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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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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简洁骑装被换下,由朱红色凤袍包裹住,洛钦被繁重头饰压低了视线,瞥见昏黄镜里反射出那张无措的脸时,她才稍稍回过神来。
她竟然要登基了。
今夜的一切如此迷幻,以至于此刻她清醒过来,回想细节却全然是空白。
她记不得自己是怎样一步步踏入这重重宫闱,也记不得她被告知先帝驾崩时是如何反应。
先帝身旁侍候十几年的嬷嬷现在立在她的身旁,那句“驾鹤西去”从对方嘴里说出时,洛钦才恍恍惚惚地真的相信。
离京数载,要说起这深宫里,还能和她有点关系的,便也只剩下这位她偶尔在御前请安,见过几面的嬷嬷——陈娘。
洛钦叹了口气,复把视线落到昏黄铜镜上。铜镜被磨得很细,于是所呈现的人影清楚分明。
她细细端详,镜中人柳眉杏眼,却被胭脂蜜粉强行勾勒出庄重威严。人像被珠翠金钗围绕,她顶着繁重头饰,竟然也学会了之前低首谦逊的仪态。
没有比这更无形的枷锁,好比没有比这宫墙更奢华的囚笼。
她认不得镜中人。这不是她。
这样的认知让洛钦如坐针毡,几乎要直立而起,却被一双手不着痕迹地摁下。
是楚蘅。
她入京那天,在茶馆坐了许久。她从他人闲话中听这五年的风云巨变,知晓了当朝丞相是如何权倾朝野,此时此刻却才有了实质感受。
她侧目去望楚蘅,对方穿着官服,官服繁琐,将那人的清瘦消减尽数藏起,不似常服下那般脆弱易折,便更是气势逼人,清俊出尘不敢直视。
楚蘅屏退了旁人。
洛钦垂眸思索,低垂的眼睫拓下一篇阴影。她想到这应是她回京以来,第二次见楚蘅。
上次这人晕在她的怀里,她仪态尽失地被暗卫撵出了丞相府。对方一板一眼地告诉她这京城的云诡波谲,身为皇女私下与朝廷重臣见面,终归是要有所顾忌。
虽说的隐晦,洛钦却是听懂了。
于是这数月来,他们竟是再没见过。
是生疏了。洛钦伸手扶了扶摇动的步摇,目光平静地见它停下,愣神片刻——不然此刻她也不会一句话都说不出。
她想问他五年的经历,为什么那日落得吐血的境地?
她见他清瘦背影会心疼,可该如何组织措辞,才能让楚蘅也跟她说说实话?
她想啊想,还是没想清楚,索性闭口不言。别让这些年的忽视和狼心狗肺见了光。
楚蘅的眉目在烛光映照下更显昳丽,烛影随风摇,影影憧憧宛如流动的山水。
楚蘅也在静静地看着她。
洛钦有点想笑,不知道对方现在是不是也在后悔过早地遣退了下人,落得两人四眼对望的局面。
可......丞相楚蘅又怎会在意这些呢......
她一声“君平”堵在喉咙里,涩得眼眶发酸。她后知后觉才明白这是落泪的前兆,只是她这五年过得实在顺心,连带着这也生疏了。
于是,暗屋明烛,女帝和丞相沉默对望,映在窗上,像是早就依照话本做的皮影。
只是外面没有围着人群,对着戏台,为他们的故事牵肠挂肚了。
楚蘅率先移开了视线,他负手而立,裹挟着不近人情的冷气。
这样的转变,总算让洛钦是找回她在边疆做统帅号令千军的气势,她敛眸轻声笑道。
“丞相打发了那些人,是准备亲自为本殿绾发吗?”
楚蘅闻言身形僵了一瞬,他紧捏着手中的玉钗,眼神凝在洛钦的头饰上——他已经打量了许久。
轻轻摇了摇头。
没有位置了。
洛钦走的那日,他没有去。或许他不想融入那满城墙相送,却与洛钦毫无关系的人群里,做这平乏而虚伪的告别。
他将先帝赐的那块玉送予国匠,打造了一只玉钗。想着玉钗与杏眼最衬,要比那凡庸的珠翠与洛钦相配得多。
玉佩上有他的名字,玉钗是他的心意。
他想着,三年后洛钦凯旋,他赠予她,这人总该是能看懂。
但他等了三年,洛钦没回来。今年是第五年,这玉钗也失去了恰当的理由。
没有人、没有时机、不剩位置。
楚蘅眉眼染上讥诮,没有低头看玉钗,只是将它又往袖中藏了藏。
洛钦这凤冠珠翠,是他推波助澜戴上的。而他亲手想赠送的,却只能隐于袖中。
想来他步步经营,也......不过如此。
洛钦似乎并不诧异楚蘅的拒绝,却也没将旁人召进来。
她一手为自己梳妆,一边漫不经心地发问。
这次,她无意纠结称呼,像是平常谈话,妄图让她的‘君平’出来,别用楚蘅对付她。
“前太女的事......”
“我做的。”楚蘅波澜不惊地应道,那双又冷又傲的眼直视洛钦,坦坦荡荡至极。
洛钦突然哑口失言。
“......挺好。”
楚蘅浅笑,他本就生的艳丽,此时一笑,自有不必说的动人心魄。
“好吗?”他勾唇发问,一步步向洛钦逼近,“臣怎么没看出陛下的喜悦呢?”
洛钦欲退,楚蘅却不依不饶。
洛钦瞧他容颜姝色,见那杀伐戾气在瞳中摇曳生辉。
“太女谋反,因臣巧言令色,她便相信了臣,任臣为她的谋士。于是句句教唆,她偏听偏信,落得大街斩首!”
“三皇女?她的死和四皇女一点关系都没有。”楚蘅细细打量洛钦的神色,一句句吐露真相,“毒是臣下的,死侍是臣请的,所有的指控都是子虚乌有。可他们......全都相信了臣的鬼话。”
“对了。”他似突然想起,故作惊讶,“其实,四皇女不必死。先帝病榻缠绵,怎愿这子嗣更单薄?”
“但她不下旨,臣便让夫子们联合上书,四皇女不认,臣便伪造她畏罪自杀!”
令人听得胆战心惊的事实被全数吐露干净,洛钦却是眉睫未动,目光平淡至极。
楚蘅轻声发问,仿佛害怕触及洛钦近在迟尺的鼻尖。
“陛下,您说,臣做的可好?”
洛钦不语。
她思量楚蘅的话,一字字咀嚼,像是要从这些狂放不羁的话语中尝出他的血泪。
她捧起了楚蘅欲后撤的脸。
“逃什么?”
林将军的气场全开,她托着楚蘅的两腮,笑意温柔。
“方才那么凶,现在逃什么?”
洛钦指腹轻蹭着楚蘅的脸,嘴角笑意清浅。
“你想听我说什么?该不会是拿着这几条人命恐吓我?”她摇头发笑,眼底澄澈一片,像是要让楚蘅一眼看清她那颗真心,“可我这些年杀的人可太多了,你吓不到我。”
洛钦不合时宜地想起面如冠玉这四字,只道这玉人的脸真好摸,她本是想看楚蘅惊慌失措,现在却是自己舍不得放开。
她索性舒心地勾了下楚蘅的鼻尖,见得对方眉睫若蝶翼狂颤,才轻笑着罢休。
“或者说,你想见我厌恶退开?然后你才能理所应当地竖起满身刺,理所应当地将我推开?”洛钦鼓着嘴佯装苦恼,“那楚大人的伎俩可就不过如此——不够看了呀。”
“她们死了就死了。”洛钦轻巧地弃置这几条人命,像是捏死蚂蚁般云淡风轻,“你说来也不怕脏了自己的嘴。”
“我们楚大人可矜贵着。”
洛钦叹了口气,将满目讶然的楚蘅拥入怀里,鼻尖嗅着坤泽自带的清香,感受对方轻微挣动。
“君平......”
只这一声。楚蘅便安稳地埋首于洛钦的颈间,不动了。
“让我抱抱。五年了......”
是啊,都五年了。
她逃离京城五年了,边疆偏远,她行军打仗,只觉畅快,如同断了线的风筝,忘记了时光有多匆匆。
旧日的人不会留在旧的光景里,她方才迟钝,没想明白。
现在想明白了,楚蘅一句句剜心之言,也就听懂了。
“前太女欺负你,她该死。”
“三皇女妄图刺杀你,她也该死。”
“至于......四皇姐......”洛钦皱眉努力回想,“我记得幼年时,她给我送过一串糖葫芦。倒是没得罪过我......”
感受到楚蘅侧目的视线,微微放着寒气,洛钦条件反射地微微缩起脖子,不敢再逗。
“我明白......那串糖葫芦是有毒的。”
她眼睛发亮,杏眼柔软地弧度看着确实比凤眸温暖太多。
楚蘅竟有点避其锋芒的意味,几欲躲闪。却忘了洛钦正捧着他脸的手。
可是难见这丞相大人的迷糊样,洛钦见着,甚是欢喜,便没忍住地凑近些许。
“君平......”
又是喊了声。
楚蘅侧过脸,就见着那双杏眼跌入他眼帘,他感知温热鼻息靠近,还未反应过来,就被人抵着唇舌接了个吻。
洛钦一手抚着他的脸,一手扣着他的腰,肆无忌惮地在他口中搅动风云。
像是平日里她攻城陷地般霸道。
罢了......楚蘅敛下清亮的眸子,顺势扬起头,令洛钦吻得更深些。
这时,蜡烛已经燃烧殆尽。只剩下昏黄铜镜反射着一点皎洁月光。
屋内昏暗,晦暗心思漫无边际地滋长,他有些受不住地扣紧手中的玉钗,骨节都泛起清白色。
要了命了。
洛钦只道是混蛋想法一旦开始,便不知收敛,她碾动楚蘅垂落指尖的发丝,强势地不允许人换气,直引得人鼻间轻哼。
“君平......”
旖旎春色无人知。
或许也不见得不是一件好事......
洛钦餍足地松开怀中人。
总算在楚蘅的脸上见到些粉,她还欲再亲,却被人毫不留情地推开。
“休再胡闹!”
洛钦不顾被压得褶皱的凤袍,挑了挑眉,生生带上些风流写意。
“楚蘅,你好凶。”
正整理袖袍的楚蘅闻言抬头,似笑非笑,看得洛钦打了个激灵。
“你看你唇都被我亲软了,却学不好好声好气地同我说句话。我说句你凶,你便这般看我......”她紧盯着楚蘅拉长尾调,“还不允许我说句凶?”
几次呼吸后,楚蘅脸色终于恢复了正常,只是耳尖发红,他斜睨了洛钦一眼。
语气低沉危险。
“唇都亲软了?”
“想让我哄着你?”
“怕是边疆烟柳巷道的酒,你还未醒吧?”
楚蘅眼见着洛钦不自然,原本没有的火气竟也被逼了起来,他抽出与洛钦紧握的手。
“这样的男人青楼多的是,倒是让我楚某人不敢与之比较了。”
“只是想来,林将军对此事颇有建树,应当算得上身经百战,今日楚某人亲身试了试。却也觉得——”
说到此处,楚蘅稍稍一顿,看向洛钦的眼神意味深长。
“不过如此。”
洛钦正欲说些什么解释。
有人敲了敲门环——
陈娘的声音透过纸窗,模糊失真。
“陛下?”
洛钦刚从心上人的怀里出来,又被怼了一通,头脑发昏,竟是反应了会才意识到陈娘是在叫自己,而不是记忆里黄帘之后的母君。
是的,她是陛下了。
洛钦眼中阴霾顿起,眉梢的喜悦消散,有种说不出的不虞。
“嗯?”她应和一声。
陈娘好似放了心,便又继续开口说道。
“陛下,有人来访。”
一语刚落,洛钦与楚蘅四目相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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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第3章 第 3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