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坏和更坏》李之

61、Chapter 61

　　韩勉听到这里，才知道原来那一个晚上在废弃工厂里，贺以旋所说外面有个朋友会救他们的事是真的，不是贺以旋为了安慰他而临时想的借口。

　　贺以旋难得一次性说了那么多话，几乎比得上她平时上课，韩勉知道她必定会口干舌燥，他去给她冲了一杯茶。

　　贺以旋很少喝热茶，韩勉把杯子递过来时，她也不问是什么，径直喝了下去。

　　这种独特的香气，贺以旋的眼睛亮了。

　　“桂花乌龙。”韩勉笑着解答，“我一看到它，就觉得很适合你。”

　　虽然秋天已过，但总有办法可以留存和追忆这股香气。

　　所以，并不是期间限定。

　　贺以旋摩梭着茶杯，自从韩勉出现在了她的住处，原本对于她来说只是一个落脚歇息的地方，突然充满了生活的气息。

　　就像是昨晚裹着有他的气息的毯子一样，能让她倍感安心。

　　她还没有试过从一个毫无血缘关系的人身上，去寻获到这份感觉。

　　明明他只是一个比她小六岁的高中生，他冲动鲁莽，却一心一意。

　　“那天晚上我昏迷之后，究竟还发生了什么？为什么我都没有接受过调查，案件就结了？”韩勉凝视着贺以旋，“我不在的时候，你是不是又答应了什么条件？”

　　虽然一直被蒙在鼓里，但有了去年七月那桩案件的经验，韩勉现在或多或少地猜到了那些所谓大人们暗地里的交易。他厌恶卓凡，但不到憎恨的地步，就算彻底毁了卓凡，那些受过伤害的人也弥补不了什么，可即使这样，也不能让卓凡再一次干净地置身事外。

　　不过眼前的人是贺以旋，韩勉愿意相信她。

　　贺以旋却有些心虚，她没有韩勉想象得那么好。

　　最初她也是抱着和卓凡拼死一搏的心态，为了自己，为了韩勉，为了Bella，还有其他受伤害的女性。

　　贺以旋在被绑架之前，搜集了关于卓家的一些黑材料。卓凡的底气全赖于他当官的父亲，贺以旋深知那点黑材料根本撼动不了卓家，但她们运气很好，碰上了上头最近严查官职人员，卓凡的父亲到了临近退休的年龄，如果贺以旋没有赌错的话，这正是卓家最怕惹事的时机。

　　贺以旋交代Bella，如果联系不上她了，在报警之余，还要把她搜集到的黑材料公开，以争取和卓家谈判的机会。

　　这一次卓凡犯下的事人赃并获，何况对象还是没有那么容易对付的贺以旋，按照平时花钱闭嘴的处理方式根本就行不通。卓家想要低调处理，不好亲自出面，于是又派出了关系匪浅的陈家。

　　陈赋行也处于这次的案件当中，所以最后出面和贺以旋谈判的人，是陈赋行的父亲。

　　陈父一看到贺以旋的名字，回忆顿时涌了上来。

　　他和这个姑娘只见过一次，已经是六年前，却让他印象相当深刻。

　　他没有料到，陈赋行居然到现在还会和贺以旋纠缠不清，甚至还带上了卓家的儿子。

　　贺以旋自然也记得陈父，一见面，她就说：“好久不见。”

　　贺以旋一夜未睡，脸色不是很好，妆容都洗掉了，她裹着一件和她不符的男式外套，外套底下似乎是褴褛的衣衫。

　　她素着一张脸，眼神却十分坚定。

　　虽然过去了六年，贺以旋的相貌和打扮也有了改变，但这个眼神，却和当时如出一撤。

　　六年前，贺以旋和陈父也是在警局见的面，地点是在国外。

　　六年后，贺以旋也知道陈父的出现，到底意味着什么。

　　陈父没有一开始把条件摆在桌上，他对贺以旋嘘寒问暖。

　　贺以旋不介意和他耗时间，心急的人，向来都不是她。

　　陈父突然扯远了话题：“这么多年了，我以为赋行已经放下你了，没有想到，今晚闹了这么大的事，居然还是因为你。”

　　贺以旋不咸不淡地回道：“你的意思是，作为受害人，倒是我的错了？”

　　“我没有这个意思。”尽管陈父并不喜欢贺以旋，但他知道，她不是主动惹是生非的女孩，“赋行刚回国的时候，我让他接手家里的生意，他还是吊儿郎当的样子。有一天，他突然就开始上心了，有人跟我说，是因为他在追求培训机构里的一个女同事，我想着他对感情从来都是三分钟热度，便也没有多管，不论是什么原因，能让他勤奋起来也是好的。”

　　贺以旋说：“我从来没有招惹过他。”

　　当年她和陈父达成过协议，陈父要保证她的安危，而她不会再和陈赋行接触，一直以来，她都遵守着协议，向来都是陈赋行主动来找的她。

　　“没错，我也是后来才得知那个女同事就是你。很快你也从机构离职了，虽然中途闹了点事，但赋行和你三番四次接触下来，也没有表现得太过反常，不久以后，他和房家的女儿开始来往，我便认为他已经放下了当年的心魔了。”

　　贺以旋记得陈赋行在废弃工厂里奇怪的状态，他一直紧盯着被束缚的她，他分明行动自由，身体却像被冻住了一样，神色惊恐。贺以旋当时自身难保，无暇顾及他，但现在回想起来，也许是他想起来了当年他对她的所为。

　　不论如何，陈赋行最后的关头选择帮了她和韩勉一把。如果没有他的话，韩勉以一敌三，也许根本撑不到警察的到来。

　　一直身处警局配合调查的贺以旋并不知道韩勉在医院的情况，她想起他流血的伤口，还有打斗时被击中的部位……贺以旋的心太难受了，不由自主搂紧了身上的外套。

　　陈父注意到了贺以旋的这个动作。

　　贺以旋放缓了语气，问：“陈赋行现在怎么样了？”

　　“他现在不好，他的神智有些意乱不清，不停说是自己的错，听不进去别人的话，后来给他打了镇定剂，睡过去了才好一点。”陈父的双眼顿时变得有些落寞，就算他在商界叱咤风云，儿子始终都是他的软肋，他一心想把陈赋行培育成顶天立地的商人，教给陈赋行所有亦正亦邪的理念和手段，可遭遇了这一次，他发现自己对儿子心软得一塌糊涂，他只想他能安稳地生活着。

　　“上一次，他也是这种情况吗？”

　　陈父知道贺以旋指的是六年前，“是，但这次的后果，可能更严重。”

　　“既然这样，陈先生你应该去陪着陈赋行，而不是把时间浪费在我的身上。”

　　“我无法选择，小姑娘。”陈父疲惫地扯起嘴角，“早在赋行出生之前，我就已经站了队。你可清楚，你惹的人有多麻烦？”

　　卓家的根基很深，不是贺以旋凭着几个受害女性的口供就能轻易扳倒的。

　　贺以旋当然清楚。

　　贺以旋始终坦然地看着陈父，他确实不想再浪费时间，他叹了一口气，再次开口：“不过你也不简单，懂得去找另外一股势力去抗衡卓家，能够让房家出动帮你，也是你的本事。”

　　房家，房莉思。

　　房莉思是贺以旋整个计划中最重要、也是最不稳定的因素。

　　贺以旋和房莉思关系的确要好，但她无法捉摸房莉思会不会为了她，而站到和陈赋行对立的一方。

　　卓家的根基深，但房家的根基和他们相差无几。

　　和卓家不一样，房家一直走的都是低调路线，从不涉及违法的事情，还致力于公益事业，房家的威望甚至远胜卓家，在各领域都能吃得开。

　　贺以旋搜集的那些卓家黑材料，并没有打算能够给卓家使绊子，她只想要掀起一点小波澜，足以引起各家势力的注意，自然也包括行事低调的房家。

　　换做是以前，房家不会理会这些纠葛，但陈家是帮卓家干活的，偏偏房莉思又心有所属陈赋行，一切犹如天助贺以旋，卓凡居然多此一举把陈赋行带到了现场，陈赋行深陷其中，作为女朋友的房莉思就不可能袖手旁观。

　　贺以旋想的是，哪怕是最坏的打算，房莉思看在两人共事的情谊，起码也会愿意帮她说句公道话。

　　但现在陈父亲自过来了，还说出了这样的话，那房莉思帮的可能就不是一丁半点了。

　　陈父看了一眼时间，主动提出条件：“如果我没有猜错，你把事情闹得这么大，为的是求一个以后的生活安稳，既然六年前我能给你保证，现在也当然可以。贺小姐，你可愿意还相信我一次？”

　　贺以旋不慌不忙地纠正他：“把事情闹大的不是我，我本来就过得很安稳，只是有人非要刻意破坏。”

　　“我保证不会再发生类似的事情，卓凡出国的日子提前了，只要你答应不再追究，他立刻就会从你的生活里消失得干干净净。”

　　“那其他人呢？我逃过一劫是幸运，可还有很多人被他伤害过，他还没有为他的所作所为付出过代价，就这么潇洒出国去过新的生活了？你所谓的保证，是在我们出事后保证他不会再重复伤害我们，而不是保证他真正认识到自己的错，改过自新，不会再出现下一个受害者。”

　　“没想到贺小姐居然是这么有正义感的人，倒是……我低估你了。”陈父浅浅地笑了一下，似乎为贺以旋的认真而感到悲凉，“很可惜，我们这些狡猾的老头早就猜到了你据理力争的缘由，在见你之前，我已经和名单上的女性接触过了，我答应她们会彻底销毁卓凡手中的影像，并给予她们优渥的赔偿。她们的态度……不能说是脆弱吧，但也不用花我们太多嘴皮子，事情到底已经发生了，人总要向前看，与其把过去的黑暗摊开在众人面前，不如选择把它好好藏起来，为自己的未来谋划更好的出路。”

　　贺以旋缓缓地吐出一口气。

　　她们的选择，人之常情，她也不是没有预料。

　　只是难免会有些失落。

　　但她和她们所遭遇的毕竟是不一样的，她也能理解她们。

　　陈父来见贺以旋之前，早就摸清了她的底牌，去击溃她的底牌并不难，难的是当她只剩下自己一个人时，反而会更加顽强。

　　陈父想要缓解僵硬的气氛，以作更好的谈判，于是他给贺以旋递了一根烟。

　　贺以旋没有接，“这里是警局。”

　　陈父习惯了漠视规则，自顾自点起了烟。

　　贺以旋只是心平气和地看着他，就算在这样难熬的情况下，她的烟瘾也没有犯。

　　陈父弹了弹烟灰，“聊了那么多其他人的事，不如我们来聊聊你吧。”

　　贺以旋揣测着，陈父这次又会拿什么手段来击溃她，是她的旧闻？还是父母朋友？还是什么名声？

　　陈父却是盯着贺以旋身上的外套，“那个叫韩勉的高中生，对你来说很重要吧？”

　　就算贺以旋的神情再平静，但她还是忍不住在桌底下收紧了手。

　　“你不怕自己受伤，或是被诋毁，但我想你应该不敢赌上他的未来。”陈父施施然地说，“让我想想，现在离高考就剩四个月了，如果这时候突然摊上一桩难缠的官司，先闹个一两年吧，不知道还能不能顺利参加高考呢？”

　　陈父没有明说要以怎样的行动去迫害韩勉，但贺以旋知道，他确实可以做到言出必行。

　　贺以旋和陈父对视着，谁都没有说话，但谁都知道，此时此刻，贺以旋的内心备受煎熬。

　　陈父的一根烟燃尽，贺以旋终于开口：“让他由始至终都是干干净净的，我知道你可以做得到。”

　　陈父笑了：“成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