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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天降少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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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秦淮河上,太多欢声笑语,太多泪流纵横,无人能说得清道得尽。
酒楼中,有人说中原很快要被钟璟元攻下了;有人说太傅大人那位失了踪的嫡少爷被找回了;有人说南京城马上要打仗了;还有人说新朝就要建立了。
秦茹是在半夜过世的。
离开时,她的面容安详,唇角带着笑,虽有遗憾,却不算痛苦。
是紫环发现的,她吓得哭着跑了出来,语无伦次,只好把宿在这里的杨歆拉过来一看。人已经没气了。
杨歆吓得脸色惨白,眼泪啪嗒啪嗒掉,足足呆愣了许久。
“娘,你别吓我啊,娘,你醒醒。”杨歆跪倒在床侧,握着她早已冰凉的手:“娘,我们昨晚儿不是才说好,今天帮你把东西收拾下,你搬到歆荣坊和我们一块住?那里地方虽小,可也够我们住呀。我们到时候就把你这房子卖了,换了银子,我们再去把祖父留下的米铺买回来,娘……”
紫环也在一旁抽泣,小脸煞白,猛然才反应过来,赶紧去通知其他人。她刚跑出门口,不知道该先去通知谁,才是十五岁的年纪,心慌得不行。她想着,先去通知玥娘,玥娘可以再派人去把小姐她们带过来。
没过一会,孟玥玥赶了过来。
她已派人去接杨涟和杨柳,自己先上了楼。急匆匆来到二楼屋外,她听到杨歆边哭边说话,不敢进去了。她仰头,硬生生将眼泪憋了回去。
明明昨夜才说好,明明昨夜决定了认真为自己活一次,为何偏偏……偏偏……哎!
她忍住泪走进屋,来到床边,瞧着杨歆满面的泪水,人是哭得稀里哗啦,一抽一抽。她扑到孟玥玥怀中,哭得更凶,惹得孟玥玥的眼泪也不受控制掉下来。
之后,另外两个姑娘也到了,同样一边喊着娘、喊着伯母,一边抽泣起来。
几人索性放肆地哭了起来。
哭得累了,好不容易哭声歇了,杨柳又柔柔地喊了一声“伯母”,无人回应,只有冷冷的风声。几人酸涩悲痛,又开始哭了起来。
最后是终于哭得虚脱了,杨柳和两位姐姐倒在床畔,耷拉着脑袋,一言不发。
孟玥玥坐在一旁的黑漆木扶手椅上,也像是个没气没力的。
屋内一阵安静,初升的阳光从窗扉照落,映在黑漆木的床榻上,带着一层柔光,又落在几位姑娘的身上。杨柳抬着盈盈的水眸看了过来,脸上的泪痕未干。孟玥玥的眸光动了动,坚强起身。她毕竟是个大家长,还要料理秦茹的后事并照料三位姑娘,她可不能倒下来。
就在这时,楼下传来一阵撞门声,沉重的脚步靠近。
紫环到二楼回廊往下看了一眼,焦急跑了进来:“两个护卫被打倒了,那个,那个人又来了!”
杨牧野很快上了二楼,一把推开门口的紫环,身后跟着两名看似流氓的江湖人士,盛气凌人地走了进来。屋内气氛僵硬,他有些诧异,朝床上的人看了一眼,表情古怪,最终是大笑道:“死了?死了好啊,死了好。死了一了百了。”
“你还敢来?”孟玥玥警惕地看着他,护在床前:“难道是听不懂我昨天的警告?”
“警告?你不就是拿那封和离书吓唬我吗?告诉你吧,我已经派人去你那里搜了,我猜想她这屋子的房契也在你手里?”杨牧野冷笑着。
孟玥玥的眸色中划过一丝慌乱,但很快镇定。
实然,她出门匆忙,忘记将和离书和房契带在身上。如果杨牧野真的派人去拿,还真会被他拿走,那该如何是好?
杨歆恨恨地盯着自己的父亲,脸上的泪痕未干,痛斥道:“你还配做我父亲吗?娘亲刚去世,你就过来讨债似得,到底是谁欠了谁?若娘亲不是跟错了你这样一个人,她这辈子何至于此?!”
“你这臭丫头,敢这么骂我?”杨牧野一巴掌呼过去,瞪着眼睛:“要不是看你还有点用处,我一并也把你给卖了。”
他再看向杨柳,瞧着她容貌和身姿,卖到倚红楼,定是值不少钱。
“你敢!”孟玥玥知道他的龌龊心思,挡在几位姑娘的身前:“只要我在这里,你敢动她们试试?”
杨涟连忙将杨柳护在身后,双眸死死地盯着他,恨不能盯出个洞来。
“你敢动我妹妹,我第一个和你拼命!”杨歆也站了起来,像是一下子成长,说话声音也变得坚定许多。
杨柳本是扑在床边,也蹭地站了起来,抹干净脸上的泪水,眼神异常坚定。
杨牧野心里颇不是滋味。
他也曾经有过妻子恩爱、女儿绕膝的时光,可后来他被人拉进了赌坊,一入便是回不了头,一入便是进了地狱。可他已经无法回头,只能硬着头皮苟活下去。
毕竟是自己的女儿,他不到万不得已,不会真的要卖她们。
“把那个人带走。”他朝身后的流氓指了指杨柳,要把她带走。只要把她卖给倚红楼,再加上从孟玥玥那里搜来的房契,足够他支撑好一阵子了。
“你们敢。”
孟玥玥挡在前面,可哪里是两个彪形大汉的对手,很快就被推倒在一旁。杨歆和杨涟护在前面,举起双手和两个大汉纠缠在一起。可那小胳膊小手的,一下子就被制服了。
“姐姐,你们仔细着别受伤。”杨柳定了定神,拽着小拳头站出来。
“你要把我卖给倚红楼?你知道我不会答应,必然用强,可在把我交给桂大娘收了银两前,你必是要保住我命,是不是?若我当场一头撞死,你什么都得不到。我可以答应你,但是有条件。”杨柳的声音轻柔,但字句坚定。
“你说。”杨牧野想了想,先应付了。
“这屋子的房契你要还给歆姐姐,还要让伯母风风光光大葬。以后,你不可以打歆姐姐和涟姐姐的主意,更不能去歆荣坊打扰她们。如果你答应我,我就乖乖去倚红楼。”她说得认真,隐约有些紧张。
“不可以!”杨歆和杨涟同时拒绝了。
若她真的这么做了,她们两人往后该怎么面对濡溪,怎么面对死去的娘亲和婶婶?
杨柳转身,扑进两位姐姐的怀中哭泣:“别为我担心,各人有各人的命运。若是你们能生活得很好,我就开心了。”
“你们瞅准时机让紫环去找山长,我拖住时间……”杨柳顺势在大姐姐腰上掐了一下,低声耳语。杨歆和杨涟一震,明白了她的用意。
“傻孩子,你回来!他的话绝不可信。”孟玥玥几次想要把人给拉回来,几次都被流氓给推倒在地。那么几次,她的腰开始痛得不行。
几个人就这么拉拉扯扯,从二楼到了一楼厅堂。
孟玥玥实在是纠缠得太紧,杨牧野还记恨着她昨天打自己的那一耳光。
他瞅准了机会,狠狠地一脚踹到了她腰侧。她吃痛不已,连连往后退,那身后便是四四方方的桌角。这一撞,少不了伤筋动骨。
此时,一道身影闪过,快速地接住了孟玥玥的身体,避免那一下致命的撞击。
孟玥玥抬头看去,错愕的眸光中带了羞涩:“山长,你怎么来了?”来人是四方书院的山长,白凤堂,也是孟玥玥暗中倾心了许久的人。
杨柳几人俱是一愣,没想到山长会忽然出现——难道山长听见了她的心声?
不等她们疑惑,外头又传来声响。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大门入了中庭,停在了堂外的廊下。
光影重重,人未至,一道影子先由晨光从开着的门扉照入。
为首的是一名少年,约莫十八|九岁,黑发一丝不苟地束在脑后,以镂空玉环相扣,着一身淡墨透着紫色的直裰,淡色交领搭配着腰间系带,瞧着便是个富贵公子。他身后跟着府衙的官差,一脸漠色。
屋内几人摸不着头脑,见那少年目不斜视,已然走到杨柳面前。
杨柳呆呆看向他,睫毛上还挂着泪珠,颤了一下,有光滑过,那泪珠便散了。
谢允慕看着她,眸中的漠色一点点消散,只留下满眼的温情。
她和小时候的模样变化不大,长得更出挑明艳了,不过睫毛还是那么长,他总是想伸手拔几根下来玩玩。
谢允慕走到她面前:“你不记得我了?”
杨柳蹙眉,怔怔地费劲思考了几许:“你是谁?”但看他样子,双眸清澈如星,眉骨立体深邃,鼻梁□□,上嘴唇唇珠饱满,似一朵滴水桃花瓣,不像是坏人(主要是好看)。
“真是没良心。”谢允慕低低哀叹一声,唇边依旧是笑容:“不过一年没见,就不记得我了?”
一年?一年……杨柳歪头想了想,和她分别一年的人,只有小谢哥哥。
“你是,小谢哥哥?”杨柳瞠大了美眸:“可你怎么变得这般模样啦?”这轮廓分明的脸部,变得好俊俏了呢。
杨柳不敢置信,疑惑地看向山长,只见山长点了点头:“是小谢通知人去找我来,否则我都不知道你们出事了。”
谢允慕看了一眼白凤堂,眼风扫到他身侧的孟玥玥。
虽入秦淮,却一直洁身自好的女子,一心爱慕着白凤堂,却因为自卑不曾开口。上一世的今天,她为了保护杨柳她们,撞坏了腰,从此身子便不利索,没过几个月也病逝了。她的爱意,到死都没能说出来。
半年前,谢允慕醒来,脑中被一段前尘往事冲击着。
他并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梦到前世,可以今天为界限,以前发生的一切都与梦中的儿时一样,那么往后未发生的呢?会不会上演梦中的悲剧?无论那个梦是真是假,他都不敢赌,不敢用他和杨柳的未来赌。
是以此次回南京城,他比计划提前了十天。
他又一一看向其他人。
上一世,白凤堂没有赶得及过来,杨柳被带走了。二姐杨涟不忍心杨柳被卖进倚红楼,在她被老鸨卖了初夜的那日,偷偷把她换了,自己顶了上去。一夜过后,失了清白的杨涟从城墙跳楼自杀。大姐杨歆的酒楼也被杨牧野据为己有。
得知此事的杨柳痛苦又自责,若不是杨歆一直在她身边,不知她会做什么傻事。
可当时的杨柳已经被卖进了倚红楼,虽说是卖艺不卖身的歌伎,到底比不上清白女子。她认了命,在那一年的秦淮庙会上,成为了新一届的花魁。多少王宫贵族为见她一眼,挤破了头,掉进了秦淮河,不管不顾。她为了复仇,笑看红尘。
也是在那一日,谢允慕姗姗来迟,见到了正在游船的花魁,杨柳。
是命运的捉弄,两人虽是相遇,却屡次误会,屡次情动,可万般阻碍、前途未卜,在那一段还没挑明心思,将爱未爱的感情里,注定了悲剧收场。
这一世,他要改变一切,力挽狂澜!
无论人如何变化,无论他和她前世经历过什么。至少这一世,在她的面前,他一直是那个阳光清秀的少年郎,永远慷慨激昂、永远真实热烈。
是她心中最期盼最欢喜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