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霁月如钩》三笛木

5、君威赫然

　　“公子！”姜月话没说完，藏格就急匆匆奔到了归一面前，气喘吁吁道：“二公子，不好了不好了，你赶紧回去吧！侯爷大发雷霆，说是要把小公子送去边部呢！”

　　“什么？”归一神色一滞，凝眉道：“为何？”

　　藏格回道：“我从外面听到的，说的因为鸾香楼的一位姑娘，和文承院大学士的公子打起来了。小公子是学武的，大学士的公子是个软弱书生，这样一打，就把人给打残了……”

　　归一：……

　　“初一这性子，到真有点像你！”姜月在一旁忍不住打趣起来，归一听着，白了她一眼，然后翻身跨上马。

　　“我才不会为了个姑娘就干出这混账事儿！”说完，马鞭轻轻抽了马屁股，直奔渭北侯府而去。

　　姜月紧随其后，一进大门，就看见初一小公子跪在那里。

　　渭北侯手里拿着鞭子，气得胡子都立起来了。

　　“混账东西！”

　　归一慢悠悠走了过去，托着下巴看着自己的弟弟，也不说话，就听着他爹骂初一。

　　“你喜欢打架是吧？喜欢打架老子成全你，明天就给老子滚到南边边部，让边沙蛮子好好教训教训你，不然你还真以为你那点拳脚功夫能上天了。”

　　“去就去！”跪在地上的初一被这样一激，扬起头来，“我还不想在这烂地方待了！”

　　烂地方。姜月听着这个形容，竟觉得他说得一点没错。

　　金陵城在一年内，从一个盛世祥和，人人向往的京都，变成了初一，甚至是许多人眼里的烂地方。

　　别的东西烂是从表面一眼就能看出来的，但金陵城的烂却是隐匿在表象之下，从内里逐渐往外延伸的。如果不是身在其中，旁人很难发觉。

　　而姜月身在其中，便能切身体会。

　　“你这混小子，你是想死了是吧！”渭北侯气不打一处来，扬起手就是一鞭子抽在初一的背上。这初一小公子性子倔，就算挨了鞭子，硬是一声喊都没从他咬紧的牙缝里漏出来。

　　姜月瞧着他背上触目惊心的伤，于心不忍。

　　“姑父！”她叫住渭北侯，“初一年纪尚小，口无遮拦，不必与他认真！”

　　“我看以往就是太过纵容他，才导致他今天下手没轻没重！”渭北侯叹了叹，接着道：“那文承院学士高渐良可不是什么好惹的主儿，那是进了内阁的人，在陛下面前是能说上话的。这小子把他儿子手给打断了，你觉得这事儿人家能算了吗？”

　　“难不成那高大人会因为这点私事儿就闹到陛下面前？”归一觉得不可能，继续道：“我觉得咱们还是先问问初一，他为何要打人家。”

　　“为何？”初一小公子“哼”了一声，道：“那小子披着文人皮，干的可尽是些龌龊事儿，我今天不打他，他明天说不定就能把鸾香楼的姑娘给弄死了！”

　　“弄死？”归一觉得不可思议，“此话怎样？”

　　***

　　临安殿，文承院大学士高渐良立在一侧，颤颤巍巍着道：“陛下可要为老臣做主啊！要知道，我家那小子可是个读书人，就这样被渭北侯家的小公子打断了一只手臂，要是治不好，以后这辈子可就前途尽毁了啊！”

　　坐在高处书案前的人静静听着，没有搭话。

　　高渐良继续道：“陛下……”

　　良久，书案上那位举着册子的人慵懒地开了口。

　　“高卿，你说渭北侯的小公子打残了你家儿子，这本是你们的私事，没必要闹到朕面前来吧？”姜瑾睿从册子中露出一只眼，瞥着立在下面的高渐良，看着对方不接话，他又道：“今日你来，若是就为这事儿，那可以回去了。”

　　“陛下，这——”

　　“怎么？”姜瑾睿放下册子，“我看你是真老了，听不懂话啊？”

　　此话一出，高渐良背后陡然生出一股寒意，忙道：“陛下恕罪，臣、唐突了……”

　　“既然知道唐突，就好好回去反省，鸡毛蒜皮的小事儿也敢闹到朕面前来，是嫌朕整天还不够烦吗？”姜瑾睿“啪”的一下将册子拍在了桌上，惊得一旁的内官个个连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徐福平见状，赶紧出来缓和气氛，“陛下不要生气，仔细气坏了身体，那就得不偿失了。不早了，老奴叫御膳房熬了点安神汤，陛下喝了，该歇着了。”

　　“歇着？”姜瑾睿哼笑一声，“你没看见着桌子上的奏折都快堆成山了吗？”

　　徐福平不敢接话。

　　他自小便进了宫净身为奴，已经服侍了三任君主，前面两任他都服侍得妥妥帖帖的，但眼前这位的脾气，他还真没摸透。

　　他位居内官最高位，底下的太监都怕他怕得要命，但无论他在下面人面前多么姿态高傲，在帝王面前，他永远是个阿谀奉承、曲意逢迎的奴才。

　　但比起别的内官，他无疑是最懂得如何抓住君主喜好的人。

　　无奈之下，徐福平只得搬出杀手锏。他伏在姜瑾睿耳边小声说道：“陛下，那鸾香楼的吱吱姑娘还等着您呢！”

　　姜瑾睿听罢，脸上浮出笑意，看了一眼往后退的徐福平，问道：“安排好了？”

　　徐福平小声道：“一切妥当，铁定没人能发现。”

　　姜瑾睿听着，站起身来，这意思很是明确了，他这是要赶人。高渐良是个明白人，知道今天自个儿是讨不到什么说法了。

　　渭北侯毕竟是姜瑾睿的姑父，那初一与当今圣上便是表兄弟的关系，高渐良这是糊涂了，竟然觉得能为自己的儿子讨个公道。可想到自己儿子断掉的胳膊，他心里难免愤愤。

　　他不过一介文官，在皇帝陛下虽然能说上几句话，但在皇亲国戚面前，他还是位份不够。高渐良想了想，便拱手道：“陛下既然乏了，那老臣便不再叨扰陛下。老臣告退。”

　　姜瑾睿撑着腰，居高临下地看着高渐良，对他这审时度势的眼力见很是满意。“那就退下吧！”

　　高渐良走后，姜瑾睿伸手把徐福平叫到了跟前，“吱吱姑娘近日不是身体不适吗？今儿倒是好了吗？”

　　徐福平小声道：“陛下还不知吧，高大人的公子和渭北侯的小公子正是因为吱吱姑娘闹的事儿。”

　　姜瑾睿眉头一皱，“冲冠一怒为红颜？”他不禁大笑起来，“看来这世间男儿就没有能过这美人关的，吱吱姑娘这京城头牌的名头，也不知让多少金陵城的公子哥儿们争相恐后地想要进去一睹芳颜，今儿争得打断腿，明儿说不定就头破血流了！”

　　姜瑾睿“啧”了几声，又面露得意，“但若谁想打她的注意，朕第一个不放过他！”

　　徐福平听着，附和着笑，然后转身下去吩咐了。

　　他懂得揣摩圣心，也懂得如何将圣心所想的东西安排妥当。姜瑾睿和前两任君主一样，被他万事周全地伺候着，只是，姜瑾睿较之前两任君主，脾气要更加阴晴不定。

　　徐福平在慢慢适应。

　　姜瑾睿也在慢慢适应。

　　适应如何利用自己九五之尊的权利，去享受奢华、去纵情狂欢、去极致欢愉、去长醉在鸾香楼美人的怀抱里。

　　他贵为君主，却不大像是一位明君。

　　***

　　姜瑾睿，非明君。——长安街久负盛名的醉月楼二层靠窗的茶室里，姜月执笔落下这几个字时，外面的秋风突然吹得更加猛烈了。

　　窗子吱呀吱呀地响起来，她从长久的出神中反应过来，望向了窗外。

　　长安街一派繁华，车水马龙中，姜月却似乎看到了黎朝衰败的前兆。

　　崇文帝在位的时候，长安街的花楼和酒楼，没有这么多。

　　姜月已经记不得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金陵城每一条街，花楼和酒楼都如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她将这一切都归咎于姜瑾睿的纵情享乐和荒废朝纲。

　　姜月想起了下午初一的话，她觉得他说得没错。

　　金陵城成为了一烂地方，它不再是曾经那个文人墨客追逐的实现理想抱负的殿堂，它成了另外一批人趋之若鹜的享乐之地。繁华不过是它的表象，它的内里，正在逐渐被一种可怕的东西腐坏。

　　姜月失了神，窗外猛然刮来的一阵风掠过案面，没有被镇纸压住的纸被吹飞了起来，一个不注意，就飘到了窗外。

　　姜月回过神来，想到上面的字，心下一惊，立马追了去。

　　这风来得急，起得猛，姜月想都没想就从窗户跳了下去。

　　落地后，她刚要去追，身后就传来了喊声：“哟，干嘛呢！”归一的声音在后面响起，紧接着人就到了她跟前。

　　姜月的目光在人群中搜寻着，却再没见到那张写了足以让人掉脑袋句子的上好宣纸。

　　“我老远就看见你从窗户跳下来，你说你一个女儿家，能不能稍稍矜持些……”归一打开折扇，笑道：“难道我等男儿郎在你眼里不是男人，就沈逐清是个男人，你嫁给他之后，怕是你最有女子样的时候。”

　　“林归一，你要再提他，小心我用碎雪剑抹了你脖子！”姜月将碎雪剑横在归一的眼前，对方眼里却没露出一丝毫的怕意，反而来了兴致，道：“一提他你就恼羞成怒，看来你心里是真有他。姜月，你真的没想过他是被构陷的吗？”

　　这个话题，归一自从沈逐清死后，就一直不断地提醒她。

　　但这些对姜月而言，无足重要。
　　她已经没有那么多精力去想这些了，可就像归一说得那样，那些困惑埋在心里，让她的心里，永远有个谜团。

　　在失神中，归一碰了碰她的胳膊，“看！”

　　姜月顺着归一的手指的方向看过去，看到了鸾香楼。

　　“怎么？你也想去？”

　　归一摇头道：“我让你看那个罩着兜帽的人！”

　　鸾香楼大门不远处，一个器宇不凡的男子正从一辆马车上下来。姜月从侧面看着他，心里有了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