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珑传之从宫女到太后》吹在旷野里的风

10、第 10 章

　　云眉换好衣服跟着秋桃来到了东厢房，玲珑正在临摹字帖。她根据大哥哥的指导，先一笔一画的去描整篇，试图熟悉字的行笔轨道和字形结构。再将纸张放于字帖旁，照着帖依样画葫芦。这样临摹结合，循序渐进，日耕不辍，若有一日感觉毛笔如臂使指挥洒自如，便证明书法已有小成。

　　玲珑本是为了日后得宠才读书习字，要知道当今皇帝宠爱的妃子，从纯贵妃到柔妃，她们或擅词或擅曲，哪怕平日里不以学问见长的沈明昭，也在入宫不久的一次赏梅中，当场做出“俏也不争春，只把春来报。待到山花烂漫时，她在丛中笑”的佳句来，引得众人传颂。皇帝爱极，当场命人记录下来，装订成册。后来沈明昭更是做出了“天若有情天亦老，人间正道是沧桑”的绝句，一时引得洛阳纸贵，在宫廷内外都享誉盛名，从已过世的纯贵妃那里接过了“第一才女”的名号。

　　上辈子不用功，这辈子耐着性子从新开始，玲珑却渐渐在日复一日的临摹中感觉到了书法独特的韵味。她试着沉下心情清空杂念，将整个思绪下沉落入笔中，跟随笔尖的律动感觉笔下的文字仿佛都活了起来，毛笔就像女娲娘娘那样，赋予文字新的生命。这让她感觉欣喜又有一种神圣的使命感，每每从这种玄之又玄的境界中退出后，抬眼看到明窗外那棵高高的银杏树，都要恍神许久，徐徐的吐出一口浊气，才有回到现世的感觉。

　　而在书里，简单几笔文字勾勒出了一个个精彩绝伦的故事，玲珑在唇舌间细细品味这些故事，心情随着或钦佩，或欣赏，或鄙视，或不悦，或开心，或生气，都让她能暂时逃避这深宫中漫长的黑夜和寂寞。

　　云眉不曾出声打扰，看到秋桃拿起水壶添茶，她便走到一旁捏起墨块，轻轻磨起墨来。云眉家遇灾前家境尚可，早逝的生母是村里老童生的女儿，教她学了几个字。

　　玲珑写完一张，将笔轻轻搁在笔架上，用镇纸压好，接过秋桃递来的湿帕子擦了擦手，坐在了临窗的炕桌上。云眉这才上前请安，玲珑让秋桃塞给她一个荷包做见面礼。

　　礼数都做完了，日头已近申时，冬至是一年中昼最短夜最长的时候，此时天已经渐渐阴沉下来，眼看不久便要点灯了。

　　玲珑吩咐秋桃，“你拿一块碎银子，去膳房要一道羊肉锅子来，再温一壶绍兴酒。有道是冬至之日，一阳自地而生，今日合该吃些发物暖暖身子，也是给云眉接风洗尘。”

　　秋桃应了一声正要出去，又被玲珑叫住，“我记得看门的是个老妈子和两个小太监？”

　　秋桃回道，“是刘妈妈并喜儿旺儿三人，小主前阵儿一直在养病，三人怕惊扰您病体，一直不敢来打扰。”

　　玲珑道，“那再拿两吊钱，给他们也整个锅子吧，不拘是羊杂牛杂碎肉的锅子，多拿些饽饽。只一点，万不许吃酒。”

　　秋桃应了一声，自去不提。

　　等屋里只剩云眉服侍，玲珑让她近前来，踌躇片刻，问道，“你当真从不曾认识一个叫玲珑的丫头？”

　　云眉眼睛微微睁大看向她，像是在问您怎么知道，思虑一番后答道：“奴婢刚进宫时，同屋的有个丫鬟，名叫安玲珑，来自扬州。”

　　玲珑心中一跳，握紧了手中的帕子，慢慢问道，“那她现在何处？”

　　云眉有些吞吞吐吐道，“她刚入宫规矩学得好，长得又出挑，被人排挤，有一次被陷害罚跪在院子里一整晚，早上时发现人已经烧糊涂了，就...没救回来”

　　云眉握紧帕子缓缓抚上胸口，身体无力向后倚靠在靠背上，心里不停的回想，“是了是了，上辈子确实有这一遭，我当日烧了半个月，醒来倒把前尘往事忘了个精光，这辈子，竟然没能熬过去么...”

　　难道是这辈子投胎时，找不到已经埋葬多年的安玲珑，所以才选择了邱玲珑刚去世的身体附身么？玲珑一时分不清心中什么滋味，只觉得天色黑压压的，有些怅然若失。

　　膳房两个看起来也才十多岁的小太监帮秋桃把锅子抬进来，还带着个大食盒。他点着碳火，从食盒里把碟子拿出，码在一旁架食架上，便起身告辞。

　　玲珑抓了一把铜钱给他们，小太监也很开心，虽然逢年过节赶趟帮忙经常能得赏，但一般都赏把瓜子花生，或者能得到一碟点心。他们膳房出身，上好点心吃不起，普通的这糕那黄总少不了，不馋这一口。赏钱都是给管事大公公的，倒很少有人直接给他们粗使太监银钱。把铜板揣进怀里，两人乐呵呵的走了。

　　秋桃回道“刘妈妈他们的锅子已经布置好了，三人要过来给主子叩头被我拦了。”

　　“你做得对，有恩不在嘴上，锅子给的炭不多，大冷天的来来回回锅子就凉了。”

　　玲珑招呼两人都坐下一起用，两人先是推距，被玲珑强拉着按到了座位上。

　　自从明婕妤发明出那“鸳鸯锅”的吃法，便在皇宫的冬季里风靡一时。今日冬至要锅子的不少，膳房也不用另外置备，煮好放置一旁的汤底现舀一瓢，十来碟子肉菜菇面一装进食盒，再装些炭，就让秋桃他们抬走了。

　　火锅发出咕嘟咕嘟的声响，辛辣的味道一下子在屋里散开，引得人口舌生津。云眉起身执起酒壶，将玲珑面前的酒杯满上。玲珑也指着他们面前道，“你们也都满上，今日难得开心，不要死守规矩了，咱们全当亲姐妹一样处。来来，我敬你们一杯。”

　　云眉见状也不再扫兴，压下还要说什么的秋桃，给两人的酒杯都斟满，示意秋桃一起起身举起酒杯压低杯口，向玲珑方向主动敬酒。

　　玲珑举杯道“你我三人能相聚在诺大的皇宫里，是老天爷指的缘分。以后咱们三人就是一体，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干杯！”

　　三人共同举杯，白瓷酒杯中的绍兴酒呈现出琥珀一般的颜色，加热后的醇香扑鼻而来。满饮一杯后，细腻的酒水布满口腔，味道浓郁,口感非常柔和。咽下后又从喉咙返回一股辛辣味，回味悠长。

　　吃下一杯酒，玲珑脑袋有些发昏，脸颊飞来一抹薄红。此时锅子里的羊肉也煮好了，玲珑拒绝了秋桃伸手帮她涮肉，三人便热热闹闹的开吃，关上门不再顾及什么“食不言寝不语”，边吃边聊慢慢去了拘谨，大家都打开了话匣子。

　　“你弟弟已经被我大哥哥接入府中，我父亲夸他过目能诵，是个读书好苗子，认他做了义子，以后就跟着我二弟一起入学。”

　　云眉一听，喜不自胜，把筷子往筷枕上一放，退后一步跪在了地上，玲珑还没来得及拦，她就砰砰砰叩了三个响头。“谢谢小主，谢谢大爷，您能把英荣找回来已经是奴婢姐弟俩的恩人，您们的恩德，奴婢无以为报，以后奴婢整条命都是您的。”

　　玲珑哭笑不得，“瞎说，我要你的命做什么，应荣是我义弟，那你就是我义姐，以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了。等应荣过段时间会写几个字了，我让他给你写一封信传过来。就是冀州离京城着实有距离，他年纪小也不能走远路，你要想见到他，恐怕得等我大哥哥上京赶考之时了。”

　　“奴婢能知道他的下落已经非常知足，奴婢娘在天有灵也能放下心了，再不敢奢求其他。”

　　秋桃在一旁静静的看着，眼神亮晶晶的，满满都是羡慕。

　　玲珑注意到她，扭头问，“秋桃，你的家人呢？”

　　秋桃垂下眼睛，声音低低的道，“奴婢没有家人了，父母早早死了，奴婢年纪大一点就被二婶子卖给了牙婆，最后进了宫中。”

　　玲珑见她有些低落，劝慰道，“这里你年纪最小，你就把我和云眉当姐姐看待，等你到年纪能出宫了我给你找个好亲事，你养三个大娃娃，等你老了家人数都数不过来。”

　　秋桃有些不好意思道，“奴婢不想嫁人。”

　　玲珑乐了，“不嫁人也行啊，我给你立个女户，置几亩房产，收养几个同族的孩子，背靠着我家人的关系轻易没人敢招惹你。到时候上无公婆孝敬，也不需要伺候丈夫，一步到位升为老太君，舒舒服服的过日子。”

　　“奴婢不想出宫。等奴婢走了，谁来服侍您？”

　　玲珑摸了摸她的头道，“傻孩子说傻气话，这皇宫说小不小，可说大能去的地方也就三里远。人一辈子困在这四四方方的天空，永远出不去，一辈子没有自由，多难受啊。我这一辈子是没能指望出去了，何必也困着你们一起受苦。你们替我出去走走看看，想我就常来信或者来看我，说说外面的事情，就当我也去过外面了。”

　　云眉看着泪眼婆娑的秋桃，和举着帕子替她擦泪轻声安抚的玲珑，心中不由多了几分黯然神伤，只感叹奴才有奴才的苦，主子也有主子的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