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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父女相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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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柳是在六七岁的时候,爹爹离开了她和娘亲。
印象中,爹爹是个清俊的书生模样,总是摇头晃脑地读诗念词。眼前这个中年男子却是方面虎鼻,剑眉星目,肩宽腰圆,给人一种结实雄伟的感觉。
和爹爹完全不一样。
她曾经不理解爹爹为什么离开她和娘亲。
但娘亲和她说过,爹爹有自己的追求,他并非不爱她们,而是当为政者无法体察天地生万物之心,百姓多受其害,将来她们的生活也会水深火热。他为的是国家,更是她们的将来。
娘亲说过的话,她都记得。
所以她可以理解一切,但是不代表,她不怪爹爹当年的离开,可以忽视心中隐约的情凄意切。如今这个人忽然出现在眼前,她有些不知所措。
杨柳见那中年男子上前一步:“濡溪……”她下意识躲到谢允慕的身旁,揪着他的衣袖,看向那人:“你真的是我爹?”
“濡溪,是我,是爹……”杨茂汝不敢上前了,只好眸光殷切又彷惶地看着她。
那一瞬间,杨柳想起了过往种种,是所有艰辛都没有这个人,所有欢欣也没有这个人。
她的眸光渐渐含了水,却是轻声问道,“娘亲病逝的时候,你在哪里呢?”她倔强着,不让眼泪留下来。
杨茂汝身躯一震,神情悲痛又怫然:“是我的错,是我的错,是我累着你们母女,是我……”
“娘亲总说你是最好的人,她临死前还叫我不能怪责爹爹。”杨柳抿唇,握紧小拳头,泪光闪烁,忍着忍着还是掉了一滴,再一滴。
所有的心酸和苦楚在那一刻,排山倒海般倾泻在她身上。
她的心里有激动有焦灼,两种感觉不相上下。激动是原来父亲并没有战死,他那么健康地出现在她面前,她好开心;可焦灼的是她被回忆里的一股劲风给控制,叫她不得不想起娘亲日日夜夜思念的泪水,想起一些艰难的过往。
她察觉到谢允慕来到她身后,轻轻握住了她的手。
“我告诉娘亲,我会听她的话,不会怪责任何人。”她放松了拳头,身体一软,靠在他肩侧,又道:“可是我……”
“我都明白,我给你时间。”杨茂汝亦是眼眶含泪,小心翼翼地上前几步:“我既然已经找到了你,你我父女相认,你没有拒我于千里之外,我已是万分感激。当年是我丢下你们母女,虽然我去找过你们,可……我却没有亲自确认,当时……纵有万般无奈,我也应该,亲自去确认的。”
“只是如今,濡溪,你千万别推拒我,给我补偿你的机会,好不好?”杨茂汝伸出手,隔着空气,但杨柳只是看着,摇了摇头。
“濡溪……“杨茂汝沉痛惶恐又哀切地看着她,声音颤抖得令人心碎怜悯。
“柳儿,若是你娘亲在的话,她会希望你怎么做呢?”谢允慕的声音响在她耳畔。
杨柳一怔,娘亲会希望她答应,会是这样的。于是,静默了许久,她一边流泪,一边将手交给了这位陌生又熟悉的父亲。
在杨茂汝的身后还有两位少年,较为沉稳的率先开口:“濡溪,我是你二弟杨泽生。
另一位较为活泼的少年也道:“我是你三弟杨泽皓,起初我还以为你这么美丽的玉人是我们的妹妹呢,原来还比我们大了几个月呢。”
这人的玩笑,杨柳是没有放在心上,只是她诧异地微张嘴巴:她怎么还有两位这么大的弟弟?
“我们是大将军的义子。”杨泽生开口道,“当年我们的父亲跟着大将军打仗,中了敌人埋伏,父亲不幸战死,大将军也是受了重病,昏迷数月。也是那时,大将军得到了你们母女病逝的消息,更是病情加重。”
寥寥几句,既解释了他们的身份,又说明了杨茂汝当年的难处。杨柳心里似乎少了一些芥蒂。
“两位弟弟好。”杨柳朝他们颔首,轻轻擦了下脸上的泪水。
父女相认的场面平息下来,谢瑾秀轻咳一声,来到杨茂汝面前:“这人既然与大将军相识,那便交给你们处置吧。”指的是杨牧野。
杨茂汝拱手相谢,眼下情绪波动,这顿饭自然是吃不下去了。
“允慕,后面的事情你安排妥当。”谢瑾秀心如明镜,转而又看向何秀韵:“你我入席吧。”何秀韵颔首,安慰地抱了杨柳一下自去了西厢房。
堂中的人,就由谢允慕来安排。
杨柳此刻正耷拉着脑袋,额头碰在谢允慕的手臂上,双手紧紧抓住他的手。
像一只挂在他身上的小兔子,寻求安慰,一动不动。
“大将军,你与柳儿多年未见,今日事出突然,她难免无措,还要给她一些时间。”谢允慕伸手相请,带着一行人出了荷颂堂。
“我明白。”杨茂汝看了一眼他身侧的小姑娘,眸中悲痛又哀伤。
他纵有万般话想说,却不敢开口。
一行人出了国公府。
谢允慕牵着杨柳的手,带着杨茂汝他们走到东侧门旁。他拱手道,“今夜就请大将军和两位少将军各自回府歇息,待明日再说。我先送柳儿回去。”
“好。”杨茂汝点头,马匹被人牵了过来,三人策马离开。
一路上,星光闪烁,月色清明。
“还在难过吗?”谢允慕牵着杨柳的手,晃动了一下她的手臂。杨柳不知道该如何形容当下的心情,激动是有,难过亦有,更多的是遗憾。
“我只是觉得,爹爹若是始终陪在我和娘亲身边,那该多好。”杨柳哀叹一声,“我明白他有自己的追求,他肩负着什么,这个国家如何……可是,我到底是个自私的小女子。”
“小时候,那些小女孩就喜欢说我没有爹教养,不带我一起玩。若他没有离开的话,我就不会被她们嘲笑……我会这样想。”
“可你心里其实并不怪他,对不对?”谢允慕停下脚步,右手抚上她的脸颊,借着月光看她卷翘的睫毛,清澈明亮的双眸,泛红的双唇。手掌是独属于少女的细腻光滑。
他忽而心潮澎湃。
杨柳并不自知,双眸一眨一眨:“这么多年了,我心里有怨也早该消散了,只是他忽然这么出现,我当然没办法立刻扑进他怀里,哭起来,是不是?人的感情要积累的。”
“那便慢慢接触,给你,也给他一个机会。”谢允慕的眸色深了几许。
“我明白的,他是我爹,我都明白的。”杨柳像是在说服自己一样,重复了几遍。
但脸颊被他捧着,似是发烫了起来,她不明所以问道:“你的手,好热?”
热的不是手。
谢允慕望向她清澈的眼睛,有月色和人影倒映在眸中,像是魔怔一般,他的右手贴合在她脸颊微微用力,轻抬起她的脸蛋。她呆俏,月色完全笼罩在她脸庞,发着清冷的光。
他弯腰低头,在她饱满的额头落下一吻。
是月色。
是定情。
是克制的爱意宣泄。
“回家。”谢允慕像是个刚做完坏事的少年,偷瞄了她一眼,立刻转身,牵手,拉着人就往前走。
杨柳的脸蛋瞬间红了起来,像是月色落在桃花瓣上一般。
简简单单的“回家”两个字,话中的情谊无限,能说明白。
有些不能说明白的,她也都懂。
于是,她也偷偷瞄了他一眼,从他的侧脸仿佛能看出他也害羞了?
等她收回了目光,谢允慕又偷偷看了她一眼,只见她脸蛋红得像是猴子屁股一样。
两人一路上没再说话。
眼神一个飘来飘去,一个偷看好几回,忙得不得了。
到了歆荣坊,杨柳一眼就看到直廊上的二姐姐,不知为何鼻子一酸,情绪又来了。杨涟远远地伸手打招呼,似乎察觉到不对劲,连忙往厅堂走,并把杨歆喊了过来。
杨柳小碎步上前,看到两位姐姐齐齐出来,再也忍不住扑进她们怀里,小声哭泣。
“这是怎么回事?”杨歆搂着小妹,手掌拍着她的背,眼神瞪向了谢允慕。杨涟一边安慰,一边替她擦眼泪。
谢允慕站在她身后不远,往前走了几步,言简意赅道:“她爹回来了。”
……
离开歆荣坊的谢允慕,刚走到贡院街的街尾,桃叶渡旁竖着三道身影,再看过去,竟是去而复返的杨茂汝三父子。
杨茂汝放心不下才跟了过来,解释道,“我只是想确认下她住在哪里。”
谢允慕明白,带着三人到了一家酒坊,喊了两壶酒。
“杨柳的娘亲病逝之后,就跟着她大伯母一起生活,但杨牧野把她们的钱给偷了,连那家米铺也被他偷偷卖了。当时她们的境况很不好,秦姨只好入了秦淮……”
“所以,杨牧野此人留不得。”谢允慕将杨柳发生的事情一一说来:“大将军准备如何料理此人?若是大将军念及兄弟情谊不方便,可以交给我。”
杨茂汝听来,心里对这个大哥恨极,咬牙点头:“那便交给你处理。”是死是活,他都不管!
“你别看杨柳一副乐天的模样,其实她心里也会难过,只是不想身边的人担心罢了。她从小经历的就多,不曾怨过天地或是任何人,她是个极好的姑娘。”
“我落难的时候,蒙她真心相待,此生,只愿陪在她身旁。”
话锋忽然一转,谢允慕看向杨泽皓道:“半年前在京师,我曾在一次马贼战乱中,救过少将军,少将军可还记得?”
“记得啊。“杨泽皓点头。
“我当初曾开玩笑说,倘若你有姐妹,我定要与你结亲。”谢允慕停顿了一下,等他回忆了起来,才道:“当时少将军是拍着胸脯答应了的。”
“如今不会反悔吧?”
事后,杨茂汝曾经反省过,总觉得谢允慕好像一早就知道他和杨柳的关系,所以特意邀请他们到国公府参加宴会。
可是,杨泽皓答应和他结亲那是半年前的事情了啊,难不成……不会吧?
他怎么有一种被谢允慕算计了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