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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6章 逆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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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那场大雪后一切都变得不同寻常起来。
      薛隐屏退下人,独自把被褥换过之后,思绪又涣散开。
      窗子没合紧,犹带寒冬余韵的风趁机穿过,携着啸声。那种持续的长鸣一直存在于薛隐大雪后断断续续做的梦里。他叹了一声,翻身倒进柔软的被铺。
      他的羞赧,他的怅然,都跟着这声不断的风啸一样徘徊在屋子里。

      崔斗雪这日照常去崔大娘子屋里请安,母女俩闲聊一会儿,刘素姣忽然提起:“也快给你相看夫婿了。”
      彼时斗雪正喝着茶,闻言愣了下。她如今不过二七,再过一年及笄,到时一切都要提上日程了,现在相看时候刚好。莫名地,崔斗雪又想起昨夜秦姗说的话。
      崔大娘子见斗雪没应声,以为是害羞,便自顾自地说:“我没去那踏春宴,今个相看倒有些麻烦,一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怎知有哪些好儿郎呢?”话音一转,又像是想出什么似的,“我给婧霜相看夫婿时,倒是记得御史家的公子李恒,与你年岁相仿,也是个好人。”
      李恒?崔斗雪有这个印象,在踏春宴上见过几面,投壶时风姿绰约,旁边还站着薛隐,两人应是至交。想到薛隐,斗雪脸登时僵了一下。
      “不过李恒他爹这嘴颇碎!老爷在他那张嘴上吃过不少亏。”崔大娘子再道。
      春棠在后头侍候着,听到这话险些笑出声。崔斗雪轻轻摇了摇头:“靠母亲相看便是了,女儿有些力乏......”说完起身要走,突然一个婢子掀了门帘直往里冲,满脸通红,柳眉倒竖。
      “沉月!”大娘子的陪嫁丫鬟银杏低声喝道,“没大没小的样子。”
      沉月一矮身行了个不明不白的礼,就扁嘴委屈道:“奴婢去水房打汤,就见到何姨娘房里那小婢子在里面闹了个底朝天。把奴婢打骂就罢了,竟是还阴阳怪气到大娘子头上......”说完,伸手把袖子一拉,果然有几道指甲痕。
      崔斗雪停了脚,笑了声:“当真是尊卑不分。”
      崔大娘子立马拍案,这简直是往她心窝子上戳刀:“我倒要看看这蹄子是要闹出个什么劲来!我崔府何曾亏待过她们,这不是指着我鼻子骂呢!”说完怒气冲冲地跨门而出,银杏拿了件大裘连忙跟上。
      崔斗雪看了眼也想起身的沉月:“你就别跟着去了,且在这练上一个时辰如何行礼吧,免得日后又有人来指摘我们主院了。”

      崔大娘子冲到何姨娘院子,院子里正鸡飞狗跳着,里面不断有摔东西的声音,叮叮当当响成一片。
      崔大娘子一手推开门,喝骂道:“住手!我崔氏家大业大也不是让你这么祸害的!”
      何姨娘一人站在屋子正中间,侍候的下人跪了一片。她嘴唇鲜红欲滴,显得风韵犹存。崔大娘子冷笑一声:“你又闹什么幺蛾子呢?”
      “下人办事不力,我打骂几句怎得又惹大娘子不快了?”何姨娘行了个礼,恨恨道。只是说话声倒不似往日那般清脆好听,声音含糊不清的。
      崔大娘子瞄了眼桌上倾倒的水壶,心中有了计量,面上不显:“下人?你一个侍妾,还真把自己当成主子了。”话轻飘飘的,却是立刻让何姨娘脸色煞白。
      “什么下人,什么主子!肚皮争气的才是主子。”何姨娘说,话音未落,面上立马被人狠狠扇了一巴掌。
      屋里两人你来我往时都不知门外静悄悄站了一人,面色阴鸷得可怕,听了片刻之后抬脚就往外走去。

      崔斗雪回自己的观心院时,顺路去花圃瞧了眼。一切都收拾洁净了,小路用鹅卵石铺就,旁边种好的花草刚被浇了水,鲜艳欲滴着。算得上奇花的那几朵白花在里面毫不起眼,崔斗雪莫名想到大隐于市这个词,于是兀自笑了一下。
      春棠不知崔斗雪又在笑什么,懵懵地跟在后面上了小廊。小廊颇曲折,里头还有些缘故。原是何姨娘张罗的母家亲戚来修葺的,崔大娘子主持中馈,哪怕心里再厌恶何姨娘也不得不顾及着开支云云,便许了这件事。至于何姨娘也算不负众望,硬是把一条直通后院的小廊修了个十八弯。总之最后付的钱也不比自己找工匠的少,这件事又在崔大娘子心里记了一笔。
      崔斗雪绕过一弯,迎面撞上一人。又是崔令松。这次撞见他连礼都不曾行,低头瞪着崔斗雪,企图用身量压过一头。
      春棠被这变故惊了一下,连忙护着崔斗雪往后退了几步。崔斗雪把袖子轻轻从春棠手里抽开,道:“我瞧是谁呢,竟是我的庶弟。”
      崔令松抖了抖袖袍,这个字眼现在对他甚至都没什么震慑力。他清楚知晓自己的优势和长处是什么,于是崔令松微笑道:“那又如何,嫡姐。”语气特地在最后一个字上停顿了一会。
      “既然喊我一声嫡姐,这尊卑不分的毛病可要好好改改,别总像姨娘院子里那样鸡飞狗跳的。”
      崔令松恍然,躬身请了一礼,抬头时他那双眸子近乎要藏在高耸的眉骨之下:“尊卑贵贱,弟弟我一直记着的——”
      “——只是不知,再过几年这府里嫡姐又在何处呢。”
      崔斗雪回视,语气中带着些愠怒:“如何?何姨娘受了委屈便来我这找麻烦了?”崔斗雪没怎么直视过他的眼睛,她一字一句地说,“你应庆幸。”
      崔令松冷笑,说:“尊卑!我一庶子,你一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都是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明月楼是京城久负盛名的酒楼,在无宵禁的日子是灯火通明到天亮。薛隐包了顶层最深处的一件小厢,侯府管教甚严,他偶尔寻了空出便会来明月楼,邀上李恒几人喝上几杯。不过大雪后薛隐就没来过明月楼了,这日前来小厢里也没有惯常那几位,仅他和刘含章二人。
      刘含章方出狱不久,脸色难看得要命,衣袍挂在他身上空荡荡。薛隐端详了他许久,复又闭上眼睛,好像在回想着什么。
      刘含章沉默地看着这位千幸万苦把他从大牢里捞出来的贵人,不知内里缘故又是什么。等了许久之后实在是沉不住气,刘含章说:“贵人救命之恩,含章无以为报......”
      薛隐抬手止住了他,若有所思道:“变化倒是挺大的。”
      “什么?”刘含章莫名,下意识反问了句。又见薛隐靠在美人榻上闭起眼,只好讪讪闭嘴。
      自从那场大雪开始,他九死一生从祠堂里出来之后,薛隐就发觉世间有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彼时脑海里骤然涌入了不少碎片记忆,他头疼欲裂。薛隐在床上将将修养了两天,又不受控制地去了趟公主府。结果便是踏春宴比记忆中提前了三年。
      谁承想薛隐这一干预,导致许多事情提前发生了。薛隐睁开眼,看向刘含章。
      刘含章此人,在他的记忆里——又或是上辈子时,也在踏春宴上牵扯出了文墨案的余震。皇帝震怒,刘含章被打入大牢,在大赦天下时侥幸逃脱,最后改名换姓投入了薛隐麾下。
      故薛隐在柳树下发现那张纸绦时,又做出了一个会改变结果的决定。他令魏宏将纸绦调换了,又布置一番。大理寺与衙门后续再探时,发现字迹并非刘含章所写,又种种证据指向魏宏,而那个在宴会上作假证的赵刈,也被一起解决了。
      薛隐手指一下一下叩在膝头上。魏宏虽是他手下人,背后主子是谁他是一清二楚,赵刈此人在上辈子也给他添了不少麻烦......如此盘算着,一石二鸟。
      至于刘含章如今拜在李恒他爹门下,虽这种门士平日招揽只是为了显现主家的威望,但好歹也算给好友家躲了麻烦——便是一石三鸟了。
      薛隐想到此顿时舒畅许多,说:“你不必拘谨,也不必想着报答,我知道你什么都没有。”
      刘含章听到回话莫名身上一松,又觉得最后一句略略刺耳,于是自负道:“在下的确身无分文,可自有满腹才华。”
      薛隐又上下扫了刘含章一眼,嗤笑一声。
      薛隐上辈子遇着刘含章时,他才从狱里出来,浑身戾气,所作文章直指最上头那位,脾气像风干的狗屎又臭又硬。提前几年再看,那股子戾气消散了大半,但那股子傲气犹存。
      “非也非也。”薛隐摇摇头,从袖子里掏出一张被折叠的纸,有些褶皱。薛隐扔给刘含章:“不仅有才华,还有胆子。”
      刘含章把纸展开,心里一直被压下的不安复又涌了上来,他才忽然想起一件被遗忘的事——若是纸绦被替换,那么原来那张又去哪了?
      那略带褶皱的纸绦上,赫然被人写着:
      升平贵论道,文墨将何求。
      刘含章大骇,他清楚认得这张纸绦上的字迹,如此熟悉,当时所见情形仿佛历历在目。
      “倒也没冤枉错你,这大逆不道的诗词,还真出自你手。”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第6章 逆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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