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第二十八章 ...
-
巨大的雾状白影靠近阵眼，一点点凝结起来，幻化成一个半人半鬼的形状。
半月内，这大凶跟着那妖又吃了许多阳气，尽管被阵法逼迫得不能四处乱窜，整体仍膨胀肿大许多。
最后一丝白气被收进阵中时，忍耐已久的碧玺观弟子们脑中的弦忽然绷断了，一个个都直直倒了下去。
更有甚者，鼻唇都溢出鲜血。
青云也好不到哪里去，他脖子像断了一般，疼痛难忍。
但他仍坚持吊着最后一口气，松下来时，头猛地往后一仰，喉中咳出的血飞到大凶身上，那东西狡诈无比，如雾的身子一颤，将这些活人精气卷了进去。
青云一惊，好不容易稳下身来，大口喘息着看向司灼。
只见司灼眉目紧锁，面色苍白。
方才众人卸力的那一刻，只有作为阵边的青云和他支撑着最后的法阵，虽然凶身收了十之八九，但力量仍不可小觑。
司灼没有说话，也没有睁眼，发白的指骨稳稳掐住大凶喉上的钉魂锁，做着最后的收尾。
青云稍稍安下心来，内心更是无比佩服这个比他年少几岁的前辈。
正这么想着，钉魂锁上的铁链又突地猛力晃荡起来。
大凶嘴里发出呜咽、嚎叫、凄楚地根本听不出是属于人类的声音。
更像是在召唤什么。
对了……那只妖，还没有……
话未说出口，司灼摁在心口的一只手伸了出来。
看清是什么后，青云眼睛一亮。
血符！
他甚至不知道司灼是什么时候准备的。
用人血书写的符咒从他掌心缓缓升起，青云这才发现司灼手指上的血口。几声咒语念下，血符无火自燃，符灰漫天落下，正在发狂的大凶声音渐弱，终于闭上了嘴巴。
司灼吐出一口气，睁开眼，就见地上东倒西歪七八人。
“多谢前……”
一声嘶鸣穿透黑夜，直从身后而来。
司灼把手中锁链交与青云，反身朝后走去。
没有灯的夜林，漆黑如墨，到处都是被狂风折断的树枝。
一脚踩上去，咯吱咯吱如同鬼音。
屁吃在桃疆身旁，焦急地踢踏着马蹄，嘴里不时发出嘶鸣之声。
而地上正伏着一人，吃力地用胳膊撑着地面想要站起来，司灼才看到人影，她就体力不支地，啪地一声彻底摔到地上。
“桃疆——”
司灼下意识地唤出了她的名字。
“不要碰她！她是装的，那是怪物，不要靠近，她会杀了你的——”
桃疆浑身冰凉，看着毫无防备朝自己走来的司灼，疯狂地摇头大喊。
被踩断的树枝咯咯作响，司灼恍若未觉，几步跑到夏绯身边。
在他伸手抱起地上的怪物时，脖颈就那样暴露出来，她一伸头，就可以直取要害。
桃疆的心都要跳出嗓子眼。
——幸好什么也没有发生。
那边倒下的道士们终于陆陆续续爬了起来，他们缓慢走到那棵安置伤者的树后，之前人/肉筑起的围墙已然倒塌，此时都横七竖八地堆叠在一起。
几个瘦小些的弟子被压在下面，呼吸都浅了，还有几个被风卷到了另一边，情况都非常糟糕。
尚有些气力的人艰难地把人一个个扒回来，让他们好生靠着，剩下的几人闻声朝这边赶了过来。
生机勃勃的夏姑娘此刻面色惨白地窝在司灼怀里，发带早已不知所踪，凌乱的乌发顺着垂在臂弯处的头颅往下，延伸到无尽的黑暗里，显得死气沉沉。
“夏姑娘她……”
青云上前几步，停在司灼身旁，“那边凌乱得很，一定是姑娘把那妖物引开了。”
他看着夏绯的脸，似有犹豫道，“前辈，那妖物在下见过，擅长摄人心魄，取而代之，十足狡猾……姑娘现在可醒着？”
“司灼，听他的，司灼。”
桃疆在心里不断祈祷，司灼似有所感，抬起头，朝她所在的虚空处看了一眼。
那一眼她甚至以为他能看到自己，可是马上，他又把头低了下去，看向怀中气息微弱的人。
然后对着青云，摇了摇头。
妖入人体，取而代之，最好的办法就是让熟悉的人察其言行是否有异。
尤其是这邪物那样的狡妖，活在人间几十数百载，精明得很，什么都能学上三分。
它若要藏，别人很难将其逼迫出来。
强行驱除，若它挣扎，很可能损坏生人躯壳。到时候人半疯半傻，得不偿失。
除非它自己沉不住气愿意出来，让人找对时机，一举成功。
如今人昏沉着，根本无处可辨。青云虽有疑虑，但见司灼摇头，就没有再往下说。
毕竟在这一方面，他不敢自诩眼力能比过司灼。
一行人已然精疲力竭，眼下桃疆又昏迷不醒，看到同样在一旁急得直转圈的屁吃，青云回过头道，“前辈不必忧心，他们多是昏迷过去了，还能支撑两日。但夏姑娘必须立刻带回观中，还请前辈策马先行，给师父们带个信，这里有我看着。”
司灼抬起眼来，朝那树后看了一眼。
那邪物行踪不明，很可能回头再来，这些伤残，多半抵挡不住。
但马只有一匹，桃疆脉搏微弱，不知状况，此刻没有万全之策。
“等我两日。”
只是片刻他便下了决定，屁吃伏下身来，司灼将桃疆安置在前，上马，将她稳住。
“好，前辈路上小心。”
话音刚落，缰绳一紧，屁吃便如阵风似的刮了出去。
青云看着飞舞着隐入黑暗中的道袍，终于支撑不住，险些踉跄倒下。
桃木剑没入地里，勉强帮他稳住身形。
从这片林里到碧城，没日没夜骑马而行，也需要整整两天。
因为平日就一直赶路，屁吃不是在跑就是在走，鲜少能真的停下来休息。午时后又接连行了好几个时辰，可此刻它速度并没有因此就慢下来。
它感到不安。
不仅仅是因为主人的情绪，还因为桃疆。
身上那具体温愈来愈低的身体，让它感到强烈的不安。
这没有人教化，纯粹来自本能。
半夜一昼，完全未有停歇。
不到一天，屁吃就跑到了翠屏山下，离碧城只有不到一日路程。
日落西沉，又入了夜色，桃疆飘忽在半空中，看着少年的道袍被风吹得鼓起，在马上胀得
像是要乘风而去。
她跟了一路，直到现在，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什么。
若按青云说的，取而代之，那她这么大一个魂魄被挤出来，不可能没人看见。
可不管她怎么喊，怎么飘到司灼面前，他都像看不到她。
更可怕的是，连她自己也看不见自己。
一人一马依旧在夜色中疾奔，丝毫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
忽然，司灼胸前一动，一直伏着毫无声息的人，转过惨白的脸，猛地一掌拍在了他的身前。
青色的人影毫无防备从马上一头栽了下去，屁吃没刹住狂奔出去几十米。
“司灼，快站起来，司灼！”
桃疆想要去扶起他，却怎么都使不上力。
妖物早已在他栽下马那一刻灵活地翻了下来，乌黑无白的双瞳一转，看向自己方才使了十成功力的手掌。
常在人间没有饿着肚子，夏绯还算长了些肉。
可就算如此，她的手心还是皮开肉绽，鲜血流过惨白的掌心，妖物喉间一动，想俯首去舔。
只一下，它就停了下来。
毕竟如今它在这副躯体里，也能感觉到痛。
更何况它还要借她做一件事。
夏绯抬起头来，望向还一动不动趴在地上的司灼。
桃疆看她一步步走近，只觉心惊胆颤，想伸手拦在她面前，却眼睁睁看着人穿了过去。
司灼是面朝地上落马的，这里全是凹凸不平的碎石子，虽然没见到血，但也绝对好不到哪里去。
而且他还生生受了一掌。
夏绯眼中闪着奇异的光，嘴角勾起，笑得不似常人。
“死了？倒是可惜了。”
她伸手过去，掀起司灼的一侧肩膀。
这个道士，可是让她垂涎了一路。
带着血的指尖从肩膀如蛇般游走到脖颈，夏绯眯着眼睛，观察着眼前眉清目秀的人。
司灼落下马后滚了几圈，额上脸侧都被石子刮出了血痕，伤得重的地方，更是汨汨往外留着血。
生得好看，可惜不知死活，招惹了瘟神。
夏绯嘴角不自然地牵动着，细瘦的手臂力大无穷，将人一下就翻了过来。
电光火石之间，司灼袖中一道细细的金绳如箭飞出，锁上了她的脖颈。
夏绯的手立刻松了开来，想去拽那条越收越紧的绳，司灼缓缓睁开眼睛，将她的手腕钳在一起。
“等到你了。”
他淡淡开口，眼神无波无澜。
桃疆看着他直直站起，顿时明白过来。
夏绯张大着嘴，想要说什么，可越缚越紧的金绳容不得她再作任何挣扎，只有一道道浅浅的白烟从口中漫出。
像扭曲的、挣扎的魂灵。
高昂的嘶鸣声再一次划破夜色，屁吃从远处飞奔而来。
这次它身后跟着几个青影，碧玺观的弟子看见脱体而出的妖物，都准备好了身上的缚凶网，只待它一出来，就原地罩下。
尖厉的妖声如针扎耳膜，夏绯双目一翻，整个人向后倒去。
司灼解去金绳，把人捞了回来。
桃疆趁机想要钻进去，却三番几次穿体而过，脑中轰然一响，愣愣地看着司灼。
“司前辈。”
有人认出了司灼，走过来道，“前辈可是从玉柱而来？”
“青云与其他人都在山脚林中。”
司灼言简意赅，“大凶已擒，伤者众多。”
道姑很快明白过来，“多谢前辈，”她朝后大喊一声，“往玉柱山去。”
回头看了眼夏绯，又道，“后面还有三十弟子，前辈是要到碧城去吗？”
司灼没有说话，只轻点了下头。
“若前辈需要，我们可以留几个人下来，将夏姑娘护送回观。”
司灼摇了摇头，“那边多是重伤之人，耽搁不得。”
“是。”道姑朝他行了一礼，“那我们先行一步。”
说完她几步追了上去，只剩下两个弟子，准备把缚凶网里的妖物带回观里。
出于礼节，他们想等司灼一同回去，但被摇头拒绝了。
桃疆回过神来时，司灼抱着夏绯，独自立在夜幕之下。
屁吃非常安静，轻轻地用头去蹭夏绯的手臂。
现下天已经很凉了，二人的斗篷都留给了碧玺观的人，夏绯身上的衣衫破烂得不成样子，妖虽已驱出，她身上的温度却比之前还要低些。
司灼把她放下，闭眼解开道袍，直到把人裹了起来，才低头睁开眼睛。
“桃疆。”
他这一声唤得很低，桃疆恍然了一瞬，无声地应道，“我在，小王爷。”
司灼当然不可能听到。
四下无声，他却仿佛再一次听到，来自过去的某个声音。
“就算我吧，也不知什么时候就不在这里了，虽然从不曾真正属于这里，但还是会希望，能留下点什么。”
司灼将怀里的人裹紧了一些，茫然地望向夜空。
“你走了吗？”
天上没有星星。
桃疆跟他说过，人死了，会变成星星。
作者有话说
第28章 第二十八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