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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捉鱼降马 ...

  •   小灯笼生着一双清亮的眼睛,我第一次见着她时,她已经是瘦得浑身上下刮不掉半斤肉了。
      小灯笼是九个瘦马中唯一一个我愿意一起耍的。不仅因为她是这些瘦马中最出挑的一个,还因为她和其他瘦马不一样,她有自己的念头。
      王婆却并不是很喜欢她,王婆说她是心比天高命比纸薄。
      不喜欢归不喜欢,小灯笼的资质摆在那,玉兔精一样的小妮子,学什么都一点就会,所以小灯笼是按照瘦马中的千里马来调jiao的。古琴得会抚,长萧得会吹,山水竹鸟得会画,下棋得能输能赢,打双陆抹骨牌必得不在话下,百般淫巧也得心知肚明。
      及至金钗之年,小灯笼已是出落得玉立亭亭、纤态盈盈。若是生在官宦人家,纵是进到宫里当娘娘也成。
      小灯笼从十三岁开始见客,相上她的不少,但她眼光高。既然看上她的不止一个,那她便也有了挑三拣四的资格。

      相瘦马的前一天晚上,王婆来到小灯笼房里,嘱咐她,说:“明儿个来的那位,可不是不是一般人,人家祖上,是皇上跟前的人。”
      “咱这新宅子打建好开始,可就没进过一般人。”小灯笼侧卧在木榻上,一只胳膊支着脑袋,一只手拿着卷书,不甚留意地看着。
      王婆往她身边凑了凑,一只手放到嘴边,放低了点声调,说:“松江府来的,姓徐。”
      小灯笼晃了晃脑袋,像是没留意这话。
      倏忽,她坐起身来,面露惊色,问到:“莫不是……”
      王婆给了她一个肯定的眼色,说:“姑娘可要仔细点对待。”
      第二天鸡鸣时分,小灯笼便起床梳妆打扮了,她跑到我房间,把我叫唤醒,问我:“妮子妮子,你说我今天穿什么颜色好呢!”
      我看了眼窗外,昏青的庭树外是四方的天,天还没大亮,灰蒙蒙的,像是晚来天欲雪,又像是烟雨将至天青青,便应付她说:“天青色吧。”
      这回儿的人果真不一样,不是满脑子算盘的行商,也不是不是自视清高的士大夫。他就背手站在那儿,就让人觉得如清风拂面、朗月入怀。
      来人先是一直负手站在堂上,茶接了但没喝,与他攀谈他回话但话不多,直到王婆领着精心打扮的小灯笼进到厅堂去他才坐下。
      王婆说:“姑娘拜客。”
      小灯笼像是薰风中的一朵净植,翩翩然婉身行礼,只一个礼,便行得我见犹怜。
      那位徐公子却神色分毫微动,王婆正要吩咐下一个步骤,他伸手招停,说:“罢了,已见了有十家女子了,都是白面红衫,千篇一律。你这身青衫,倒是素雅。”
      语罢,徐公子起身,往门外走去,路过小灯笼时,把一根碧玉簪插到了她的鬓发上。

      徐公子定了价格、批了礼单后便回松江府了,说明日自会有人来接她,不必这边操办。
      第二日来了四个人,给了王婆千两纹银,然后用一顶红绸软轿把小灯笼接走。
      “怎的这般冷清。”我站在门口,看着那抹渐行渐远的红色。
      王婆说:“那边不想声张呗,她入的,可是真真正正的侯门,那院墙里,有的是荣华富贵,却也有的是豺狼虎豹。”
      月余后,小灯笼回来省亲,坐着宽敞的马车,由婆妈子扶着下车,身后跟着两个穿红戴绿的小丫鬟,再后面是两个抬着箱奁的粗使。
      见着我后,她热络地拉起我的手,说:“刚路上还在想,不知道今天还能不能见着姐姐。”
      哼,这是在嘲笑我还没嫁出去。
      我不动声色地抽掉手,说:“你要是再晚一旬回来,想见我,就得去云州了。”
      “呀!云州可是北边……”
      王婆在堂上磕了磕烟嘴,示意小灯笼过去。

      王婆还是老样子,翘着腿,坐在太师椅上,抽着烟斗。
      “走我这送出去的瘦马没几个再回来看看的,过得太舒服的不想回来,太窝屈的不敢回来。”
      小灯笼在王婆腿边跪下,说:“我就是过得比娘娘公主还好也会记着回来探望您啊!”
      王婆笑了笑,问:“主母脾气怎么样,可好侍奉。”
      小灯笼说:“夫人礼佛,是个大善人,经常施粥行济,不爱说话,终日只是待在院子里喝茶画竹,至今就见过她一面,瞧着比我还弱不禁风。”
      王婆吐出一口烟,拍了拍小灯笼放在椅扶手上的手,道:“那便好。你可得早日给自己找个凭借,这才能在豪门大宅里立得住。”

      十个月之后,小灯笼诞下了一个男婴。彼时我已远在朔北,收到来信,又是一个月后。
      她在信里说“见字如晤,展信舒颜”,说“得一子,喜不可述”,说“旧友零落,各自天涯,唯愿安康”。
      边镇的冬天太冷,我拿着笺纸拿了太久,手都冻僵了。
      我旋即温墨回信,期盼着在开春前能收到小灯笼的回信。
      江南春早,朔北冬长,若快马送春信,我便也能赶上一个早春。
      我在为小灯笼欢喜时,殊不知,她正命悬一线。

      此时小灯笼正在河边洗尿巾。
      不知怎的,最近这几日她身边侍候的人纷纷告病。时近年关,府里不好抽调人,寒冬腊月的,竟连个给小公子洗尿巾的人都找不到,只能她亲自操手。
      府里的井离她的住处较远,从她的院落的偏门出去,便是一条小河,于是她就近去了河边洗尿巾。
      洗着洗着,小灯笼闻到了一股鱼腥味。莫不是有死鱼?可这河水都冻住了,就她跟前破了一块冰,她刚砸的。
      小灯笼突然发觉到身后有人,她转过头去,见是一个高壮的男人,身上穿着一件破絮袄,脚上还是一双草鞋,一身的鱼腥味。
      “啊……”
      一句话还没喊出来,小灯笼就被按进了冰冷的河水里。
      男人把她推按进水里后站起身来,拿着一根竹竿,一等小灯笼从水里露出头来,就再把她按进去。
      小灯笼就这样扑腾上去,又被按下去,扑腾上去,又被按下去。
      淹得意识模糊时,透过冰层,她看着两个人,一高一矮,一胖一瘦,挂在灰青色的天上,在对她笑。
      是什么,是谁,是神仙吗,是神仙来救她了吗。
      可一眨眼,神仙没了,天上只有一个男人的脸,男人正把杆子甩向她。
      小灯笼拼了一把,她抓向了再一次打向她的竹竿——抓住了。
      杆子那头的人楞了一下,不知道是把杆子抽回来好,还是把杆子使劲往下按好。
      小灯笼冻得面色发青,红色的绸衣浸湿后很重,重得直把她往水下拽,
      她对着男人喊到:“留我一命,我愿意给你做牛做马!”

      小灯笼醒来时,发现自己在一条渔船上,衣服还是她之前的衣裳,干透了,妥帖地穿在身上。
      船很小,几步路就能从船头走到船尾,船篷里乱七八糟地堆着些锅碗瓢盆等物什,她躺在一条棉被上。
      船上还有一个人,一个男人,背对着她,坐在船头。男人的背很宽阔,几乎挡住了整个船篷口。
      “嘿,你是谁。”小灯笼问。
      男人转过头来看了她一眼,又转过去看向水面。
      “这里是哪!”小灯笼问。
      “江上。”男人说。
      “回去,我要回去!”
      男人没理她。
      小灯笼来到男人身旁,问:“你听到没有!”
      男人瞟了她一眼,道:“ 风浪太大,回不去。”
      小灯笼把身上所有的首饰都取掉,头上的簪钗,手上的镯钏,耳上的玉珰,脖上的珠链,一齐放到男人面前。
      “喏,都给你了。”
      男人看都没看,把它们推到一边去,继续望着水面。
      “要怎样你才能送我回去。”小灯笼对着男人大喊了一句。
      男人摇了摇头。
      “好!”小灯笼语里带着几分决绝。
      她跪坐到船板上,一个个地把金银珠玉都戴回去,然后站起身来,把鞋子一蹬,噗通一声跳到水里去了。
      见此,男人二话没说,脱了上身的袄子,也跳进了江水里。

      小灯笼被被捞上来后害了病,足足昏迷了半旬,又躺了三个月,才渐渐好起来。此时已是惊蛰二月春,气候还是乍暖还寒,但江上已有野鸭凫潜,汀上也生了绿意。
      小灯笼昏迷的几天,一直说胡话,一会儿说冷一会儿说饿,一会儿叫爹一会儿叫儿。

      小灯笼病着期间一直是男人照顾着,寸步不离,一方面是怕她渴了咳了没人应,一方面是怕她跑了。
      男人是个渔民,以渔为生,以船为家,终日漂泊在江上湖上,吃喝拉撒睡都在船上,打够了鱼便在翌日清晨把船撑到岸边去卖,卖够了钱便到集市上去换些吃的用的回来。
      这一连三个月,他没下过船,抓药买米都是托其他渔民去帮他办。
      有人调侃:“怎么?船上藏了条大鱼,怕一不留神鱼就溜回海里了?”
      男人只是乐呵呵地笑,不作回答。
      又有人说:“只怕是匹犟马吧,若是条鱼,水生能治不住吗,拿鱼罩一罩,不就想刮那块鳞就刮哪块鳞吗。”
      鱼罩,由竹子编制而成,筒子形,上小下大,无顶无底。把罩子罩到水中,再把鱼驱赶到罩子中,便可徒手抓鱼。
      当天晚上,这个罩子便罩在小灯笼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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