺直的腰背，较她离开前更是消减了不少。

　　这些年她所受的苦自己知道，而楚蘅在她所厌恶的皇城之中所做之事，只道是有增无减了......

　　也是......是她说话伤人了。

　　“抱歉。”她嗫嚅着唇，还是先选择了服软。

　　她瞧着楚蘅面色不好，知道自己此时不应该拿话激他。

　　楚蘅没应声。

　　他垂眸见着洛钦，觉得明明自己从未错过对方这五年来的种种，眼前的人却陌生起来，仿佛那些他透过白纸黑字所见的，全部是假。他现在......好似真的不了解她了......

　　盘旋心中已久的疑问此刻却仍在纠结要不要说出口。楚蘅笑骂自己竟在此处优柔寡断，却又害怕背后的答案不如自己所愿。

　　他想，洛钦现在也不了解他。洞察人心？不，他从未看穿过她。

　　“若不是现在的局面，你是不是未曾打算回来？”

　　还是问出了口。楚蘅别开了脸，洛钦站在原处只能看见对方颤动的眉睫和黛色的唇。

　　洛钦不答。

　　楚蘅心下了然，轻轻扯了下唇角，准备将排演了许久的回答吐出圆场，却被对方打断。

　　“是我没有允诺......”

　　洛钦叹了口气，她想拉过人解释，却在楚蘅的嗤笑一声止住了动作。

　　“谁稀罕你的承诺！”

　　眼前无情无心的玉尊终于因为猛烈的情感裂开了口子，透过裂缝吐露的凛冽让原地的洛钦动弹不得。

　　她直觉自己又说错了话。

　　等着楚蘅的讥讽，抬首却只见对方越行越远的背影，就像是那夜她策马离开京城时那样决绝。

　　洛钦呆在原地未动，见着楚蘅前进的步子稍顿站定，熟悉的嗓音穿过他们之间的距离鼓噪在她的耳膜。

　　“洛钦，是我多管闲事。”

　　“日后，你我二人，互不干涉。”

　　互不干涩四字结结实实地摔在地上，形成她越不过的天堑。

　　楚蘅走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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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楚蘅强撑着走回屋，便咳出了血。

　　他踉跄地扶着床榻仰躺在地上，让屋里所有的暗影消失。

　　你看啊，他身负顽疾，落得伤痕累累，到头来争的竟然是别人不屑一顾的。

　　他妄图将雀关入樊笼，被雀啄伤，可能也算作自作自受。

　　楚蘅按压着胸口，勉力才喘上来气，灰白的唇色只有紧咬着才稍显人色。

　　这一具病骨支离，从镜里细勘，也早就不是当年名冠京城的楚君平了。

　　楚蘅惨然发笑，他见那人离京之日便应该明白，那纠结暗藏地解脱释然，那人欲成鹤高悬空中，他却偏要以人的贪念将她束缚。也怪不得不讨喜，落到这般田地。

　　不过，这样也好。

　　这样......便不枉费他盘算的最后一局棋落空了......

　　楚蘅偏侧过头呛咳，慢慢闭上了眼。

　　洛钦坐在砖瓦之上，姿势未变。她当然感觉得到身旁有多少暗卫，只是不知道楚蘅说了什么，让那些人不敢近她一步。

　　进不去正在置气之人的房间，她索性仰躺在屋顶之上。

　　眼下女帝病危，她又是唯一的皇嗣，应该奉着圣旨入京，而不是这样一人一马。

　　楚蘅担心她会遇险，提前派暗卫来护着她，没错。

　　至于这朝堂之上的浑水，她毕竟是离得太远了些，身处其中的人尚看不清，她更是不懂。

　　当年被放逐之时，便打定主意再不回京，却偏偏允诺了楚蘅三年之约，对方因此生气，更是没错。

　　想来想去，她好像又惹到了他。

　　洛钦幽幽地叹了口气，视线落在瓦片上，好似要透过着褐瓦窥见屋中人的一举一动。

　　大漠孤烟，爽快恣意的生活她是回不去了。

　　将气撒在楚蘅身上，不过是凭借着那么一点直觉。

　　洛钦试着想象了下楚蘅运作的手段，只觉迷踪暗藏，在她眼前笼罩起一层层黑雾，全是她看着头疼的雷霆手腕。

　　楚蘅能搅动这池水还全身而退，她的担心确实是可有可无了。

　　洛钦眸色渐深。从太女谋反、三皇姐毒发身亡，四皇姐在事情败露后畏罪自杀这一连串的事之后，除却各地藩王的虎视眈眈，还有邻国使节的不怀好意。这一切要是想依赖于她那缠绵病榻的母皇可就太难了，这么一想，也就料到楚蘅他肩上担了多少，说不出的心疼弄得洛钦眼睛酸涩，她叹道，也难怪人消减。

　　洛钦不欲再想。她闭眼，回想这阔别五年之久的第一次见面。

　　思绪却不受控地从离开之前的记忆追溯。

　　跪坐雪地劲韧如竹的太女伴读、被她洒了一身雪的狼狈模样、意气风发，一日看尽长安花的状元郎......

　　和今日，她所见的，狠厉摄人的丞相大人。

　　洛钦想，她该是动心的。

　　于是不再犹疑。

　　在暗卫警觉的目光下，洛钦破门而入，就因眼前的一幕惊惶失色。

　　楚蘅瘫软在地，发冠偏倚散乱，不见雍容气度，只剩美艳容貌的木偶外壳。

　　她厉声呵道：“太医呢？！传太医！”

　　一点点把人揽入怀里，不住地喊着“君平！君平......”

　　楚蘅模糊的意识在这熟悉又陌生的称呼中抓寻来路，他微微睁开眼，见到了洛钦那双杏眼。

　　不是当年奔向他的揉蓝衫、杏黄裙。

　　只是他的洛钦。

　　楚蘅一句“别慌”还未出口，便再度昏沉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