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霁月如钩》三笛木

7、匿藏刺客

　　姜瑾睿微微松开了吱吱姑娘，避开那双认真的眼，目光茫茫然落在了虚无的半空中。

　　跟前这个艳绝金陵城的鸾香楼花魁，从蜀南郡来到金陵城入鸾香楼时，就因弹得一手好琵琶，唱得一嗓子好曲儿，年少便被城里许多公子哥儿惦记。

　　姜瑾睿自然也在其中。
　　他向来是个对自己想要的便要不折手段得到的人，所以在吱吱姑娘拢梳那日，他豪掷千金以搏美人一笑，软香玉锦抱得美人在怀。

　　而吱吱姑娘自从跟了他后，旁人因忌惮于他的身份地位和权势，便也不敢对吱吱姑娘造次和冒犯。而吱吱除他以外，再无别的男人。

　　金陵城的人都知道，这是姜瑾睿养在花楼里的娇美人，谁若敢动，这位纨绔皇子便会要谁生不如死。

　　这几年来，吱吱姑娘对他从未要求过什么。以至于姜瑾睿认为，她是个听话顺从的女人，既不会给他惹事端，也不会给他招是非。

　　但现在，她却如此认真地想让他为她杀人。

　　一时之间，姜瑾睿不敢像刚才一样开玩笑了。

　　“你不愿意？”吱吱看着出神的姜瑾睿，将他的脸捧在手心，直勾勾地盯着他。姜瑾睿神色肃然，缓慢开口：“你可知高渐良是谁？”

　　吱吱肯定道：“我知道。他是内阁太傅学生，入了内阁，是文承院大学士，也是江东郡知府的兄长，还是高贵妃的叔父。”

　　姜瑾睿听着她说完这一长串名号，脸色越发沉郁了下去，顿了一下，有些无奈：“你既然知道，又何必如此为难我？”

　　“可他的儿子意图对我……你也不在乎吗？”吱吱愤懑道，“你曾说我只属于你一个人，金陵城谁都不能动，如今高渐良的儿子想要轻薄于我……若不是有人仗义出手，恐怕我早就横尸荒野了……”

　　吱吱姑娘泪如雨下，痛恨道：“我当他文人雅士，请他雅室吃茶，他却早有预谋，竟然在茶中下毒，意图将我迷晕，还说要将我……”她别过头，哭腔更甚了。

　　“将我……杀人灭口！”吱吱哽咽道，一双泪眼望向姜瑾睿，“若你真的疼惜我……”

　　姜瑾睿伸手擦掉她眼角的泪，柔声道：“我当然疼惜你。”

　　“那你就帮我杀了他……你是皇帝，总有办法……”

　　***

　　“你们，往这边！你们，往那边！其余人，跟我来！”暗卫的声音在不远处响了起来，姜月将萧刻藏好后收起了碎雪剑，整了整仪容后从巷子里面走了出来。

　　几名暗卫举着火把，在阴暗中看到一身简素的姜月，疾冲而至，领头的人在看清来人是谁时，忙拱手拜道：“卑职见过霁月公主殿下！”

　　姜月在火把的照明下认出了眼前的人是暗卫副统领徐威鸣。此人曾和萧刻一样是沈逐清的副将，但因和沈逐清不和，回到金陵城后，未入职御林卫，而是做了暗卫副统领。

　　暗卫归玄衣卫，由玄衣卫统领魏恒直管。

　　姜月双手摆在怀中，问道：“何事如此慌张？”

　　徐威鸣目光迟疑，却不敢直言，只道：“卑职奉命追拿要犯，事出紧急，情势严重，请公主殿下莫要牵涉其中。”

　　“哦？”姜月听完，却道：“不知是否是个身着一身黑衣，身手矫健，看身形应是个男子的人？”

　　徐威鸣听罢，忙问：“公主见过？”
　　姜月道：“我来的时候正巧遇上一个飞快往那边逃离的人，我也没看清，也不知道是不是徐副统领要找的人。”

　　“多谢公主！”男子简单拜过后，收回手，正欲带人去追，却转身后又折返了回来，冲着姜月问道：“恕属下冒昧，敢问月黑风高，公主为何会在这里？”

　　姜月不假思索道；“我东西被人偷了，追小偷追到这里的。”

　　“想必是重要的东西，公主抓到人没有，东西找回没有，若没有，我留下两人帮公主一起找，找到人送官查办。”

　　姜月摇头，“那小贼还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孩儿，东西也已经找回，不必麻烦了，你们还是赶紧去追要犯吧！可别让他跑了。”

　　徐威鸣听完，便带着人走了。姜月垂下手，松了口气。

　　小巷里传出来动静，姜月看了过去，萧刻便走了出来。

　　“多谢公主殿下相救！”

　　姜月摇头道：“我救得了你这一时，那以后你该怎么办呢？你可知你现在所处的地方是金陵城，有很多人认识你，如果被人发现，你难逃一死。你还不如不要回来，侥幸逃过一年前的纷乱捡回了一条命，又何必要回来？”

　　萧刻叹了叹，道：“公主殿下，一年前的事情如在昨天，你我都知道，那晚的事情并不单纯。侯爷怎么可能通敌叛国，又怎么可能造反逼宫……那一纸圣旨所列举的所有罪状都是栽赃陷害，侯府里搜出的所有东西都不可能是真的。”萧刻深吸了口气，“侯爷是遭人构陷的。”

　　萧刻一通解释，姜月也忍不住道；“那你告诉我，那晚他召集三千御林卫究竟要干什么？他又在侯府里提前安排了什么？”说到这里，她想起了死之前阿离说得那一席话，也一并想起了那一壶要了她命的茶。寒心之痛犹在心口，她有些气愤起来，“若他计划之事光明磊落，又何惧让你们知晓。”

　　萧刻不知道为什么姜月会问这些，但既然被问到了，他也只能如是回答，“当晚侯爷只说安排人看住你，让戌时时带着三千御林卫等在宫门外，其他便没有透露。但侯爷是怎么样的人，公主殿下难道不明白吗？那两年，公主难道看不到侯爷满心满眼都是你吗？侯爷对公主的好，我们都是看在眼里的。”

　　可再好，也有可能都是假象。
　　姜月不想跟他在这里争论沈逐清对她好不好这样一件毫无意义的事情。她只想知道，那一晚沈逐清的目的。可是现在萧刻却说，他也不知道，这实在出乎意料。

　　萧刻是沈逐清最信任的部下，若是连萧刻都不知道，那恐怕便再无第三个人知道了。姜月觉得有些失望，但看到萧刻还活着那一刻，她打从心里觉得庆幸。

　　“不说这些了！”姜月不打算追问下去，而是问道：“你可知你今晚行刺之人是谁？”

　　萧刻点头：“知道。当今圣上。”

　　“刺杀当朝皇帝，你是觉得你这条命还能像上次一样侥幸逃过一死吗？”

　　“我这条命本就是多余的，又何必在乎再死一次。”萧刻咬牙切齿道，“萧瑾睿杀我全家老小，我不报此仇，愧对萧家二十八条人命，焉能安心下地狱去见他们。况且，此等昏君，人人仇之恨之欲杀之，我若得手，便是解民于水火。我不怕！”

　　他字字句句满是愤恨，但姜月听着，却觉得很是认可。
　　姜瑾睿的确不是个好皇帝，他继位之后为充实国库，一面加重民间赋税，一面削减官员俸禄，而他自己则是广修宫楼华殿，极尽奢靡享受。民间怨言甚重，百官进谏良多，他却充充耳不闻。专断独行，荒废朝纲，根本不管政事何为，民生何为。

　　所以萧刻说他该死，姜月觉得一点没错。
　　但他是皇帝，哪有那么容易就被杀了。

　　姜月忍不住追问：“你是如何得知他今晚会出现在鸾香楼的？”

　　面对姜月的疑问，萧额如实回答道：“因为……”

　　他顿了一下，“吱吱姑娘。”

　　***

　　萧瑾睿在掩护下离开了鸾香楼，刚走没多久，一道黑影就出现在了窗外，黑暗中，他问道：“他答应了？”声音沉稳，听上去却稍显稚嫩。

　　吱吱将滑到肩膀的衣服拉了上去，哼道：“他答应或不答应，我都不会让高明丰活着！他害死了胭脂，我是要让他杀人偿命的，这样的衣冠禽兽根本就不配活着。”

　　“那他到底是答应没？”窗外男子声音有些急躁起来。

　　吱吱冷声道：“他若不答应，那下次屠龙帮的刀便会落在他脖子上！”

　　“什么意思？”

　　吱吱笑道：“你来的路上，难道没看见暗卫在满城抓捕一个刺客吗？”

　　窗外人沉默了一会儿，突然笑道：“所以是你透露给了屠龙帮的人，让杀手来这里刺杀他？”窗外人难以置信道，“你就不怕把自己赔进去？”

　　吱吱走到窗边，打开窗户探出头去，歪着头看向那人，黑色的头发落在窗外，随风飘了起来。她笑了笑，“我早就泥足深陷，又何必那么惜命。这条命早在委身他时就去了黄泉走过一遭，如今这满身肮脏的我，有什么资格去想那么多。”

　　“你不该这样想，”男子从墙上起来，伸手覆在她的头顶，轻柔地揉了揉，“是这个世道负你。”

　　吱吱在这温柔的安慰中失声一笑，叹了叹气没有接话。

　　“那日那场戏你演的不错。”寂静中，男子突然又开了口。

　　吱吱闻言，笑道：“那日你时辰算得也挺准，若是晚一步，我怕我会忍不住一刀捅死他。”

　　“何必为了这种人脏了自己的手，借刀杀人岂不妙哉！”

　　借天子之手，杀该死之人，这该是多么大快人心的事情啊！吱吱想到此，便觉得痛快。

　　“是呀，所以姜瑾睿现在还不能死。他不能死，我也不能死。初一小公子，你说是不是？”

　　窗外人听着，笑了笑，没有接话。他抬头看向漆黑的苍穹，想起了一年前金陵城的模样。长安街还是长安街，但已然不再是当初的长安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