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8、改良碓头 ...

  •   臼头舂米是繁重的劳务。

      若在普通农家,这些活一般由男子来做,寻常男子舂一个时辰的米便要大汗淋漓,手臂酸疼了,也难怪东国会以此作为刑罚来惩治女犯。

      舂米两两一组,一人舂,一人搅。一臼白米舂好后,两人互换,如此往复。加上周沛母女三人,前来受刑的女犯整好二十五人。碓房有一十二组舂米杵,周沛母女最后才到,便三人分在一组。
      周沛力气再大,也只是一个六岁的孩童,与半百重的生铁碓头相比,实在是微不足道,帮不上忙。

      一个多月过去,舂米的活都是由温夫人和周妅来,周沛只负责拿根木棍搅着石臼中的谷子和白米。

      有人羡慕周沛的活,来往搬谷子和白米时,总免不了一番冷嘲热讽。这其中,一个被唤作郑氏的女子尤其刁钻。

      郑氏来这已两年,算是碓房的老人了,王管妇与她说话时,都要客气几分。常人受此苦役是日益消瘦,她是不减反增,不知是身体里有什么未解之谜,她大臂上的肉是温夫人的两倍壮实,舂起米来也格外有劲。她舂一臼米,不消三刻钟便好了,再与同组的女犯轮换,算起来,一天能休息不少时间,大概也是因此长了不少肉。

      郑氏听说周沛母女是昌都周氏,总在搅米的时候腾出嘴来,对她们评判上一两句,尤其以周沛为主:“我听说这周四娘子的生母是猃戎人,长相还真是与我们这些粗人不同,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睛的。哎哟,这丫头虽是个庶出的女儿,但架不住生得貌美,要是你们周家没出这档子事啊,周四娘子的未来夫家,那起码也是庶长级别的,是不是?”
      温夫人讪笑:“小女生得普通,是郑氏抬举了。”
      这段时日,周沛处处小心谨慎,她没有回嘴,但还是忍不住狠瞪郑氏一眼,这一动作正好被郑氏瞧见,郑氏又直着嗓子说道:“哎哟哟哟,瞧这大眼珠子,多凶呢。温氏,休怪我说话难听啊。我也是见过不少人的,她生母犯下如此大错,这庶女又是她身上掉下来的,毕竟有异族血统,多少是个刺头。温氏,你可一定得严加管教,别叫她再给你们周家惹祸了。”
      “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周沛骂她。周沛已经相当克制了,若在几个月前,有人胆敢提起她生母,她早就下嘴咬了。
      “听听,多大口气呢!我今年都四十有八了,吃过的饭比你吃过的盐还多,对人说话也没有如此冲的。”郑氏冷笑,俯下身对周沛说,“周四娘子,周家早都完了。你不过是个六岁的女娃,就算你长得再高,生得再牛,也没人把你当根葱的。”

      温夫人嫌郑氏说得难听,可也不好发作,只能让周沛低头向郑氏认错。周沛当然不服,赌气不说话。
      郑氏又纠缠几句,待同组的人将米舂好,才提着米桶走了。

      郑氏一走,温夫人就把周沛叫到跟前数落她:“你毕竟是个晚辈,与长辈较什么劲呢?”
      耳边捣米声笃笃,笃得周沛心烦意乱,她说道:“若她是同母亲一般,同任县长一般通情达理的长辈,那阿圭是心甘情愿做晚辈的。可郑氏除了年纪大些,还有什么可值得尊敬和学习的?她说话如此刻薄至极,这样的人才不配当长辈呢。既然她不是长辈,那我就要和她较劲。”
      温夫人说她:“她为长不尊,你也为幼不敬吗?郑氏是碓房的老人,就算你占理,也无人敢去说她的,到头来只会说你不好!”
      “说便说,我才不怕。来一个,我骂一个,来两个我骂一双!我看谁还敢再说我!”
      “你就是嘴巴厉害,不知道舂米有多累,还有力气同人吵架!”

      周妅小声劝道:“母亲休要动气了,此事的确不是阿圭先起的头,是郑氏处处辱人挑事在先,她确实担不起长辈这个称呼。放眼东国,但凡是早生个几十年就能以大欺小,以长欺幼,那论资排辈,天子都得事事听太后的,世间还不乱了规矩?”
      “荒唐!”温夫人又骂周妅,“妙仪,你什么时候也开始这样能说会道了?如此叛逆之言,不可再胡说!”
      周妅认错:“是,妙仪孟浪了,请母亲责罚。只是女儿虽小,也知这其中道理,见不得郑氏得了便宜还卖乖,叫阿圭平白受了委屈。”

      周沛起先只是气愤,听周妅一言,心中竟有几分酸楚。鼻子一酸,豆大的泪珠落在地里,在沙地上点出一朵朵深褐的、凹陷的花。

      温夫人看在眼里,却也一时半会儿软不下语气来,只好道:“像郑氏这般的人,世间多了去了,往后难免还要碰到。我知你们姊妹情深,只是不想让你们跟这种人一般见识,他们既然存心挑事,你们再辩,也辩不出什么花儿来,只能给自己找不自在。往后再遇见郑氏,无论她说什么,都别往心里去,应付过去就是了。”
      周妅与周沛听了,点头记下。

      碓房里,每组每日都需舂出白米十斤,做完了才能休息吃饭。一斤半谷子才勉强舂得出一斤米。想要舂出十斤白米,需要至少十五斤谷子。出一斤白米,最少要臼三百下,花去将近半个时辰。半个时辰下来,舂米人一定满头大汗,气喘吁吁。

      周沛心疼母亲和阿姊,常常想为她们分担一二。可母亲与阿姊生来体弱,舂米总比旁人慢些。等她们做完活都已夜深,饭堂早都没吃食了,三人只得常常饿着肚子去睡觉。

      郑氏虽然难搞,但舂米确实快,也难怪她在碓房之中讲话抬杠水平处于一流。
      周沛有事没事就打量郑氏的动作,期盼能学到些窍门。她发现郑氏总是将扶手压得极低,再让碓头高高落下,如此只需一下,都抵得过常人舂两下的功夫。

      而母亲与阿姊,则需要舂三下,才能赶上郑氏舂一下出的米。
      可无论她们的碓头翘得如何高,打下来也不重。
      周沛仔细检查过,不是木杵的问题,也不是横轴的问题。

      这就怪了。

      周沛天天待在石臼边仔细观察,有日终于发现问题出在碓头上。

      郑氏的碓头又大又沉,落下来的时候很快。而她们组的碓头,比郑氏的要小许多,轻许多,下落的时候,慢悠悠的,软绵绵的,就跟给谷子按摩似的,哪里轻易出得来米?自然也要比别人多舂几下。

      既然如此,给碓头加的重一些,是否就能达成郑氏那般的效果呢?

      说干就干。

      凭周沛之力是找不来生铁,但她能找来石头。
      街上随处可见泥砖和石头,她挑了一块拳头大小的,用缚绳绑在木杵末端,加重了碓头这端的重量,再让母亲和阿姊试一试。试了半月,碓头的力道果然大了很多,却还是比不过郑氏。
      于是她换了一块更大的石头。

      这一回,她们的碓头下落的速度,终于有郑氏的碓头那般快了。
      弊端也显而易见,母亲和阿姊要费更多的力,才能将扶手压下去。
      但没有关系,周沛她们可是有三个人的!

      周沛在扶手上系了一根长绳,末端抓在自己手上。该往下压的时候,她就和母亲、阿姊一块儿用力。
      可她又要负责翻搅石臼中的米,便找来枯树干,将搅米的木棍加长了一些,再缚在自己脚上,脚往下一踩,搅米的棍子就可以动起来了。
      如此,周沛成了碓房里最忙的人,手上帮着捣米,脚上负责搅米。她是累些,经常累到一沾枕头就睡。可效果也是立竿见影的,她们三人舂米速度比郑氏还快了,甚至每天舂出的米量都比别人多!

      到正午与傍晚,所有组都会停工,依次排队将当天臼好的白米上交。人家每半天能舂出一桶半的米,周沛改良了碓头后,每半天能臼出整整两桶白米。
      两桶米加起来有七八斤重,她又不舍得母亲和阿姊受累,便主动揽下提米的活,每次交米时,她要来回跑两趟。

      今天交米的队伍排得很长,郑氏就在末尾,她见周沛来了,鼻孔朝天,长长哼一声,再翻个大大的白眼。周沛不去和她纠缠,自顾将第一桶米放在地上占位子,又跑回去拎第二桶。
      周沛才跑开几步,有些不放心,转身去看,亲眼瞧见郑氏将她的米桶与周沛的米桶偷换了!

      这还了得?

      周沛当即大喊:“郑氏!你个小偷!”
      郑氏怔了片刻,面不改色地将满满一桶米提在手上。

      待周沛跑到队尾,地上果然只剩郑氏的半桶米了。
      周沛又怒又悔,她去夺郑氏手上的米桶:“还我白米!还我白米!”
      可郑氏的力气是所有女犯之中最大的,她拿脚一踹,便把周沛踹出几米远。周沛满腹钝疼,捂着肚子蜷缩在地,郑氏冷笑一声,反咬一口:“死丫头,你干什么?光天化日就来抢我白米!”
      郑氏的叫声引来一众人侧目,原是一个小孩儿和一个中年妇女打闹起来了,这样的场景在碓房是难得一见的,人们纷纷围过来看热闹。

      周沛做事从来清清朗朗,更没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徒!一想到郑氏贼喊捉贼,周沛强忍着腹中痛苦从地上爬起来,指着郑氏:“你,是你偷换了我的米!我都亲眼瞧见了,快还回来!”
      郑氏架着自己是碓房的老人,又没人瞧见事情由来,便提高了嗓门嚷嚷:“真是好笑,这米桶说是你的就是你的?你有证据吗?”
      周沛道:“当然有!我们半天就能舂出整整两桶米!你再怎么努力,也只能舂出一桶半米来!”
      郑氏冷笑:“笑死人了!臭丫头,你吹牛皮、讲大话也得实际一些!就你,你阿姊还有你母亲,凭你们三人这病弱的样子,半天能舂出两桶米来?你唬谁呢?”

      旁人一听,纷纷点头。碓房的规矩是每组每日臼出十斤白米,均分到每半日,大概就是一桶半的量。若是每天都能多臼出一些米,多出的白米可以按量抵换几日休工。对于普通女犯而言,每日踏实完成十斤白米已是耗尽全力,哪里还敢奢望多舂白米来换休息?

      而周沛母女,刚到碓房不出两月,便因多舂了米而多休息了三四天,这事大家是有目共睹的。
      极少有人愿意动脑子琢磨周佩花的心思,就算知道了舂更多米的办法,也鲜有人愿意吃苦多干。碓房的女犯们早都对周沛母女嫉妒得不得了,只是平时没工夫提而已。

      如今,这群女犯就算清楚是郑氏拿了周沛的米,也不愿意帮着周沛说话。只因她们不见得周沛母女三人过得比她们好,有人趁机颠黑倒白,落井下石了:
      “我瞧这其中有猫腻,她母亲和阿姊都是细胳膊细腿的,怎么可能一天舂出两桶米来?”
      “就是,谁不知她们刚来的时候,半天只能舂出一桶来。如今才过几月呀,就因多舂米休息了四天!说不定,就是偷拿了别人的米呢!”
      “小小年纪就满嘴谎话,长大了不得更厉害。”

      周沛听在耳里,记在心里,浑身气血翻涌。她哪想得到自己遭遇了如此不清不白之事,更没想到这群人不分是非黑白,张口乱讲!周沛急得没法,只能破口大骂:“你们这群毒妇,就是见不得我们好!我周沛对天发誓,如果我有半点谎话,就遭天打雷劈!”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