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上小青梅》杳杳冰敲月

9、相看过程

　　歆荣坊，吃早茶的人并不多，都是些熟客，左右三四桌，店里让小厮牛三照看着。杨歆采买回来后，和厨娘牛妈在后厨忙碌。昨夜杨柳宿在此处，起了床就和杨涟出门买新衣服和首饰。
　　皆因昨晚谢允慕过来提前打了一声招呼：我娘明天要来歆荣坊……我可能不来。
　　这就要见面了？杨柳昨夜显然没睡好，一副呆呆的模样。

　　采买回来后，杨柳就被二姐姐拖到梳妆台前，惨兮兮地被捣鼓了起来。
　　“你这小脸本就生得洁白透亮，倒也不用上铅粉。”杨柳听完二姐姐这么说，迎面就扑来一阵粉，原是胭脂，给她原本娇俏的脸庞点上了浓重色彩。

　　上完胭脂，杨柳被粉尘惹得打了个喷嚏，瞧着铜镜中的人，两颊红得像是猴子屁股。
　　她垂着杏眸，可怜巴巴地看向杨涟：“二姐姐，我不是去登台唱戏，你给我画这么红作甚。”

　　“还好，还好。”杨涟讪笑了一下，被杨歆看到之后责骂着让她给小妹洗干净。
　　大姐姐的话是这么说的：“小妹生得本就水灵娇俏，可被你这么画得四不像了！就那样干干净净得，讨人喜欢。”

　　杨柳忙不迭点头，笑着看二姐姐替自己洗干净小脸蛋，舒服多了。
　　可她刚要起身就被二姐姐一把按下，可怜地摸着圆臀。她知道自己错了，二姐姐一处没使上力，开始牟足劲捣鼓她的头发，先是梳了双平髻，觉得不够端庄，拆了重来，扯得她头皮直发疼。

　　“我的好姐姐，你下手轻点呀。”杨柳呼痛，可怜落地的青丝哟。
　　又试了几个发髻，被杨涟一句“体现不出你的美”，给拆了重来。最后，杨柳觉得自己头皮伤痕累累、青丝屡屡掉落的时候，终于结束了。

　　她蹙眉看向铜镜，甫一对视，惊奇地松开眉眼，打量镜中的自己。
　　是轻巧的飞燕髻，左侧分出一段散落的青丝，两侧编发精致可爱，发髻上斜插一支玉兔簪子，缀着淡黄华胜。饱满的耳垂上挂着两只小巧的玉石耳坠，越显脸庞娇小，桃腮杏眼，秀挺明媚，可偏偏又是极耐看的。

　　“你以前那双平髻看起来幼稚了些。”杨涟也笑着打量她，眸光瞥向她的发簪，撇嘴不爽道：“适才在铺子里，明明是你先看中的发簪，却被你平白无故让给了人家。你这个小笨蛋！”
　　杨柳的额头吃了一记爆栗，哎哟呼痛。

　　“别装模作样。”杨涟将新衣裳拿给她，让她赶紧换上去。
　　自己则坐到屏风外的半旧扶手椅上，盯着屏风后的人：“你这样的性子，我和你大姐姐怎么放心你出嫁？又是那样的高门大户……”

　　“二姐姐，你放心啦，我到哪里都能照顾好自己。”杨柳穿上里衣，套上一件对襟宽袖小袄，一边道，“我并不是非那支发簪不可，若能成人之美，也算好事一件。”
　　“而且二姐姐你给我挑的小兔子发簪，我才是喜欢得紧。”她又最后穿上马面裙，跳了两下，那发簪也晃动起来。

　　“若是大姐姐在这里，定是要说你几句顽皮的话，姑娘家要淑女文静。”杨涟走进屏风后，待看见自家小妹，瞠目愣了一下。
　　她上前，将她的竖领前侧往下翻，眸光惊艳：“我家濡溪……大姐，大姐……”

　　正好好说着话，杨柳的手臂就被二姐姐拉拽着去往后院，被当作是宝贝一样献给大姐姐看。
　　“姐，你快看看，我家濡溪生得可真是好看死人了。”

　　二姐你怎么说话怎么这么……杨柳低头红了脸。
　　上身是日光般温暖的淡杏色竖领对襟小袄，中间以精致的袖扣，衣摆和袖口用彩色丝线缀着桃花暗纹；浅兰的马面裙同样绣着喜鹊和桃花纹路，腰间一侧挂着纯白的飘带装饰，另一侧挂着一枚玉佩。

　　“你说话越发没规矩。”杨歆眸中也是惊艳，瞪了杨涟一眼：“说什么死不死的。”
　　杨柳吐了吐舌，有些幸灾乐祸地看向二姐姐，反被她拧了一把胳膊。她只好装疼，找大姐姐求救。大姐姐又把二姐姐说了一顿，不过二姐姐每次都是听过就忘。

　　但今日，二姐姐难得认真一次，拉了三人谈话。
　　杨柳乖巧地坐下，听了她直入话题：“那笔钱可以把濡溪乌衣巷那套房子买回来，也当作是她出嫁前的财产。这也是，我们唯一能为你做的。”

　　当初杨牧野偷走濡溪的这笔钱，又把她们祖父留下的米铺偷偷卖了，导致一家人生活艰难。秦茹当了歌伎，前几年的日子也不好过，都是靠孟玥玥接济，后来好不容易火了，日子才好起来。
　　如今虽然秦茹……她们更会好好珍惜，好好生活。

　　“大姐姐，二姐姐，万万不可。”杨柳拉着她们的手，透亮的眸子认真起来：“你们待我好，我是一千一百个开心，可是这笔钱你们定是要留给自己。朝廷法度变更，今夕不复往日。这宅子你们就算真买给了我，我带去夫家，恐怕临了还是带不走。”
　　“还是你们留着，最为稳妥。”

　　自云朝攻克中原，颁布了新的法度，但凡寡妇改嫁或离婚女子，原有妆奁并听前夫之家为主。哪怕如今姜朝建立，这一法度没有被明令禁止或撤除，仍然是按之执行。若是和离，到时候夫家要扣留财产，官府都没法管。这种时候，端看夫家如何了。
　　若是遇上几个像杨牧野这样的夫家，九条命都不够使。

　　“若谢允慕真算计着你的妆奁物，我看这亲事也没必要继续谈下去了。”杨歆有些责怪地看着杨柳。
　　杨柳心虚低头，见二姐姐替自己打圆场：“这也是小妹体恤我们，是她的一番心意。况且谢府什么人家？大姐你这么板着脸，吓唬谁呢。”

　　就在这时，牛三跑了上来，指着楼下道：“楼下来了两位客人，一副官家小姐做派，说是来找柳姑娘的。”
　　三姐妹对视一眼，说得正巧，难道是“杨柳夫家”那边来人了？

　　杨歆多问了一句：“大约是什么年岁，模样如何？”
　　牛三道：“和柳姑娘差不多年岁，一副趾高气昂的模样，我瞧不到她们，不过长得肯定没有柳姑娘那么体面。”牛三不好意思地看了杨柳一眼，摸着脑袋转身下了楼。

　　怎么还有其他人来找我？杨柳眨着杏眸，模样呆呆，五官却又是大方，两处一碰正正是娇俏可爱。
　　“我没约其他人。”她摇了摇头，随两位姐姐下了楼，见到一楼大堂内坐着两位贵气姑娘，皆穿着圆领长袄加马面裙，头戴幕篱。

　　杨柳低头看着楼梯，没注意到大堂内两道探究的目光。
　　她走在两位姐姐身后，听到大姐姐说，“不知两位姑娘到访有何事？”说着，让牛三备茶，牛三有些为难。

　　“不必了。”其中一位姑娘话音高傲，白纱后的眼睛一挑，斜视道，“你们这破酒楼的茶水，本郡主喝了怕闹肚子。”
　　“你是叫杨柳？”她看向杨歆，有些不屑。

　　郡主？杨柳想起杨允慕曾说的，皇后娘娘的亲大哥死在战场上，前段时间被追封为常远侯，而他的女儿也被封为紫霞郡主。
　　南京城里的郡主，怕是只有这一位了。

　　“我是杨柳。”从两位姐姐身后绕了出来，杨柳目光灼灼地看着她：“紫霞郡主找我何事？”
　　见到本人，特别是那张明媚可人的脸蛋，紫霞气得捏紧拳头，冷声讽刺：“一个姑娘家这么抛头露面，知不知羞？”

　　“你说什么？！”杨涟脾气可没那么好，刚要骂人就被杨歆制止。杨柳安慰地朝两位姐姐看了一眼，然后看向紫霞郡主，目光坦诚，语气明朗：“我与郡主素未谋面，郡主来到我家酒楼，我定当郡主为上宾招待。可郡主一开口便出言伤人，是何意？更何况，这是我自家酒楼，抛头露面有何不可？”

　　“你！”紫霞郡主哪里遇到过这么淡然说出一大堆话反驳的小姑娘？当下就要破口骂人，被一旁的姑娘按住了手。石茉儿举止文静，摘下幕篱，露出雅致温柔的小脸蛋，朝杨柳颔首道：“我和郡主只是好奇，想来见一见未来国公府的孙媳。”

　　“什么孙媳！疯言疯语岂能信？！”紫霞瞪了石茉儿一眼，又见到她无辜的容颜，更是气极。
　　她用力在石茉儿胳膊上拧了一下，拉着她耳语：“我带你来是干什么的？你要是再不会说话，就给我闭嘴！”

　　可杨柳和两位姐姐都很惊讶，这事情是什么时候传出去的？
　　不会是谢允慕传的，那会是谁？

　　紫霞郡主倏忽站了起来，看向杨柳道：“我直话直说了。昨晚我就派人查了你的底细，小小年纪沦落秦淮，你这样不干不净的人，指不定早就不是黄花大闺女了，你怎么能嫁给慕哥哥！你这样的身份如何能入国公府？你若是有半分自知之明，别再缠着慕哥哥了！”
　　石茉儿也被她拉扯着站了起来：“杨柳姑娘，你的处境……你和谢公子实在是有着天壤之别，免得苦了自己，还是了断此事，早为自己打算好。”说得委婉，实则诛心。

　　原来是来吓唬她的。
　　杨柳笑了下，一双杏眸清澈透亮，反而更有底气：“紫霞郡主，石姑娘，其一，我与两位素不相识，我是不是黄花大闺女、我将来过得好不好不劳两位费心；其二，你们若是不赞成这门婚事，该找的是谢府，而不是我；其三，我是否与……慕哥哥相配，是否能进国公府，更与你们无关。”话声温柔，坚定有力。

　　“倒是紫霞郡主，张口指摘别人，这便是宫中的教养吗？至于慕哥哥，蒙他不弃、真心相待，怜我飘零的身世，惜我平凡的容颜。只要他认定我需要我，我便都不会害怕，对于未来，我只会期待。你们今天来说这番话，无非是在慕哥哥那里碰了壁，反而更叫我安心，坚定。”
　　“倒是感谢两位走这一趟啦。”杨柳笑得没心没肺，得意地晃了一下脑袋。

　　这呆头鹅哪像是能说出那番话的模样？！
　　紫霞郡主气得想跳脚，可偏偏她根本没办法回嘴。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道女子清冷的声音：“说得好！”
　　何秀韵只听到这段话就喜欢上了杨柳，看起来还以为是个呆呆的，没想到爆发起来那般厉害！大智若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