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银往事》奇牙牙

4、第四章

　　4

　　“你好，我是希罗的哥哥。”开门的男人三十岁上下，上楼之前他向水果摊的女孩打听了一下这位自诩的画家，结果一进屋就看到了那个女孩的果体画竖在一叠画布的最前面，应该是这个男人近期比较得意的一副。

　　画家叫索罗门，他的目光热切地追随着闯入他生活的造物主杰作，嘴里发出阵阵感叹。

　　希罗的哥哥竟然这样英俊，索罗门终于有点明白希罗的话了，那个小女孩有一天也是这样突然出现在门口，说：“你是画家，教我画天鹅。”生硬的开场白，也不介绍自己，但却不让人生厌，她摘下围巾，每一寸布料都依次缓缓擦过脖颈和锁骨处的皮肤，如牛奶般柔嫩丝滑。

　　后来希罗时常来，她对他诉说烦恼，话题里多是哥哥，和哥哥吵架了，哥哥疏远她了，哥哥被教授留下来补习了……但她最大的烦恼是她总也长不大，为自己的身材感到自卑，这源于哥哥曾无意间说过的一句话“你怎么还和两年前一样”……哥哥嫌弃她了。

　　索罗门听完她敏感又纤细的内心，感同身受地说：“太在意对方，难免会高估了对方的评价，你已经是我见过最可爱的姑娘了。”

　　可眼前的小女孩却没有和其他人一样，为他的话所感动。

　　希罗执拗地说：“不，我很丑。”

　　索罗门皱皱眉头，把女孩抱到高凳上，与她对视，带着足以感染人的真诚说：“不管是谁跟你说的这样见鬼的话，你都不该相信，你很美，在我眼里……”他比了下自己的眼睛，“在这双善于发现美的眼睛里，你是全天下最美的姑娘，也许你只需要一点点自信，我画过的美女不计其数，每个人或多或少都对自己的身体不满意，要我用画技做些遮掩，我就会给她们讲断臂的维纳斯，让女神独一无二的恰恰是那一点不完美……”

　　“所以哪里有缺陷我会看不出来吗，在作画前我就会告诉她们哪里不好，然后说服她们接受自己的美，但你是不同的，你本身就很完美，巧夺天工，如果连我都说你与众不同，那一定是因为你本身就是特别的。”

　　“你对自己身体的哪部分最没有信心呢？”男人的视线向下移，像蛇从夏娃身上滑下来。

　　希罗歪头看他，脖颈优美的曲线一览无遗，脚在高凳之上悬空了，沾不到地面。

　　“想不想学着接受自己的身体，与它和睦相处？”

　　“我是来感谢你的，希罗最近心情开朗了许多……”

　　青年的声音唤醒了索罗门，“抱歉我先前不知道有你这样一位艺术家就住在我们楼上，我订购了颜料，学院级的，店里存货不多，需要预订，好在今天晚上就能送到，明天希罗会带上来，请你务必收下我的谢意，希罗在你这里学画也需要用到这些不是吗？”

　　他睨了利安德一眼，长得是不错，但没什么脑子，送东西有这样直接的吗？他冷笑道：“施舍乞丐？你很有钱吗？”

　　利安德说：“怎么会呢，只不过希罗是我唯一的妹妹，她喜欢做的事，我这个当哥哥的吃苦也该支持她。”

　　“希罗？我不认识什么希罗，你是在说我的小缪斯吗？”

　　“……缪斯，灵感的源泉，这名字真不赖。”利安德脸色微变，还是称赞道。

　　“疼爱妹妹为什么总是打击她？”一看他们兄妹就是好久没有坦诚地沟通过了，索罗门说：“你不知道吗，小缪斯认为你在嫌弃她，你是故意不回家的吧？放心她不知道你是故意的，但我一听就能听出来，忙……这借口真不错，珍惜妹妹还在身边的日子吧，时间过得很快，过不了几年她就是别人的了，别人会称呼她为某某夫人，等她再回来看你，她就是客人了……”

　　被外人教训得哑口无言，利安德的视线在屋内寻觅，瞳孔收缩，走过去从墙角把希罗的肖像画拽了出来，索罗门跟过去，那张画上的希罗坐在高凳上，穿着她最喜欢一套衣裙，侧头微笑，利安德的手攥紧画布，“真好看，这是我的妹妹吗，我都不敢认她了，你……您不愧是靠着才华就能谋生的画家。”

　　索罗门放松肩膀，那天他让希罗把衣服脱下来，连里面的衣服一起，说要教她学着接纳自己的身体，希罗说什么也不愿意，当时的他不是太高兴，还装出生气的样子冷淡她，但想着还有机会，也就算了，勉强画了这幅。

　　或许是出于心虚，索罗门说：“我希望她对自己有点信心，如果你想要这幅画，就拿走吧。”利安德面露感动地回头看向男人，但却婉拒了对方的慷慨，说：“对不起我刚刚误解您了，我以为希罗遇到了什么坏人，她太小了，没有分辨能力……以后希罗跟随您学画，学费方面……当然您是艺术家，不在意钱这种俗物，但我相信以您的品格，绝不会让我和妹妹良心不安的对吗？”

　　其实索罗门很需要钱，他欠了很多赌债，家里那个老太婆的房子已经拿去抵押了，但银行给的贷款滚进利息里，就像一滴水溶进了大海，他只能到处躲，还要维持一定的体面，让人觉得他是个从不为生活发愁的随性画家，他们才愿意慷慨解囊。

　　想一想，他人生的转折点就发生在那一年，成绩出来，他只差一点点就能进罗德皇家美术学院，那里大师云集，是美术生们梦寐以求的圣堂……是三分还是五分来着？为什么美术学院要考文学？

　　“您毕业于罗德皇家美术学院？”他一定是看到了墙上的学位证书，索罗门不以为然地说：“一张废纸而已。”然后又抬起头，仰望着那个他画出来的证书。

　　“可以卖给我几幅吗？”果然名校的招牌就是能吸引这些庸俗的眼睛，索罗门耸耸肩，表示无所谓，利安德开始在画室里挑选，也是变相地为妹妹交“学费”。

　　学得还挺快，见利安德懂事，索罗门没再故作姿态，两个人很容易就谈好了价钱。

　　索罗门攀上梯子去摘挨着天花板的画框，这幅画上的人是他的母亲，用笔稚嫩，那时他才八岁，从那之后，那个老太婆就叫他小画家，小画家……他展开手臂，拥抱画框两侧，将它摘下来，“帮我接一下。”

　　梯子忽然不稳，晃了一下，“诶诶……”刚刚只是演练，利安德朝底端狠踹了一脚，梯子连同上面的人都倒了下来，那个人砰地摔在地上，发出惨叫声，“你……”趁他在梯子上的时候，利安德已经拎起了铁花架，索罗门忍着腰部的剧烈疼痛，眼睛里满是迷茫，发生了什么？凶徒却无动于衷地砸向他的头。

　　砸第一下的时候男人就没有声息了，但等利安德停下来，散了型的脑袋正缓缓流出乳白色的脑浆……

　　利安德扔掉花架，深深吸了口气，好了，现在全完了，他的学业，他想要回归学校的愿望，他对知识的渴望……都结束了，他在画室找了个地方坐下来，开始一副一副地烧画，当烧到希罗的肖像时，窗外传来警车消防车鸣笛的声音。火势太大，有人报了警，他不能再待在这个地方了。

　　“哥哥……”

　　利安德越来越厌恶他这个妹妹，她总是缠着自己，如果不是她这个累赘，自己怎么会冲动，而且在那件事之后，又过去了两年，可她还是一点变化也没有，谁会相信这是一个十八岁的少女？

　　经济条件转差，让他们又不得不睡在一个房间里，利安德在两张床中间拉了帷帐，可听着妹妹在睡梦中的呼吸声，他还是整晚整晚睡不着，真像某种折磨人的酷刑，而让他几近崩溃的是，在他妄图自我解决的时候，他想到了希罗……那一瞬间世界发生了剧变，他脑中翻起滔天巨浪，美妙颤栗包裹着他，全身的细胞都在感知吸收那种渴望已久的气息，所有的伪装都是那么可笑。

　　希罗没有长大，但却开始显现白银的特质，招惹那些烦人的苍蝇，“你比哥哥适合留胡子，我能摸一下吗？”利安德在不远处看到妹妹伸出手去，被希罗夸赞的络腮胡是酒馆打扫卫生的大叔，身材高大魁梧，叫伯格，他能把希罗托起来，让她坐在自己肩膀上……

　　一串串银铃笑声传进利安德耳朵里，利安德想自己的脸色一定难看极了。

　　“哥哥？你看他的胡子！”

　　希罗踢着脚让伯格大叔放她下来，然后朝他跑过来，扑进他怀里，利安德已经好久没有像这次这样，几乎要把希罗揉进自己的身体里面去，他紧紧地抱着妹妹，希罗当然感觉到了日渐冷漠的哥哥今天不太一样，她高兴地扬起脸，“哥哥……”幸福地依偎在男人怀里。

　　通缉犯的他只能躲在乡下打打零工，有时候他很讨厌妹妹这个累赘，有时候又清醒过来，不管跟着他过什么样的日子，妹妹都能开心起来，“利安德，你来了，去换衣服吧。”伯格大叔指指酒馆，“吉娜终于答应了和我约会，晚上就你一个人没问题吧？”吉娜是酒馆的女招待，一个人就能搬动两桶酒，和伯格简直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但因为利安德的存在，吉娜整整纠结了一年，现在才点头答应和伯格约会，看来她懂得脸不能当饭吃，彻底放弃利安德，决心开启新生活了。

　　希罗看看哥哥，吉娜决定放弃的那天找希罗陪着走了一整晚的山路，终于赶在日出前到达山顶，红日初升不但带来了光明，还带来了希望，照得两个熬夜的登山客脸上金灿灿的。

　　吉娜对群山喊：“去你妈的，利安德！”

　　转头对希罗说：“希罗，你也来！你也挺讨厌他的吧！我都看见了他是怎么对你的，他以为他是王子吗！”

　　希罗拢起手，放到嘴边，喊道：“哥哥……”

　　“喊啊，去他妈的，死王子病！”

　　再一看，希罗已经泪流满面，吉娜赶紧安慰她。

　　“没问题，明天你也可以不来。”利安德挑了挑眉说：“如果你有那个本事的话。”伯格发出和他身材匹配的洪亮笑声，对小白脸眨眨眼，“那就祝我好运喽！”

　　“你先回家吧。”利安德对妹妹说。

　　在希罗心里，哥哥从来没有变过，他和父亲一样，是温柔的人。利安德却不这样认为，父亲不是温柔，他只是无能，任母亲发泄情绪，当出气筒，那是因为他无力改变现状，而他不一样，他早晚会为希罗创造舒适体面的生活，现在不过是一时困顿，走着瞧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