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ethroned·神冠依旧》真夜彗星群

156、灭国的艾尔希·下

　　这个夜晚过于黑暗了，如此寂夜，连光都无从施舍。

　　自己最大的英雄，最祯洁的偶像，最值得信赖的老师，给了自己如同母亲一般关爱的，虽然与她非亲非故，但是几乎如同母亲一样的人——艾尔希。

　　泽娜比娅最尊敬和爱戴的人，她亲手就为自己建立了一个最优秀的内心世界，告诉她，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什么是高雅的，什么是低贱的……在无数比黄金还要沉重，较钻石仍更闪耀的美德与准则之中，她却亲自走向了自己所树立一切的反面。

　　——为什么？

　　她看向空中，两股天蓝色的光辉相互碰撞，零落的刺目光辉在碰撞之后崩解坠落，光辉之中，一道相对微弱，一道相对明亮。然而要不是空气中原本应该漂浮着的烟尘在神庙中心消逝了，泽娜比娅也无法看清。

　　看清了总比看不清好——但是泽娜比娅却无法确认了，天空中每一次碰撞，震动的声音都与她脆弱的心跳声同时颤起。那声音很渺小，如非夜空寂静，她真的听不见。

　　这个声音太过恶毒了，它闯入泽娜的耳中，几乎像是霸凌一边践踏着她的心脏。心脏轻薄柔软的腔壁本来已经要被鼓动的鲜血给压裂，而那碰撞声就是一根扎在腔壁上的针。

　　泽娜好像觉得，有些冲破血管的血液挤进了皮肤，穿过了黏膜，进入了她的喉咙中——现在，那里的腥味无以复加。

　　同时，血液也冲入了她的耳廓之中，心跳的声音也借机闯入了耳中，与空中震荡的声音一起恶毒地戳刺着脆弱的心房。

　　因而，每一次心脏搏动，都几近痛苦。

　　现在，相顾伤害，用最真实的暴力相互折磨的，是自己最亲密的两人，这可怕的现实让以为自己已经做好准备的泽娜比娅意识到自己的软弱。

　　她想问，想要大声吼出来，想要以几近哀嚎的方式质问那个将一切教授给自己的贤者：

　　为什么？

　　可是她没有那个能力去询问，就算她大吼，像野兽一样嚎啕，声音传播到空中，也会被战斗的两人当做风的呜呼。

　　——为什么？

　　她也没有，那个勇气去询问。

　　脆弱的心房无法承受哪怕最后一丝创伤，她都无法将视线再次放在那黑夜之中唯二的光辉——意识到那光辉最终会以一个破灭作为终局，泽娜无可呼吸，她不清楚为何。而在她潜意识中，她清晰地明白，无论哪颗星星破灭，对于她来说都是一整个世界的崩塌。

　　于是此刻，她便开始祈祷。于是此刻，她便开始幻想——她在想，自己祈祷的对象，天神能将祂怜悯的目光投射在此处，平复这残暴的争端；或者，自己信赖无比的人，像是丝萝，说不定她就能像救世主一样出现解决纠纷；或者那个神秘，但是跟老师关系较好的叔叔达富亚，那个沉默寡言的人或许在纾解难题上别有一手；她还想到了几年未见的汉克，如果这个时候，汉克能作为外来者出现，然后调停争端，最后大家又幸福而和平地生活下去，那该有多好啊；她甚至想到了早就消失不见的那个女人，曾经拘禁过自己的恶人，加尔斯梅特，说不定冷酷的那个人能为解决这个问题……

　　无数可能出现在自己脑中，无数解决方案，无数令人安心的幻念，如被纤纤细雨点滴敲打的水面泛起的涟漪荡漾而起，也只是，荡漾而已。

　　然而没有一个幻想会出现，然而没有一个祈祷会实现。

　　数万人的已经死去，有知者的乞求，没有一个不比现在更强烈的，他们都祈祷着自己能够活下去，但没有一个如愿以偿。

　　与那幻念相比，泽娜比娅的祈祷显得，真是无力。

　　现实就是现实，天空中的战斗愈发愈烈，泽娜比娅只在祈祷，祈祷这战斗结束吧，快结束吧。

　　她什么也不想了。

　　她蜷缩成一团，用力地抱住自己，以此来忽视外界的一切。

　　她不知道艾尔希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她会做出如此残酷的事情，为什么要伤害自己身边的人……

　　但其实，她知道原因——她早就知道了。

　　一切都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自己太弱了。

　　已经过了这么久了，她真的有成长吗？

　　泽娜比娅，你真的有成长吗？

　　是在战斗的时候挥舞的刀刃更加沉重了，还是在谋略的时候能注意到更多的细节了——泽娜比娅，你与数年前的自己相比，真的改变了吗？

　　你哪还算得上是痛定思痛的人！你哪还算得上是老师唯一的徒弟！！

　　憎恨又指向了自己，也只能指向自己。

　　在那无用的自怨自艾之中，空中的战斗拉下了帷幕——泽娜比娅无从顾及到，而周围有数个从迷雾之中潜行而出的身影，泽娜比娅也没有注意到。未来作似落叶坠地，化为现实，那振聋发聩的声音，泽娜比娅无从预料，只能匆匆接受。

　　她匆匆抬头——坠落的单星，暗淡沉闷，而夜空却无比清丽。

　　那乍然的光辉令泽娜比娅失神，战斗之中，夜空的浓郁阴云被撕碎，月光终于照了进来。

　　太明亮了，几乎能称作璀璨——如果不是闪耀的话。

　　光辉倾注，星彩绚丽，令人无言。

　　但那蓝色彗星最终挡去了一切——它轰然坠落，携卷着无可忽视的尘烟，并行与灼热的现实。

　　“彗星”坠落于神庙之中，巨大的冲击将神庙中心的洁白石台撞碎。

　　然后是尘土，然后是狂风，激昂，奔涌——

　　泽娜比娅的发丝在激荡的气流中乱舞，她惘然地僵硬立着，不知所措。

　　风停歇了，声音消失了，万籁俱寂。

　　月光满撒大地，神庙周围，草地上的月伶花在光辉下也开始氤氲起阴蓝的光泽。

　　“你赢了，做你该做的事情吧。”

　　这是艾尔希的声音——泽娜比娅无法睁开自己的眼睛看声音的来源。

　　“……”

　　无声——但是这无声比任何声音都吵闹。

　　“你在等什么，一切都闹剧都应该结束，我引起的闹剧，不也应该如此吗？”

　　这不是泽娜希望听到的声音——纵使闭着双眼，眼泪也从泪腺中不断涌出。

　　“……对你来说，都是，闹剧吗？”

　　沉重而酸涩的声音，艾宁姐姐的声音。

　　扑通，扑通，泽娜心脏疼痛地跳动着。

　　“——哼哼，难不成是喜剧吗？”

　　这回答遮遮掩掩，几乎像是逃避。

　　“你——你明明知道我在问什么！！”

　　“……嗯，我也很想回答你呢，但是……”

　　脚步声，泽娜无比熟悉的脚步声，那脚步声逐渐靠近，然后——头顶上传来温柔的触感。

　　于是，泽娜比娅睁开双眼，同时，积攒在眼内的泪水全部流出来了。

　　“事已至此了呢，对吧，呐？”

　　是老师，她在抚着自己的头。

　　可是泪水让视线模糊，泽娜想说的话也变成了哽咽。

　　“老师，老师，我……”

　　“别哭啊——不，哭吧，哭吧。”

　　泽娜想要回应，但是声音无法传达自己的心念。

　　视线愈发模糊，泽娜眼前被光线堆满，还有自己老师，艾尔希那一如既往，温柔的笑颜。

　　总觉得，看到那笑容，一切都会回归正轨，一切都会来到明天，那个时候，醒来，大家都带着欢笑，在漂亮的日光中，团聚着。

　　——所以，求你了，让一切都回到过去吧，求你了……

　　“你知道我多希望这个时刻能变得，稍微长久些吗。”

　　伏在泽娜比娅耳边，艾尔希轻声诉说着——这是她心底无数愧疚中，唯一的表现。

　　远处，艾宁也无神地喃喃道：

　　“事已至此了……”

　　最后的话语消失了——泽娜比娅觉得自己身边温暖而熟悉的香味也消失了，眼前被遮挡的光辉也重新出现：

　　她匆忙睁眼，无数泪珠涌出，她焦躁地，抹干眼睛，想要看清：

　　一面掉落在地的华美镜子脆裂城无数灿烈的亮片，每一粒碎屑都反射出月的光辉。

　　可是再也没有了。

　　洁净的冰片融于清水，寒战着的空气中依稀弥留着丝丝水香。

　　可是再也没有了。

　　消退的晨雾涌动着丝丝檀香，苦涩而高洁。

　　可是再也没有了。

　　可是，再也没有了。

　　泽娜比娅无法理解可是她就是哭个不停，就是哭个不停。

　　那原本存在的，如梦似幻的身影，现在碎裂成无数洁白的光流，伴随着夜风一起飘散。

　　于朦胧之中，她看到了那逐渐破碎的流光——

　　夜风涌动，几近哀嚎与悲哭，狂风卷起地上的一切，月伶花凋落的花瓣，也被无形之风卷起。刹那间，恍惚之中，泽娜以为夜空之中全是花瓣，花瓣映照着月的光辉，闪烁着，像星星，但更像泪珠。

　　站在一旁的艾宁，伸出手，一片清白的花瓣停在了她的手中。

　　她缓缓握紧——花瓣碎裂成更细小的流光。

　　——事已至此了。

　　艾宁只能接受，艾尔希交托给自己的事情了。

　　“世界都会记住，拯救世界之人——”

　　身边突然响起的声音，令泽娜比娅身体一颤，她猛然回头——那边出现了两个人。

　　男人，达富亚，女人，丝萝。

　　丝萝无声地跟着，达富亚的声音沉重而悠远。

　　只有泽娜惊讶，艾宁没有任何反应，不知道是早已注意到他们，还是根本没注意到他们。

　　“英雄，救世主，神罚——但是我们都知道，谁才是真的英雄。”

　　“……最后，天堂坠落到地狱，天空成为了新的大地；而英雄成了刑死者，贤人成了帝王。”

　　达富亚靠近了艾宁，他递出一把小刀：

　　“故事会以口耳传颂，但仍旧需要沉淀之物作为见证——这把小刀，就是戮罪者之刃。”

　　艾宁没有回答，但是她伸手，接过了匕首。

　　“被世界背叛，又背叛了世界——这样沉重的事情，我，以及我们永不会忘记。”

　　风再次涌动，天蓝的光彩在明媚的月下消散，飘向无穷遥远之处。

　　尘埃落定——然而异变陡生。

　　原本纯洁的夜色突然被混沌笼罩，暗紫的漆黑奔涌，神殿中心，巨大的黑团瞬间扩张，将整个神庙吞噬。

　　那原本，与风一同消解于夜的天蓝之光，也转瞬间被暗紫虚黑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