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春秋（女尊）》渡慈

1、第 1 章

　　“江风索我吟，山月唤我饮。醉倒落花前，天地为衾枕！”少女吟着诗，自高树上一跃而下，一派利落潇洒，“我在这舒心日子待惯了，回什么京城？”

　　“将军！”身旁的小厮急着拉住人，就差没用着唢呐在她耳旁吸引注意力，“将军！您是不是乐不思蜀？连带着圣旨是什么都忘了？！”

　　被唤将军的少女丝毫不为所动，负手向前走，她步子拉得极大，身旁的小厮自然就跟不上了，她也能离那些叨叨声远一点，她转过身，方才的轻松写意一并从脸上抹去，只剩下凝重。

　　她对京城已经了无牵挂......除了——他。

　　-------------------------------------

　　楚蘅模样生得极好。远山眉仿佛夹带春意，让人一见便舒心不已。那双凤眸上扬时摄人魂魄，低敛时又仿若雷霆千钧都于幄中。

　　单是这样貌，就能让人生出敬而远之、不可亵玩的念头。

　　洛钦对这位入宫的公子早有耳闻。

　　渊清玉絜、瑶林琼树......洛钦在心里反复念叨着这些文绉绉、赞人的词，生怕见到对方时说不出话，唐突了。

　　而且听闻楚蘅是为坤泽，楚太傅将对方送到公里做太女伴读，这样的心思实在是过分明显了。她可不敢轻易招惹。

　　洛钦着揉蓝衫、杏黄裙，准备远远见上楚蘅一面，就翻出宫墙去骑马纵乐。

　　却不曾想，会见到这么一幕——

　　春寒料峭，冻融未消。虽说冰霰渐飞，也有刺骨冷意在周身流窜。

　　楚蘅一个坤泽，竟然跪在院落里！

　　洛钦认得楚蘅腰间的玉佩，当今女帝所赠，如此盛宠，若非太傅夫妇两人实在伉俪情深，不知道能在民间的话本里编造多少故事。

　　仅凭这块玉佩，哪怕是背对着，洛钦还是一眼认出了跪在残雪中的楚蘅。

　　后来回首往事，她想着，要不是没看着脸，她决计是不会管这等闲事的。

　　可能是乾元内在保护欲作祟，又或者是楚蘅的背挺得直，让她看清了那俊秀的身段。她还是冒着被发现的危险，稍稍向他走进了几步。

　　楚蘅冻得嘴唇发乌，他嘴角被太女打的巴掌还‘孜孜不倦’的发热肿胀。使得他动一动面部都感觉太阳穴猛跳，让他头晕目眩。

　　早就听闻这位太女脾气不好，却不曾想第一面就给了这样的下马威。

　　楚蘅尚能清晰思考，愈冷反而愈清醒。他目光深沉地盯着腰间玉佩。多少明白是这个东西为自己招惹的祸端。

　　可至于吗？楚蘅觉着讽刺，女帝将玉佩给他，甚至不待他分化就透露出口风——女帝对他宠爱有加，谁能娶他为皇夫便能坐上那至尊之位。不过是太傅手中权力过大，妨碍了皇家根系，这样的谣传一出，他的仕途便算作断了。

　　太女只把他当作皇位附属品，自然是要敲打敲打，免得他不知轻重，辱了对方在女帝中的形象。

　　真是蠢......

　　楚蘅轻嗤一声。眼底的不屑微微浮起，这丝生动反倒更衬得他眉目昳丽，眼波流转间透出美人独有的风韵来。

　　正瞥见这一幕的洛钦呼吸一窒。

　　她的担忧果然是没错的......她果真将那些赞美之词忘了个干净......

　　“你，谁？”

　　察觉到身侧有人，楚蘅微微侧头厉声发问，周身气势陡然凌厉，那双凤眸直射向洛钦，像是要把她看穿。

　　洛钦：“......”

　　她虽然自小在宫中长大，却也是个没人管的。不是谨小慎微的性子，被楚蘅这样呵斥也波澜不惊，反而是胆大地坦然蹲下，直至与楚蘅平视，她微微眯起眼，将对方的强撑一览无遗。

　　洛钦见人脸色发白，几乎要与身下的雪一样颜色。可那双漆黑发亮的瞳孔死死盯住她，便仿若浓墨在宣白纸上点了一笔，视线便再也移不开了。

　　半晌，她轻笑声：“你倒是会逞能。”

　　她敢这么放肆，自然是听闻皇姐被陛下召去，可楚蘅又不是不知道皇姐不在，却跪地板正，一点学不会偷懒。

　　她托着腮，就着雪地坐下。杏黄裙被濡湿倒也不在意，关键是她觉得楚蘅煞白着脸，却不依不饶地怒视她格外有趣。

　　楚蘅见面前的女子不回应自己身份，便也不再多费口舌盘问。他收回视线垂眸不语。

　　洛钦见美人不看自己，才后知后觉自己过分了点。

　　人家在这罚跪，她在旁边姿态放得这么高，多少带了些看热闹的心思。虽不知楚蘅的心性如何，但见他周身气度，也不像是不在意的人。

　　于是洛钦安安稳稳地坐好，万分诚恳地向对方抛出了名讳。

　　“洛钦。呃......九皇女。”她贴心地补上后面那句话，却眼见着楚蘅的表情更加不好。

　　凤眸扫来，夹杂着一丝不屑和轻蔑，直把洛钦也看得火气顿起。

　　“那便不足为奇了。”

　　楚蘅讥诮地勾唇，眼神骤冷。

　　入宫的那条道上，他该见的、不该见的人都见了，不然也不会跪在此处被太女敲打。

　　这入宫的路还真是一步步令人胆颤，当今女帝的除却两个儿子剩下的都是女儿，虽早早封了嫡长女为太女，可不到尘埃落定前，谁又甘心成为宫墙之下的白骨？而不搏上一搏坐在那至尊之位上一览江山？于是除却分化为中庸、坤泽的那些，便只剩下太女、三皇女、四皇女以及......他面前姗姗来迟的这位——九皇女。

　　三皇女和四皇女都在路上“恰巧”遇见过，他倒是配合着两方虚与委蛇，落在太女眼里却成了威胁。

　　他本欲对这位久久不露面的九皇女产生了点兴趣，却没想到......

　　呵，倒是他多想了。

　　洛钦不懂楚蘅心中弯弯绕绕走了几遭，她要是真没城府，也不可能作为乾元，无权无势地在这深宫里活这些年。

　　既然对方对她的恶意都放在了脸上，那就没什么紧贴着的道理了。

　　洛钦收了脸上略带讨好的浅笑，眉眼淡漠下来自带上几分冷峻。

　　“告辞。”

　　她淡淡地作了一揖，拍了拍身上的雪粒和被染上的水渍，拂袖起步却还是没忍住看了楚蘅最后一眼。

　　这人眼见着就跪不住了，在雪地里摇摇欲坠，像是雨急风骤下一朵摇曳的海棠，怕是再等些时候就要折了。

　　洛钦挑了挑唇，假模假样地感慨了番，却没再做多余的事。

　　为了张脸受气，也太小瞧她洛钦了。

　　她跃上院中的大树，见树叶上淤聚的落雪，又瞧了眼跪在院中的楚蘅......若是......

　　洛钦在以树借力时，重重地往树干上一踹。

　　大树震颤不止，不止是雪连带着树叶也簌簌作响，楚蘅听闻声响回头一望，正对上洛钦对他狡黠一笑。

　　他腿跪了几个时辰不说麻了，也绝对冻得没什么知觉，想移开已是来不及！

　　虽想稍作动弹也是心有力而不足。

　　“楚公子，保重！”

　　应和着少女的叫喊，大树猛地摇晃，树叶混杂着残雪而落，盖了躲闪不及的楚蘅满身。

　　......

　　后来，洛钦常常想，要是她初见时留一些余地，倒也不至于后续与楚蘅做朋友的过程那样艰难。

　　可若不是那样，楚蘅估计也不会记得她。

　　这么想来，也说不清什么是后悔了。

　　-------------------------------------

　　“你们听闻了没？”一女子坐在茶馆里，吩咐小二满上茶，神秘兮兮地向身旁的人说道，“九皇女要从疆域回来了!”

　　“这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一人往嘴里塞了口茶点，一副早有意料的样子，“这前太女妄图谋逆，三皇女被四皇女下毒，四皇女下了诏狱......”

　　说道此处，这人刻意压低了嗓音。

　　“你们说，还能剩下谁？”

　　见众人的目光都落到自己身上，他不免有些洋洋自得，又吸溜了口茶，那双细窄的眼睛泛着精光。

　　“这九皇女手上还握着兵权呢？不是她又还能是谁呢？”

　　“此言差矣。”另一位女子皱着眉打断，“九皇女这些年镇守边疆，功劳一桩桩一件件都是有目共睹的，我觉得就是大势所趋！”

　　“你们这一句句的，好似是她捡了大便宜一样，落到她头上，不若说是天注定！”

　　......

　　叽叽喳喳的议论声还在继续，这狭小茶馆的角落处有人披着斗篷，自从进来开始便只叫了壶茶，小二打量这人半天了，也没看出这斗篷下包裹的人身是男是女。他见人缩在不引人注意的角落，可周身气势却难以让人忽视。他直觉是个大人物，只顾着观察，手上的动作却是慢了，挨了掌柜的一通叫骂。

　　待他给客人沏好茶，再回神去望，那位神秘客人已不见了影踪。

　　茶馆外——

　　黑衣人翻身上马，身侧两道是繁荣商街，她仰头往雕梁画栋、云楼金阁......此等风流气象，她却仿佛倦怠只看了一眼便移开了视线。

　　策马疾驰，风吹起长袍。

　　终于显露了从垂落的帽里见识到了庐山真面的一分——赫然便是那洛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