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ethroned·神冠依旧》真夜彗星群

153、灭国的艾尔希·序

　　残酷的夜幕，点缀其厚重漆黑的身躯以颤抖的火光，将原本沉闷的寂静装饰以嘈杂的碰撞与惨叫。月被遮掩，云海暗沉，地上渺小的生灵，每一次呼吸，都仿佛那沉云夜空一步向地面压来。

　　惊慌的，哀嚎的，怒吼的，嚎叫的……卫兵们几乎都不算是士兵，他们根本没有打过一场像样的战斗，在心灵法术“十字军披风”失效之后，他们本就与高尚绝缘的心，被无数负面情绪占满。

　　更不用说，这压倒性的败退——此时此刻，能稳住心思，不被腿就跑的卫兵，十不存一。

　　城墙之上，卫兵们一边拼杀着一边向着身阶梯奔去，由于人数众多，所谓的奔去也与慢走并无诧异。

　　但是，伊莱根什么不是那奔逃的一份子——远处，不死者的嘶吼萦绕在耳畔，周围不成体统的溃兵来回穿梭……这些，他都不在乎。

　　腹中的撕裂感尚且还能接受，没有到不得不使用剑中寄宿的高阶治疗术的时候——他咬紧牙，压下腹部的灼热，三步并两步地穿入人群。

　　平时敏锐的步伐在这杂乱，慌不择路的人流之中已经相对捉襟见肘了，更何况做出灵活动作的核心，腹部受到了严重的损伤——三番两次，伊莱根被冲过来的卫兵们撞，那些溃败者面对敌人心底自然只剩下恐惧，而遇到了挡路者，心底却能升起暴怒，甚至恶毒地攻击——原几十步的的距离，伊莱根也走了很久，狂乱的溃兵们，只能为自己的性命本能地挣扎，而这个时候挥出的拳头却如此强力。

　　伊莱根被打中了拳，外加一脚。一拳坠在他的心窝，本就受伤严重的地方，另外一拳则砸在他的脸颊，鼻根像是火烧，又好像陈醋直接灌入了鼻腔，那升腾的热辣直接让他眼泪直流，他勉强睁着眼向前走，乱兵又一脚踢在了他小腿。此时，脚下的步伐已经比迟暮老人还要缓慢……

　　混乱之中，他终于找到了躺在地上的迪哥尼，然而，本就严重受伤的身躯，在之前溃兵的踩踏下，变得更加惨不忍睹：他现在只能勉强睁开眼睛，地面已经沾满了鲜血，而且还有新的血液涌出。

　　伊莱根想要靠近一步，然而他的身躯在俯身的时候突然脱力——腿上一软，大概是刚才被踢到的地方失劲了。

　　在即将坠落在地的时候，他用手撑住了地面，腹部深处的疼痛并没有预想之中逐渐消失。父亲曾无数次警告过这种状态——很多战士选择忽视这种疼痛，以为休息一场就会好，然而他们最终却在随后的休息之中，无声地死去。

　　即使知道如此，伊莱根却选择去忽视。

　　——不碍事，是我太过娇生惯养，之前吃烧肉吃坏肚子了。

　　咬着牙，他伸出手，按住躺在地上看起来几乎像一具死尸的伊莱根——然而伸出到一半的手却被拍开。

　　那沾满了血污，一些部分异常肿胀的脸，几乎像是被压榨的苹果一样挤出了一个勉强的微笑，他肮脏的嘴唇动了动，依稀间，他在说着：

　　“你看起来……不太好啊，小少爷……”

　　“嗯，至少比你看起来要好多了，乡巴佬，别乱动，我能治好你——”

　　一边说着，伊莱根将那把宝石一样的长剑反过来，他握着剑柄，将剑柄底部的水晶抵在了几乎是破破烂烂的迪哥尼，他的胸膛之上。

　　“好方便啊，魔法……”

　　迪哥尼又笑了，那种笑容隐隐地让伊莱根感到烦躁，他只能压下心底的烦躁，开始催动剑内寄宿的法术。而伴随着魔力的活化，剑柄尾部逐渐亮起了淡绿色的光辉。

　　“萤火虫……”

　　“不是萤火虫，蠢——笨蛋。”

　　那梦呓一样的话语让伊莱根更加烦躁，他原本想用更加恶毒的词汇，像是蠢货，蠢猪之类的，然而话到了嘴边，只能变成没有那么伤人的“笨蛋”。

　　绿色的光辉逐渐明亮起来，魔力的充能也逐渐完成，就在法术即将生效的时候——迪哥尼的手上突然爆发出无法理解的强力——这蛮力直接将那剑柄推开，反推到了伏在自己身边，伊莱根的胸口。

　　或许是因为剧烈的战斗，伊莱根没能挡下——绿光，携着涌动这蓝色光粒，一起冲入了伊莱根的身体内。

　　剧烈的刺痛消失，治疗术的副作用——疲倦感也逐渐爬上了脊髓。治疗术产生的困倦能让刚起床的人觉得自己好像狠狠工作了半天那样，而高阶治疗术带来的疲倦更是可怕，纵使你休息得很好，也会立即表现出彻夜无眠的神态。

　　但是，至少在生死攸关的时候，人是能无视这程度的疲倦的，更何况，伊莱根手中的宝剑内涌来的凉爽很快就把那困倦扫除。

　　他现在只是震惊，不解，疑惑——愤怒。

　　“你脑子坏掉了吗？你这蠢货，这下你还想怎么活下去！！”

　　伊莱根来不及词措，用他与失态大骂格格不入的声音怒吼着。

　　“哼哼……小少爷，你的教养去哪里……了？”

　　他用鼻子排出丝丝笑，不用嘴笑，大概是因为已经没有那个力气了吧。

　　“我第一次见到你，就清楚了，你是个想寻死的富家小少爷……”

　　伊莱根原本还想继续怒骂，然而眼前的少年仍有未说之事情，他只能闭嘴。

　　“多好笑……我早就知道自己会死在这里，没的选，只能接受。而你，你……你看，死会自己来的，你，你，为什么要追它？”

　　他说到什么急切的事情，语气突然激烈起来——然而也咳出了一些猩血。

　　“……”

　　伊莱根没有回答，被将死之人质问，他无可言语。

　　“我能多活一会，吃到那么好吃的东西，已经足够了，说我蠢货，我看你才是吧……”

　　他的声音逐渐变弱。

　　“活下去，你这个，活在象牙塔里的蠢货，活下……去……”

　　“如果说，看到你糟践，我如此珍视的东西，这比，杀了我，还难受……”

　　……

　　伊莱根觉得自己看透了这个少年，曾今。

　　或许他也没错，自己的想法有什么错呢？他的遗言几乎也是承认了。

　　——他是没有什么志向的庸人，从头到尾，就没有什么高尚的念头，迪哥尼就只想活下去。

　　他更是无法理解什么叫“与巨人倒地一样”沉重的死亡。

　　活在象牙塔中的人……伊莱根一直用这句话讽刺自己认识的贵族少年，他一直认为，清晰认识到贫民窟到底有多少苦难，伤口有多么疼痛就不再把自己拘在象牙塔之中了。

　　然而现实却走向了这个结论完全想法的方向。

　　重伤有两人，只有一个活下去的生机。

　　然而最终是：

　　想要活下来的人交出了自己生命。

　　而念着什么高尚，什么信念，做好准备一心求死的自己活了下来。

　　蠢货，蠢货，蠢货……

　　——蠢货！

　　死就死吧，拒绝了我的好意，还要玷污我的信念——

　　本来，他就不打算活着回去。

　　当父亲作为侦查小队成员牺牲的消息传到他的耳边，他就做好了决定。

　　赢，为父复仇，或者死去。

　　唯独没有留给自己，败退仍旧逃窜的可能。

　　如果遇到这种绝望的情形，过去的自己早就做好了准备。

　　将刀刃架在脖子上，划破颈动脉，自刎——

　　而现在，他却做不出那种事情了。

　　违背了心底的道义，现在的自己，与卑劣的小人，又有什么区别呢？

　　——自裁吧，你这卑贱之人！

　　——如果你死在这里，你还是那倒地的巨人！

　　那个原本的自己怒吼着。

　　然而另外一个声音在耳边隐隐响起。

　　那个人形象模糊，他在说着：

　　——不要死。

　　——活下去。

　　——就算有一个人活下来了，那也是一个人，不可忽视。

　　活下去的声音并不是怒吼，但是听起来却比就义的声音更加强大。

　　看着地上无比狼狈的死尸，伊莱根失了神——良久，周围的人群也逃散完了。

　　最后，伊莱根做出了决定。

　　他提起了长剑，并未将刀刃挥向自己。

　　活下去更容易一些，还是死去更容易一些？

　　这是不用讨论的事情，什么时候，活下去会比死还困难呢？

　　也就是因为如此的坚信，过去的伊莱根才会直接选择——死去。

　　他不知道——但是现在知道了。

　　死去固然是一种信念，但如果能活下来的话……

　　那也未尝不是，同等沉重的信念。

　　自己的志向是被玷污了吗？

　　现在，伊莱根无法思考这种事情，在这之前，他一直认为自己知道死亡是多么沉重的事情，因而觉得那些贪生怕死的鼠辈们与自己不可相提并论。

　　然而，花了整整十二年，他才真正懂得，生命是多么沉重的事情。

　　于是他咬紧牙关，握住宝剑，无形中挣脱了自己的枷锁，像从象牙塔中飞出的知更鸟一样，一人潜入漆黑的夜中。

　　大概，又一个英雄的故事，或许就要从此而开始了……

　　……

　　但是，此处的战火任然没有停息。

　　与漆黑的夜不同，苍白的烟尘，冲过了城墙，进入了霜之都，笼罩了一切。

　　在这混沌之中，携带不同目的的人，或是虔诚，或是沉重，或是愤怒，或是狐疑，全部都交汇于此处。

　　传送神术的光辉被烟尘遮掩，于中，艾宁与泽娜比娅的身影显现。

　　密道之中，披着黑袍的达富亚小心地走在穿着夜行服的丝萝身边。

　　传送咒的魔纹消散，玛纳，因斯凯尔以及帝斯亚等人在一处阴影中出现。

　　漂浮在空中，身边踊跃着超越的神采，头顶终极皇冠的安格劳斯，正在搜寻着——

　　艾尔希，伴随着烟尘，进入了城的一角，那一切开启的地方。

　　神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