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ethroned·神冠依旧》真夜彗星群

159、Epilogue

　　沉重的夜幕泛滥出了令人歇斯底里的压迫，仿佛这个晚上还漫长得还不够一样。

　　希望啊，愈演愈近，愈近还退，潮水似的来回涌动。此时，因斯凯尔除了无尽的疲倦之外什么都感受不到。

　　每当他觉得自己与脑中的梦想靠近了一寸，那目标就好像玩笑一般远离半寸，如此周而复始，在少年本就疲惫不堪的心房上敲出更多的裂痕。

　　“快……快跑。”

　　耳边响起了玛纳的声音，那声音也止不住颤抖，这是无法克服的自然反应——面对如此强大的存在，尤其是对方还是自己力量的终极源头。

　　——人类之中未曾有能不受我支配影响的生物，我颇有兴趣。——

　　鳞片上染着夜色的巨龙漂浮在空中，翅膀遮挡住了夜空，翼下闪烁的流明鳞片则取代了群星。此时，两人的天地只剩下龙王投下的巨大阴影。

　　卑微如此的生灵，其与尘埃无异之希望，为何仍旧要剥夺？

　　但是几近泣血的反问已经无从出口。

　　——我那可耻的仆人向你提出的建议卑微如尘，胆敢听从，你将横尸于此。——

　　巨大的声音在脑内响起，仅仅是听到都令两人头痛欲裂。

　　“好建议，那么如果我交出我自己，你会——”

　　因斯凯尔提起自己不知何时已经变得无比干涩沙哑的嗓音，最后动用残存无几的理智试图去获取哪怕一丝的优势，然而自己的言语被山崩似的压迫给打断。似乎所有的血液都从心脏涌入血管，他无法呼吸，受损到如同破布条的肌肉再次绷紧，因斯凯尔僵硬地倒在地上。

　　“因斯凯尔！”

　　玛纳失态地大叫，扑在因斯凯尔的身旁，下意识地想要引导体内的魔力治疗，她早该想过在正主面前使用它的力量十分危险，以自己摆脱了对方的控制为前提，此举甚至会更加激怒对方——可是她已经什么都顾不了了。

　　——庸灵的价值唯有被我掠夺，交易与条件乃尔虞我诈之物，你应该庆幸我无心于此。至于你，这叛逆的仆虫——

　　重压，身躯的悲鸣，接着，将少女灼热的意识打断的还是冰冷的现实，坚硬尖锐，粉蓝交加的晶石构造物从她体内疯长，穿过手臂，从手背刺出，撕碎尾椎，从腰背穿出——玛纳的身躯成了包裹这晶体十字的血肉。接着，鲜血涌出，在接触到晶体的那一刻立即被晶体同化，恰巧将伤口堵住。

　　在这一瞬之后，无尽的剧痛才涌上玛纳的四肢百骸。

　　——你的生命，其价值仍非全无，那就是用无穷无尽的余生去感受现在的痛苦。——

　　剧痛带来的只有哀嚎，不知这哀嚎在九色龙王的感知之内到底是悦耳还是嘈杂，毕竟无法用人之常情来度量巨龙的意志。

　　而在因为重压而蜷缩于地的因斯凯尔耳中，那哀嚎只能是无尽的绝望。

　　——但你还是像我展示了我所念想之物，如有此物，那么我就足以超越所有龙王，以至于那高高在上的龙皇，最后统御一切——

　　九色的念头涌向了那被苍白新木勾住的玄色王冠——这就是自己从始至终追寻的事物。

　　而此时，因斯凯尔心如死灰，荒芜破灭。

　　少年只有求死的念头，此外别无他物。

　　倘若自己只能像虫一样被所谓天命碾碎于地，他至少愿自己溅起的血渍能沾污那命运的靴。

　　纵使那毫无意义。

　　毕竟，是他残破之躯壳内，唯一仅存的快意了。

　　而万念俱灰者的耳中，响起的却是无比熟悉的声音。

　　“如我眼所见，此刻除了真实之外别无他物。”

　　是帝斯亚的声音，但是遣词排句却全然不像是这个大大咧咧之人，他为什么突然出现？

　　沉寂的心池被投入了疑惑的石子，因而泛起了波澜——但池水本就死寂，并无变化。

　　九色龙王在声音传播过来时立即注意到了——但是它本该在声音发出前就注意到的。

　　它的感知不会漏掉十里内哪怕一片尘埃的落地，却没能发现这个生灵。

　　因此，作为反馈，一道立即凝聚的真红光束贯穿了帝斯亚所在的位置，对于巨龙来说那光束只能算纤细的一线，对于帝斯亚来说，那光束却宽阔如建于市中心的大喷泉。

　　并无焦糊的气息，甚至烟尘都没有涌起，但那真红的光束一瞬间将周围的断垣残壁染成红色，恐怕任何人直视。都会立即失明。

　　光束淡去，地面光滑完整地被削除，无法看清光束到底奔涌到了多么远处。

　　但是，平步于空气之中，帝斯亚并未消失。

　　九色龙王见到如此场景，并无任何追击行动。然而，原本挂在新木上的王冠悬浮而起，在某种不可见的牵引之下冲向九色龙王的身躯——

　　光线一顿，万物停滞。

　　就连在唯一能动的，却是王冠，那牵引的力量似乎不复存在了，王冠无视着万物的寂静，自顾自地掉落在地上。

　　万籁俱寂了，风消声陨了。

　　天空的星辰似乎开始变动，星相移动，万星在夜空上围成一只象征性的暗金之眸。

　　没有任何移动，颤动，悸动，浮动……然而这时，那由繁星点缀的金眸又再次变化，聚拢成了一点。

　　然后这点从变成画布的夜空坠落，宛若撒泼的金颜料，将漆黑夜幕下的万物一分为二。

　　然后光线分开，像布料上的豁口一样被暴力撕开——连同裂开的是周围的万物。

　　再度出现在九色龙王眼前，则是漆黑的巨龙。

　　盘卧在暗金色领域内的庞然大物，再次将目光投向九色龙王。

　　灿金色的流光在它的真龙瞳之中涌动。

　　——

　　念与念的碰撞，与双龙的眸对视，都只持续了一瞬。

　　下一瞬间，九色龙王的颜色褪尽，巨躯垮然粉碎，如沙尘一样塌陷。

　　那里只留下了，九团涌动的魔力——那分别对应了九色龙王曾经与生俱来的力量。

　　接着，它的目光移动到被粉蓝色晶体贯穿的玛纳身上。

　　下一刻，九颗光团冲入了玛纳的身躯，粉蓝色的晶体快速消融，她身躯上的伤口也立即消失，要不是衣服被那晶体刺破，甚至不会有人知道她曾经受过多大的伤。

　　接着，那漆黑的巨龙——龙皇，又引动一线煌金的光，将它刺入玛纳的脑中。

　　——你就继承它的所有力量，作为我在此片大陆的代行者，人类的终极王者，同时也是我最大力量的保管者——

　　——去带上那王冠——

　　受赐了伟大力量的玛纳，再次沦为了仆人。

　　她被支配的心灵已经千疮百孔，此时却被九色龙王的力量修复，她的身躯微微拔高，原先的青涩少女体型快速成长为成熟的姿态，就连灵魂甚至也受到了九色龙王力量的洗礼。

　　她伸出双手，握住那王冠，最后，将其放在了自己突然间长到已经垂坠于地的长发之上。

　　看到这一幕，龙皇睁开的眼眸再次合上，暗金的领域闭合，一切都如梦般消失。

　　除了原本就在此地的数人。

　　……

　　因斯凯尔不知道何时昏过去，但他也醒来了。

　　眼前是陈旧的光物，是记忆的碎屑。

　　队长，麦卡斯，玛纳。

　　他们都一反常态地看向自己，用悲哀没落且空洞的眼神，说尽本不该属于他们的哀悼。

　　因斯凯尔想要大声说话，想要辩解——他都不知道自己为何需要辩解，但是他却想说话，看来是感受先于思维……

　　可是无声，什么都没有。

　　他伸出手想要去挽回——但他触碰到过去的幻影之时，那里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无端的寂静令他几近疯狂，他扣向自己的脸颊，妄图以此获得微小的真实——但是他的手被握住了。

　　他扭头，握住他的是一只粗糙的大手。

　　接着，另外一只手，正如在这之前的千万日一样，拍在了少年的脑门之上。

　　因斯凯尔立即就知道这是谁了，他不想哭可是眼泪就是溢出来了。

　　“帝斯亚——帝斯亚！”

　　一边哭喊着，一边诉说着这个人的名字，他的心底携带着无尽的喜悦，以及痛苦。

　　“哈，哭什么，别真把自己当成小孩了。”

　　帝斯亚笑着说，正如过去的千万日。

　　这未曾改变的大大咧咧终于让因斯凯尔安心——于是他更加嚎嚎大哭，一只哭一直哭，直到他终于将心底所有的苦闷都洒泪而出。

　　注意到身边终于平静下来的帝斯亚，缓缓开始说话了。

　　“我不能在这里继续陪你了，抱歉，因斯凯尔。”

　　因斯凯尔呆住两人，他不解，但立即开始问：

　　“为，为什么？”

　　“能遇到你们真是三生有幸啊——我从来没有跟你们提过我的过去是吧？现在我可以说了。”

　　帝斯亚看向远方，因斯凯尔红肿着双眼看着帝斯亚他看向远方。

　　“我早就在七年前就该死掉了——死于石之都的动乱。”

　　“本来，我作为佣兵，在那里作着临时工作，差点被地底爬出的怪物杀死——其实我确实死了。”

　　“但是有一个漆黑又巨大的龙在我濒死之际找到了我，让我当它的眼睛，只要这样，就能让我活下来。”

　　“那个时候我只会同意——我果真复活了，还变强了……但是这美好的梦最后还是要结束的。”

　　“风也停了，梦也该醒了——看来那个家伙已经看到了它想要看到的东西，那么契约就结束了。”

　　“本来，我会直接死去，但是我向它请求最后一句话，而它同意了。”

　　“我是来告别的，因斯凯尔。”

　　他最后看向了呆滞的少年。

　　然后，他咧嘴一笑。

　　“那么再见了，少年。”

　　他站起身，向着有光的地方走去。

　　“等，等一下！”

　　因斯凯尔大吼。

　　帝斯亚回头，看向了他。

　　“还有可能吗？大家，他们，队长他们，玛纳，麦卡斯他们，大家回到过去那样，还，还有可能吗？”

　　然而麦卡斯只是轻轻一笑。

　　“少年！”

　　接着他中气十足地大喝，令因斯凯尔吓得一颤。

　　“我这个大叔要往前走了。”

　　“你这个少年，也没有理由，念念不忘地回看……”

　　那熟悉的身影，与声音一同溶解于光之中。

　　……

　　玛纳屹立于月下。

　　她的心已经空虚如蜂窝，又沧桑如玄岩。

　　体内几近无穷无尽的力量涌动着，九色的全部都在她的体内，还有一股更加强大的灿金力量也受着自己的统御。

　　这一些加在一早就远远超出了人类的范畴，甚至可以说，她已经超越了龙王，甚至来到了仅次于龙皇的地位。

　　更不用说，现在，在她头顶的王冠。

　　——无穷的潜力，但也带有着无尽的威胁。

　　要是能将那潜力全部解放，自己一定会超越万物，只是……那受到自己统御的煌金之力，也制约着自己，防止自己过度地从王冠之中汲取能量。

　　最重要则是：她只是龙皇的仆人而已。

　　她有向龙皇尽忠的义务，也必须这么做。

　　本来这源自支配的忠诚是毫无疑问的，但王冠的力量却又给与了她空余的间隙。

　　与无暇的身躯不同，她的心灵千疮百孔，遍体鳞伤。

　　但，至少，她还能意识到自己的心灵的悲惨状态。

　　她知道，她已经不是那个少女了，无论是从身体上，还是心理上。

　　空阔，寂静的内心与过去截然不同——而且再也无法回到过去了。

　　回忆着，安静地思索着，最后——她轻笑一声。

　　——你就继承它的所有力量，作为我在此片大陆的代行者，人类的终极王者，同时也是我最大力量的保管者——

　　——去带上那王冠——

　　最后的犹豫也消失了。

　　漆黑的长发坠地，月下高挑的身影将过去与自己切断。

　　贤人已经死去，帝王在贤人的尸骸上诞生。

　　而此时，她注意到了身边最后的动静：

　　是之前自己还处于九色龙王支配下，被自己攻击的女性，她还活着，在她身旁还有一个几乎没有威胁的男性，看来他也勉强起来。

　　女性勉强止住了血，她抱着另一具早就在地上另外一个人向着远处跑去，而男性则抱着着另外一个小女孩——他们都在撤退。

　　玛纳一瞬就意识到，那个小女孩无关紧要，但是被女性——丝萝抱着的，其实名叫艾宁的人，她身上有无可忽视的力量。

　　然后，她伸出手指，一点暗金色的光团凝聚于指尖。

　　她原本瞄准了丝萝的心脏，但是，最后却偏开了，可能是愧疚，可能是自欺欺人——总之，她向着丝萝本就残破的肩膀发射的暗金光束。

　　她的手臂应声断裂，托住的那个人也滑落在地。

　　丝萝失魂落魄地还想回头，但最终被身边的男人，达富亚拉住。

　　他们继续撤退——在玛纳的目光之下。

　　而玛纳并没有追击。

　　看到这些人消失在黑暗之中，她环视起了周围。

　　这里已经没有别人了，除了两个还处于昏迷的人：一个是麦卡斯，一个是因斯凯尔。

　　麦卡斯不用多说，他还处于自己的链接支配下，只是没有醒来，似乎是在刚才被帝斯亚击昏的——然而帝斯亚的身躯已经消失了。

　　麦卡斯还有用。

　　最后，她看向倒在地上的那个，还是少年的人。

　　她以为自己只会看上个一会，结果她看了好久。

　　她觉得，好像看了一个世纪之久。

　　然而，在那之后，她只是用力量牵引走了艾宁的身躯，以及麦卡斯的身躯。

　　她成了最后一个抛弃因斯凯尔的人。

　　或许，也是最后一个，没有抛弃他的人……

　　受赐了伟大力量的玛纳，再次沦为了仆人。

　　她要履行主人的意志，成为人类的支配者。

　　她再次沦为了一个仆人……又或者，其实并非如此。

　　月光下，无尽的悲剧，才缓缓开启。

　　后世称道的，由黑暗代转向英雄时代的过渡期，这是一个比黑暗代更加动乱的绝望过渡。

　　神话中说：这是屠戮纪年，又是灾厄纪年。

　　是为整个英雄时代种下伟大之种的纪年。

　　史料，传奇，记录，文摘已然不负了，但故事，并未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