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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第二十七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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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疆被拢在黑暗之中,四周铃声渐息,只听一阵窸窣的脚步声靠了过来。
最前头的人靠着青灯淡淡的光芒认出了司灼,手中紧握的剑放了下来,“原来是司前辈,多有失礼。”
听见人声,桃疆从斗篷里钻出个头来。
近二十名青衣道袍的道士正团成一圈,将二人与屁吃围住,神情都颇为戒备。
“夏姑娘。”
其间有人见到桃疆,同她施礼。
自从青山门领头与她这个鬼差冰释前嫌,整个道门对鬼差的态度都柔和了许多。尤其是与翼笙道长交好的掌门们,也多少有规训门下弟子,因此见到桃疆,他们态度都十分温和。
就连玉凇门那凶巴巴的君聿,如今见到桃疆,脸色虽臭,也会亲自把猎到的游魂带来,让鬼差引其去往轮回。
桃疆也回了一礼,提起引魂灯往前照了照。
青光所映之处,道士们衣衫凌乱,上面还可见斑斑血迹。
衣上纹饰,状若祥云,实则为玺。她认出这正是二日后司灼要去的所在碧城的道观,碧玺观。
这群人都是碧玺观的弟子,为何会如此狼狈地出现在这里?没有马匹的话,这可是生生要走七八日的路程。
桃疆正疑惑着,司灼也看清了众人的情境,开口问道,“可是发生什么了?”
话音刚落,桃疆手里的灯便猛晃了一下。
她伸出手,指间却没有风。
站在最前头的道士叫青云,袖上有四环。
他警惕地朝四周扫了一圈,然后对二人道,“说来惭愧。观中弟子不慎,让囚于塔中的一只大凶逃了出来,如今观中弟子连同师尊都出观来寻,兵分几路,我们也是不久前才追到此处。”
桃疆终于知道入了这林中,心中那股强烈的不安是因为什么。
“可有寻到踪迹?”
“是。”青云道,“应当就在这林中。”
望着司灼沉静的脸,青云踌躇了半刻,还是开口道,“相当棘手。”
看出青云的犹豫,司灼平声道,“不妨直说。”
“是。”
原来这大凶可不一般,它从碧玺观逃出来以后,一直在碧城与洵岳城之间徘徊,短短半月内,前前后后已残害数十人的性命。
碧玺观为了抓回这个大凶,可谓是倾观而出,奈何这凶不知为何竟与城中的妖类搅在了一起,妖凶合力,愣是将人耍得团团转,妖凶行踪诡秘,弟子们几乎束手无策,只能眼睁睁看着一个又一个人被吸干阳气生生死去。
直到十日前这妖漏了行踪,青云才领着几十弟子一路追来。
为了能跟上这狡兔三窟的邪物,他们一路不敢歇息,纵使如此多的人,却也至今没有抓到,不少人还挂了彩。
当初因为太急,并没有人来得及去给观中弟子报信。后来受了重伤的弟子被迫回观修养,顺带带回消息,可重伤难行,恐怕一来一回,要耗上不少时日。
这端青云不敢懈怠,紧随而上,几次就要捕到大凶,那妖又出来相救,如今二十余人性命虽在,可也疲累不堪了。
不少弟子连站立都是勉力支撑,此时在青灯之下,面若金纸,风一吹就要倒下去。
到底是自己观中出了差错,害了这么多人性命,现在对外观之人说起,多有惭愧。
青云说着说着,头就低了下去。
“如今最要紧的,是把大凶与妖一同收回去。”
司灼淡声道,“方才可是在聚,困山风?”
困山风是道门一种捕凶抓妖的法阵。
青云抬起脸来,点了点头,“我看此处地势可列困山风,浅试一下,没成想就遇上前辈和姑娘了。”
“还缺几人?”
“三人。”青云顿了一下,“方才一试,我也支不起阵眼。”
“无妨。”
司灼拿过桃疆手中的灯,朝围在边上的弟子们看去,“重伤疲累,体力难支者,先到一旁歇息吧。”
近十余人都转眼望向青云,青云看了圈狼狈不堪的师妹师弟们,哑声道,“听司前辈的。”,那些人才拖着身子挪到一边。
如此下来,尚可入阵的,不过十人。
“我来做阵眼。”司灼数着人,阵图已在脑中布开,“最内圈的阵边,可还能支撑?”
青云一手按住脖子旁剧痛难忍的淤青,长吸了口气道,“多谢前辈,我可以做内阵边。”
司灼点了点头,就要往前排阵,又停下脚步,回头看向桃疆。
桃疆朝他笑了笑,“前辈且放心去,这后头,就交给我了。”
阵法阵眼这些她不懂,不过刚才看下来,这些人中伤员不少,还有几个年纪看起来比她还要小,此时正缺人照顾。
屁吃被桃疆牵到一边,她背靠一棵大树,却没栓绳。
十来个人聚在这大片枯叶之上,她扶他们坐下,把包袱里剩的干粮和水都分了。
这些人都昼夜不分奔走了许多日,早已虚脱不堪了,有的坐下就站不起来,软软地倚在树根上。
桃疆把她们摆开了些,防止她们压到伤口,碰到血流不止的,就故技重施,好好的衣裳被撕得只有一只袖子。
不过好在她与司灼怕路途生变,备了些擦伤止血的药粉。
在这种情况下,几个瓶瓶罐罐倒救了好些人的命。
桃疆低头就着青灯检查着一个小女道的伤口,她腿上被划了很长几条深痕,像是猛兽的爪印,血肉都被刮去,显得非常骇人。
她抬起头来,小女道眼睛紧紧闭着,眉头都皱在一起,明明痛得发抖,却没发出一点声音。
“我现在不洗,只给你简单地上点伤药,别太紧张。”
桃疆轻声宽慰,又撕下一条袖子,“用力吸一口气,再吐出来就好了。”
“多谢夏姑娘。”
一人在背后轻声道,“观中有几个游魂,本是想等前辈与姑娘到了之后由姑娘带走的,没想到还是麻烦姑娘了。”
桃疆绑好小女道的伤口,把包袱放在她身后让她能暂时枕着,回过头道,“举手之劳,我还没来得及谢你们对鬼差手下留情。”
道姑摇了摇头,“若不是姑娘与前辈,我们还不知道要杀多少无辜的鬼差。姑娘可能不知道,有一日我夜里追妖,险些命丧妖口,还是……”
一道铃声轻响,桃疆探出头去。
青灯的光太过微弱,见不到远处的阵型,道姑轻轻把她拉回来,“是阵成了。”
“还是鬼差救了我一命。”
她说着用桃木剑支起身子,几个稍微有些气力的也陆续爬了起来,都聚到最外围,把伤员围了起来。
桃疆看着她们,又把人拢紧了一些。
“姑娘站里面吧,那邪物来去如风,狡若无形,难缠得很。”
桃疆摇了摇头,轻轻几步也站到了外圈,“你们都负伤了,我好好的,用不着。”
见道姑还要说什么,她又道,“放心吧,我跟着小王爷这么久,防身的功夫还是有些。更何况,我是鬼嘛,鬼还能怕鬼不成?”
听她这么说,道姑无奈地叹了口气,“那姑娘离我近些。”
桃疆靠了过去,戒备地看着幽暗的四周。
困山风一阵最早起于青山门,后来传开,成了几乎无道门不知的索凶困鬼法阵。
道门法阵虽同根同源,但渐渐壮大之后都各有特色,困山风一阵经过数百年,各个门派加以改良,传到今日,与当初已大有不同。
更不用说隔了几个月路程的青山与碧玺,司灼一作阵眼,整个法阵的位置与走向便与青云所熟悉的差之千里。
但他已无力撑起中心,只得根据司灼指引,在旁作了完全不熟悉的内阵边,还得一边分散心思去看其他师弟师妹。
青云况且如此,其他人就更不必说。
眼下阵虽然勉强结成了,但力量非常失衡,阵眼几乎是阵中唯一能拿得出手的地方,其他阵边,都不堪一击。
司灼紧闭着眼,道袍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青云勉强稳住心神,随着司灼一声喝下,率先念起勾魂长咒。
他的声音一落,往外的阵边咒声又起,一环紧接一环,周而复始。
林中忽而起了大风,直吹得人睁不开眼。
桃疆想说话,张口却被灌了一大口冷风,呛得她猛咳起来。
几个原本就受伤体力不支的人被风吹得东倒西晃,她忙伸手扶住他们,道姑的帽子更是生生从头上掀飞出去。
桃疆想拉住她,转头却发现她原本被掩住的后脑勺上,有一个非常可怖的伤口。
道姑偏头看她,面若金纸,惨笑了一声。
“抓到了。”
桃疆抱住她往后倾的身子,整个人也被带得往后倒去,仰面之际,只看到一片巨大的白影从树丛间飘过,像是一点点被撕扯着往阵法中飘去。
“你撑住,不要睡,不要睡!”
她在风中大吼着,手胡乱地去摸道姑的脸,可无论她多么用力,却也听不见自己的声音。
小心——
道姑的嘴一张一合,桃疆看了几次,才读出这两个字。
颠天倒地的强风还在继续,她浑身僵硬,回过头来,只见一张狰狞恐怖的兽人脸,离自己不过几尺。
人眉兽目,鼻若细葱,血口如深渊。
那双几乎没有眼白、黑洞洞的眼珠子就这么与桃疆对视,她只觉浑身的血液都冲到头顶,被这么看一眼,好像就回到了地府,被抽空了魂灵。
脊骨处猛然一痛,桃疆蓦地清醒过来。
“不要——看它——”
身后道姑的手猝然落下,桃疆很想回头,却知道,自己绝对不能回头。
她猛地咬破自己的舌尖,血腥味充斥鼻腔,趁着这一阵刺痛,她晃悠悠站了起来。
往前——它会杀掉这些毫无还手之力的人,往后——它会救走好不容易抓住的大凶。
那边只有十个人,阵法本就脆弱不全,不能让它过去。
几乎是一念之间,桃疆抓起被吹得几乎烂尽的魂灯,用尽全身力气,往两边都不沾的反方向跑去。
只跑出十几步,她便被掀翻在地。
尽管如此,手中魂灯却攥得死紧,这是此处最阴之物,单凭她自己,没办法把那邪物吸引过来。
桃疆双手撑地,还想起来,再跑几步。
身子悬空的那一刹那,一阵力量猛地从后背贯入,她忽觉整个人变得轻盈起来。
一丝淡白的烟雾从夏绯眼中流出,在狂风中回旋着飘摇。
桃疆回过神来,发现自己飘在半空。只见魂灯从眼前飞了过去,很快就不知所踪。
而因为意识离体软软伏在地上的人,像如梦初醒一般,撑起双臂,翻身爬了起来。
漆黑无白的眼瞳在夏绯眼眶里转动一瞬,又变回寻常。
桃疆大声呐喊,在风停的林中,寂静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