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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棋局 ...

  •   解差带着郎中匆匆赶到时,躺在床上的唐清秋正悠悠转醒。

      唐清梦被吓得愣在床边,解差给手下使了个眼色,立即有人将唐清梦拉到一边。

      郎中是个年过半百的老头,伛偻着背摸索着搭上唐清秋的脉。

      “备上寿枋吧,”郎中说,“他活不长久了。”

      唐清梦闻此,猛地挣脱桎梏扑到床边:“怎的活不长久?我兄长离家时只是感染风寒而已!”

      郎中收起他的药箱,缓缓道:“七情内起之郁,始而伤气,继必及血。又算上寒气侵体,他非但不好好调养身体,反而日夜操劳,伤了根本。此番昏厥断息,已是病情至了心肺。”

      药箱啪的一下合上,郎中站起身,朝唐清梦摇摇头:“救不了了。”

      解差挥了挥手,让人把郎中带走,唐清梦却死死拉着郎中的药箱不肯放人。

      “还请大人开两服药,能让我兄长平日里少些病痛,或是……拖延些日子。”

      声音愈来愈低,最后虚无缥缈的几个字只落进唐清梦和郎中的耳朵里。郎中抬起满是皱纹的眼皮,看了看唐清秋苍白如纸的脸,深深叹了口气:“您问问您家公子,可还愿意苟活在这世上?”

      这答案显然出乎了唐清梦意料,趁着唐清梦思索的空当,郎中背起药箱,朝躺着的唐清秋拱手行礼:“唐公子无双才名,老朽听闻多时。今日见公子虽着囚服、一身病体,风骨仍不减,可知公子抱负不改、志气未消。老朽劝您一句,流放之路难走,您若不做好打算,依现在的情况,万万到不了岭南。”

      “知道了,”唐清秋终于开口说了醒来后的第一句话,“开一服药来吧,我须得活过今晚。”

      郎中再拜,恭恭敬敬地退出去。

      ·

      窗外已见亮色,窗内蜡烛燃尽,灯座上凝结了一层厚厚的蜡油。

      书案上堆满了打开的奏折,无一不是江南水患上书求援的申诉。

      陈南礼迟迟不敢落笔,直到一声鸡啼,婢女敲门道:“殿下,上朝的时候到了。”

      毛笔唰得一下脱手,被陈南礼扔了出去。理不清的头绪逼近时限,仅能化作这样简单的发泄。

      “孤知道,你下去吧。”

      绣着金线的朝服与太子独享的珠冠搭在书柜后的衣架上,边上还放着一盆用来洗漱的清水。东宫比起其他皇子府要简朴得多,甚至称得上寒酸。生活里用来彰显体面的繁文缛节,统统被陈南礼简化成了几个简单的环节。

      打湿了的凉毛巾扑到脸上,陈南礼深深呼了一口气。江南水患关乎着沿途十五州百姓的生死,若处理不当,极易引发流民暴动。江南十五州的地方官员加上盘踞的世家门阀,又是难以撼动调遣的势力。

      他若想夺回实权,江南水患一事是最好的磨刀石。

      殿门咔哒一声被人推开,陈南礼不悦地侧目,发现齐涣站在门口。

      见齐涣脸上浮现难得的担忧,陈南礼问道:“朝中出什么事了?”

      “容安他……”齐涣谨慎着措辞,“昨天半夜醒了。”

      毛巾被陈南礼摔回水盆,溅起的水花打湿了朝服的下摆。

      齐涣继续解释:“郎中说他先前服过其他的药,和假死药药效相冲,昏迷了不足半个时辰便醒了。当着众人面醒的,解差也无从动手脚,所以……”

      “孤片刻都不能等了,”陈南礼脱下外袍换上朝服,“江南水患一刻钟都拖不得,容安须得即刻回京处理平州一事,换你下来,好去江南替孤查清受灾情况。后日,最迟后日,治理的折子必须递到陛下面前。”

      “殿下,”齐涣突然直挺挺地跪下去,“郎中说,药效相克,加上容安的风寒严重,恐怕时日无多。容安让解差带了话,流放的队伍里有不少三殿下的眼线,让您不要为了他铤而走险。”

      陈南礼系腰带的手一顿,系了一半的腰带掉了下去,齐涣忙起身为他捡起腰带,跪到他身边帮他系好。
      “容安还说,顾全大局才是上策。”

      陈南礼没什么反应,沉默着任齐涣摆弄。齐涣为他戴好珠冠,将象牙笏板放到他手中,又道:“礼部那群老头儿盯得紧,殿下在朝中不要表露出对唐家的伤痛和不平,知道吗?”

      “不,”陈南礼把笏板往桌子上一拍,“我要去救他,我要他活着。”

      ·

      见天已亮,唐清秋脸上恢复了些血色,唐清梦才敢倚在他肩头闭一会儿眼睛。

      不消一盏茶的时间,差役又吆喝着上路。

      唐清梦昨晚熬了一夜,又惊又伤,双眼中满是红血丝。唐清秋安抚地拍了拍她的头,让她暂时不要担心。

      “兄长不会死,”唐清秋小声笑道,“哥哥舍不得把你一个人丢在路上。”

      许是见唐清秋快要死了,今日倒没有差役为他戴上枷锁。唐清梦扶着他跟在队伍后,身旁的差役也不再像往常甩着鞭子骂着不堪入耳的话。

      “对,”唐清梦强撑出笑容,“岭南天热,没了哥哥替我打扇子,晚上还不知道要怎么睡呢。”

      ——我舍不得你一个人走完布满陷阱的流放之路,我想为你挡着所有的明枪暗箭。
      ——我不想你只陪我走一段路,我想让你一直活在我身边。

      言下之意无需再表,兄妹两人谁都不再说话,只相互搀扶着往前走。

      前头骑着马的解差勒住缰绳,回头朝队伍大喝一声:“停下!”

      唐清梦不明所以,却只能跟着身边人站住脚步。

      解差翻身下马,小跑到路边停着的那辆马车边。

      前室坐着的人衣着打扮华贵,举手投足气度不凡,并不似车夫的样子。

      解差忙不迭朝他拱手行礼,满脸堆笑道:“大人怎么亲自来了?”

      “三殿下听说你的差事办的很好,”齐涣把玩着鞭子,朝解差的方向一挥,空气犹如被划成了两半,“让我来看看唐清秋的尸首。”

      解差没料到他能直接把此行的目的和背后主使直接说出来,一时间犯了难:“还请大人再宽恕些时日……”

      “宽恕?”齐涣抬高了声音反问,“你倒是好大的胆子,竟敢与三殿下讨价还价!”

      解差生怕惹怒了这京城里响当当的大人物,立即跪了下来,低头道:“奴才这就命人……”

      “不必了,”齐涣见解差上了勾,继续道,“带我去见他吧,我亲自动手。”

      唐清秋站在队伍的末尾,掩着嘴咳嗽。见两个身影朝这边缓缓走来,压低了声音对唐清梦道:“将你的外袍给我。”

      唐清梦本就担心唐清秋穿得单薄,闻此立刻将衣服递了过去。

      衣服披在唐清秋的肩膀,唐清秋又伸手拢了拢。

      齐涣和解差在距离他五步远的地方站定,解差扬着下巴问道:“唐清秋何在?”

      “活下去,”唐清秋莫名其妙地对唐清梦道,“不论如何,都要活下去。”

      解差不耐烦地走近了几步,又问道:“唐清秋何在?”

      唐清梦抬眸看向兄长,未等她开口,背后便猛然袭来一股力量,将她从队伍里推了出去。

      紧接着就听身后唐清秋朗声道:“在这。”

      解差见唐清梦被唐清秋推出来,不禁乐了,当着兄妹俩的面又重复了一遍:“你就是唐清秋?”

      唐清秋站在唐清梦的身后不作声,只是点了点头。

      “大难临头,亲兄妹也要变成仇人,”解差笑道,“走吧,去做你兄长的替死鬼。”

      一旁旁观已久的齐涣此时终于开口:“站住。”

      唐清梦不明原委,仅从解差的话中推断多半没什么好事,却又不肯相信唐清秋会害他,只能拧着眉毛望向齐涣。

      齐涣指着她的脸,看向唐清秋,目光里充满严肃与郑重:“你不后悔?”

      唐清秋无言,只有猎猎风声咆哮在众人耳边。

      见等不来他的答案,齐涣一甩手,鞭子缠上唐清梦的脖子:“那就杀了。”

      唐清梦尚没来得及反应,呼吸一滞,便失去了意识。

      迷蒙间,唐清梦勉强睁开眼,却不知道自己此刻置身何处。
      有人轻唤她的名字,她应声回头,一位看不清面容的男子手里拿着一柄刻刀向她招手。

      “这是山河柱石,”这人的声音有着不似寻常男子的温柔,语气里尽是欣慰与关爱,“名字刻上去,我们小梦就是千古能臣了。”
      唐清梦不知道他意欲何为,只呆呆愣愣地看着自己的名字被刻入石板之中,耳边响起这男子的声音:

      “你要一直向上走,爬到那个位子上,永远别摔下来……”
      “你要着紫袍入明堂,连带着我的那份荣光……”

      喃喃的话语回荡在她耳边,未及她神思清醒着细细分析这声线,又一阵争吵嘶鸣着被注入她的脑海。

      唐清梦这回才彻底从梦境中挣脱开来,睁眼望向床边的轻纱帷幔。有两个人正坐在桌前面对棋局争吵,丝毫不避讳她这个从鬼门关走了一趟的病号。

      “这是容安最后的心愿……我不能忤逆他……”

      齐涣所执的白子,已被黑子围剿得只剩些残兵败将。

      “那平州如何?水患如何?他推演到了一半的边防兵马又当如何?”陈南礼又落下一子,“且不论朝堂功利,单就他与你我一同长大的情分,怎么能让孤眼睁睁看着他赴死?”

      齐涣拈着白子迟迟不知道落在何处:“他死前只想保全这个妹妹。”

      陈南礼见状,收起边上散落的黑子:“可你不该就这么无动于衷。”

      齐涣把手里的棋子放回棋盒,听陈南礼又道:“这回冒了三哥的名声,你还要想好应对他的策略。三哥虽然狂妄,但唐家一事由他亲手督办,他也不好糊弄。”

      齐涣点点头:“殿下不必忧心,我自有计较。”

      唐清梦支起身体,从床上爬起来。声响终于惊动了对弈的两个人。

      齐涣站起身,看了看唐清梦,又看了看陈南礼,见陈南礼一脸不快,只好道:“那就暂且先把她安置到绮红楼里,避过这一阵风头再送她去乡下。"

      陈南礼食指点了点棋盘,这是默许了的意思。他放下手里拈着的最后一颗棋子,道:“你输了,去办事吧。”

      唐清梦不顾齐涣过来扶起她的手,踉踉跄跄地走到桌边,盯着桌上的棋局,摇头道:“我不走,我不去绮红楼。”

      陈南礼闻此,刚被齐涣消下去的火气又蹭得一下窜上来,不过他的好修养还是硬生生止住了他想要发怒的动作。

      “这是东宫,孤是太子,你哥哥是孤的伴读,也是门客。”陈南礼的语气紧绷得如同拉满了弦的弓,“孤本要救容安回来替孤谋划朝局,阴差阳错却救回来了你。他能为孤绸缪帷幄,你呢?你自小被他宠大,习得了什么?可学到了他的三分学问?“

      唐清梦头昏脑涨,起身时的混沌尚未消解半分,全身力气都支撑在桌子上,飞快地思索着下一步对策。她一只手勉强伸向放在一边的棋盒,咬着牙说道:“殿下说得对,我的确疏于学问,在策论上的天赋更不及我兄长半分。”

      一枚白子“啪”得一声落到棋盘上,唐清梦昏沉得已经站不住,语气却仍旧四平八稳:“我会下棋,而且这一局,白子还没输。”

      陈南礼看着那枚落定的棋将棋盘上所剩不多的白子集结起来形成贯通之势,在合围的黑子中如同一把凌空而出的箭矢,杀气腾腾地指向黑子的命脉。

      不过转而,棋盘倾覆,黑子白子跳跃着落地。唐清梦昏倒前无意识地抚乱了她苦心孤诣挽救的棋局,只剩下亲眼见证他挽救颓势的陈南礼站在原处。

      “请陈大夫进来,照顾好她的身体,”陈南礼示意齐涣扶起她,“再让人调查清楚她的过往,是否与我三哥有瓜葛。三哥自诩天下绝手,绝不会允许这样精彩的棋局出自泛泛之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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