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上小青梅》杳杳冰敲月

49、庆功宴上

　　杨茂汝一行人是在冬至日前抵达的南京城。
　　入了明城墙，大道两侧皆是等候欢迎的百姓，大将军杨茂汝身着铠甲威风凛凛走在最前面，少将军杨泽生身着灰色长披风跟在其后，无不凛然。

　　浩荡的队伍到皇宫门前而止，俘虏八王子被关押去大理寺，而杨茂汝带着少将军入宫复命。
　　天家仁厚，太子早已携带心腹在第二重门的殿前墀台等候，而特别恩准杨柳谢允慕由太子妃陪同，在宫门口的高台上迎接父兄凯旋而归。

　　杨柳看着父兄这般被拥戴，凛然正气地入了皇宫，竟是眼底发烫，微微感动。
　　她想起梦里的前世，和父亲相认亦是生死诀别的场景，恍惚间觉得什么刺痛了双眼，有一种尚且置身于梦境却永远无法抽离的痛楚和悲哀。

　　“怎么了？”谢允慕察觉到她的神情异样，下意识握了握她的手。
　　杨柳一笑而过，抬手遮了遮额头：“站得高了，觉得阳光有些刺眼。”是他手心的温热叫她有了重回现实的安定感。

　　“我们下去罢。”谢允茵走到杨柳的身侧，含笑道，“中午的庆功宴，你们都来参加，太子替你们留了位置。”
　　杨柳有些意外，转头去看谢允慕，听他说，“那替我谢过姐夫的心意了。”看他说笑的神情，似乎和太子的关系有些亲厚。

　　回了国公府后，杨柳正在屋中梳妆，没过片刻，婆母过来找她，带了一身浅紫的礼服。
　　“你第一次入宫，可得好好打扮一番。”何秀韵说着，将衣裳交给琪喜，琪喜接过衣裳一件件展开，挂在红木衣架上。

　　这一通盛装打扮之后，也到了入宫的时间。
　　谢允慕来接上杨柳，跟随父亲一起出了抱鹤院，随行的还有另外两位大爷。杨柳跟着谢允慕唤了人，然后上了马车。马车行至宫门口停了，杨柳等人步行入宫。

　　梦里的杨柳闯过皇宫无数次，眼前的路线与梦中一致，所以她没有丝毫紧张的情绪，反而有种走马观花的闲情逸致，这儿看一眼那儿瞄一眼，看看与梦中的场景是否一致。
　　谢允慕略带疑惑地看了她一眼，却未多说。

　　越往宫宴处去，聚集的人群变多，杨柳跟在他们身后也跟着微笑打招呼。
　　她见到了父亲很想上前去说话，却见父亲一直被僚属包围着，根本脱不开身，故而作罢，跟谢允慕落了座，等待宫宴开始。可谢允慕刚落座，就见不远处有人和他招手，他起身迎过去寒暄。

　　杨柳一个人呆呆地坐着，却见同桌来了几名女眷，含笑和她打招呼，她微笑从容地面对，与她们闲聊起来。
　　等到宫宴快开始，人也差不多坐满了，谢允慕回来了，略带抱歉说道，“他们拉着我说话呢，我走不开。你觉得无聊吗？”

　　“有一点。”杨柳摇了摇头又道，“我不太喜欢应付这样的场合。”虽然不喜欢但也应付得很好。
　　“不过，难得是父亲打了胜仗回来，我看到那么多人敬重他，替他开心，我心里……也是很开心的。”

　　桌下，谢允慕握住了她的手，轻轻捏了下道，“明天腊月，我陪你回将军府。”
　　用的是“回”这个字，而不是“去”。杨柳点头笑了下，朝他手心挠了挠，道了声好，彼时乐声响起，杨柳抬头朝主桌看去。

　　皇上携皇后娘娘、几位贵妃娘娘、太子、太子妃和昭阳公主已经落座，宫宴正式开始。乐声高昂，一群舞姬踏着旋律曼妙而出，至高台起舞。
　　杨柳的目光来到那群舞姬身上，还没来得及细看，就被谢允慕一把拉起，手里被塞了酒杯，原是天家敬酒，饮下重新落座。

　　经此一遭，杨柳忘了刚才的关注点，听见皇上点了父亲说话，皇后娘娘也赞许了父亲。杨柳自然地露出笑容，等一圈人都夸完父亲，杨柳这才收回目光，开始吃菜。她吃了几口，御膳味道确实上佳。

　　不过，她每个菜都只吃一口，要替国公府保持着良好的形象，要温婉大方。
　　……这是婆母嘱咐她的话。

　　直到这一舞结束，乐声忽然停了，杨柳这才又将目光放到那群舞姬身上。
　　转瞬即逝的熟悉感侵入她的大脑，电光火石间，她看向那群鱼贯离场的舞姬，蹙眉思索，想起了梦里的片段，虽随着时间流逝而模糊，但她记得，教坊未成的前身就是一个舞坊。

　　那个舞坊叫什么？
　　“柳儿，你看什么看呆了？”耳边传来谢允慕的声音，杨柳缓将目光收回，下意识问道，“那个舞坊是民间找来的还是宫中的？”

　　谢允慕一怔，掩盖神色道，“应该是从民间找来的。”又问，“怎么了？”
　　杨柳摇了摇头，看向他笑道，“就是觉得刚才那个舞很好看，若是知道什么舞坊，我倒想去看看。”

　　“你想学舞？”谢允慕忽然靠近她，轻轻在她耳边吐息：“学了跳给我看？是挺好，但似乎有些荒淫放纵了些，唔，不过是夫人跳给我看的，我不介意。”
　　杨柳睨了他一眼：“……那得看我心情看你表现。”

　　“我表现得还不够好吗？”谢允慕委屈地拉了拉她的手指，偷偷摆出可怜的模样，只让她一人看见，又道，“夫人真是好狠的心哪。”
　　“我……哪里狠心了？”杨柳瞪了他一眼，“不就是跳个舞嘛，我跳就是了。”

　　“真的？”谢允慕的双眸一亮，又轻轻扯了一下她的衣袖，低声道：“能不能在床上跳给我看？”声音很低，只有两人能听见，仿佛带着诱惑的魔音。
　　“……”杨柳睁圆了双眸瞪着他，脸颊一点点红起来，桌下的手朝他手臂拧了一下，这人什么时候变得这般……流氓了啊！

　　宫宴结束，皇上留了大将军谈话。
　　离场的时候，杨柳拉着二弟高兴地说话，听他说起打仗的事情，说北漠的人文风情，说父亲是如何的英勇……她听着都有种向往的感觉。

　　杨柳本想晚上就去将军府，但父亲被皇上留到很晚，所以定在明天中午一起吃饭。
　　出了宫门之后，杨泽生迫不及待回去看望妻子，故而没和杨柳多说，反倒是留了一个悬念就打马离开了。

　　“明天来将军府，会有惊喜。”
　　听他说完，杨柳愣了一下，怀着这种激动而好奇的心情终于到了第二天。

　　杨柳和谢允慕到将军府的时间尚早，来到正堂之时，杨柳发现莫琰和莫军师都在，且莫军师竟是坐在上位？午饭尚在准备，几人坐定后寒暄了一番，杨柳看着父亲，心中欢喜，但碍于众人，没有表现得太明显。

　　杨泽生和杨泽皓说起了那个俘虏八王子，问会如何处置。
　　“人已经交给大理寺，一切等大理寺审判定夺。”杨茂汝说着，人是他抓来的，但后面的事情与他无关。杨柳却暗暗记在了心上。

　　“是啊，眼下最重要的是，我们将军府又要办喜事咯。”杨泽皓的话一出，颇有深意地朝莫琰和父亲看了几眼。
　　喜事？杨柳看着他来回流转的目光，一下就抓住了关键，瞪圆双眸看着莫琰：“真的？是……”就见莫琰点了点头。

　　“恭喜大将军和军师。”谢允慕何等聪明，一眼看穿，话都说出了口。
　　那杨柳哪还能坐得住？不得细细询问？她当下寻了个借口，把莫琰喊了出来，激动地拉着她就往林绣梦住处跑，还一边念叨着二弟不厚道，“原是这样的喜事，他昨天竟还给我卖关子，真是可气。”

　　另一边，林绣梦碍于显怀的肚子，行动不便只能斜靠在榻上，其实一直眺望着杨柳过来。
　　“这事情到底是怎么发生的？恐怕只有我还蒙在鼓里呢，快说来我听听。”杨柳的声音传到了屋中，很快就见林绣梦仰着脖子看过来。杨柳让她别下床来。

　　林绣梦噗嗤一笑，看着莫琰：“这事呀，还得莫姐姐自己来说。”
　　“什么莫姐姐的？”杨柳笑瞪了她一眼：“你就快改口了……不过，事情好突然，我都有些云里雾里的。”

　　“你先坐下，听我慢慢说来。”莫琰拉着杨柳坐到一旁的圈手椅上。
　　她深呼一口气，简单地说到北漠的情况，慢慢说到重点：“贼匪所处地势险恶，我们第一次围攻损失惨重，将军……他差点受了箭伤，是我替他挨下了那一箭。他和我躲到了山谷里，替我治疗伤口，只是伤在肩膀……”

　　将军为了替她治疗伤口，只能扯开她左半侧衣服，露出大片肌肤。两人都很局促，谁都不敢看谁，相触的肌肤瞬间燃起了滚滚的火焰，明明是秋天却烫得吓人，莫琰的身体不知是因为什么红得很……昏暗的山洞，狭窄的空间，幽幽的火光，所有的氛围都成了莫琰那一刻表明爱意的鼓舞。

　　她，轻轻地往前一凑，嘴唇亲在了他的脸颊。
　　将军当下退开了，无可思议地看着她，然后慢慢靠近，疑惑地用目光询问，可莫琰却害羞地低下头。整个过程，两人未曾说话……最终，将军咬牙坚持着替她处理好伤口。

　　“是你主动的？”杨柳惊讶又喜悦地拉住莫琰的手。
　　莫琰点头：“之后，我和他见了面都怕尴尬，谁都没有先开口，然后是我爹发现了问题，故意把将军灌醉，让我过去，就……就……”

　　后来，将军和莫琰也说出了心里的看法。
　　“我乃区区末路，年长于你，又曾委屈了妻女，不为无心，实乃无能。如今稍有成就，克守冰蘗，乃当职所望，亦是我一生之所系，故而不敢妄图儿女私情，恐惹失望。”一番话说得情真意切，叫莫琰直心疼。

　　杨柳着急地问她：“那你是如何回答了？”
　　莫琰似是羞了一下，想到那时醉意上头的回答，“人无刚骨，安身不牢，将军所为乃是天下万民之福。小女浅薄，但明将军大志，愿意成全，只是……倘有一线之明，也愿将军怜我爱慕。”

　　【小女浅薄，但明将军大志，愿意成全。】
　　【倘有一线之明，也愿将军怜我爱慕。】

　　杨柳和林绣梦听完，沉浸其中久久无法回神，是家国和爱情的双成全，亦是两个对自己的责任和抱负的成全。后来，莫琰还讲到将军一个更重要的困惑，他和军师乃是好友，忽然关系转变，他怕军师无法接受……不过原是他多虑了。

　　到了吃饭的时候，一家人其乐融融，且杨柳觉得军师这个人虽看着儒雅沉默，但说话偶尔幽默，特别适合将军成了亲家之后，两人反而有种更默契的感觉。
　　可她又担忧，眼前的宁静，是否是风雨欲来前的征兆呢？

　　当晚回了国公府之后，谢允慕请求留宿抱鹤院，还说：“往后几天我都不能和你见面，又要在汀华轩奋发图强，你忍心吗？”
　　他拉着她的手揉来揉去，杨柳只好认输，立时被他一把横抱搂在怀中往床榻的方向而去。

　　帐幔被拉下，月色掩盖了羞色。
　　杨柳的衣衫被褪去大半，脑子里一片混沌，身上犹如火烧之际，谢允慕趴在她身上，朝她耳后吐息：“跳舞给我看，好吗？”

　　说了什么？杨柳糊里糊涂地嗯了一声，大胆地抓住他的长发，往自己的方向拉。
　　谢允慕顺着力量往前，亲了她一口，继而在她耳边又道，“那能不能，在床上跳舞给我看？嗯？”

　　“……嗯。”杨柳的思绪迷糊飘零，所有的观感都在思绪以外，像是有星火燎原。
　　嗯？“你说什么？”杨柳睁开迷蒙的双眸，见他深深地盯着自己看，摇头轻笑：“没什么，你说要跳舞给我看。”

　　哦，杨柳闭上眼。
　　月色似乎羞了一下，躲进乌黑的云层，天边几颗星星闪着光，一点一点，忽明忽暗，像是配合着某种乐声。

　　欢欣，而满足。
　　热烈，而高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