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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路遇贵人 ...

  •   “何人在此吵闹?”

      几人寻声看去,三架木马车摇摇晃晃地从土路上驶来,缓缓停在几人跟前。

      车厢门打开,探出一个中年男子的头,他戴一顶缁布冠,眼睛下面是鼻子,鼻子下面是两撇髭,髭下面是张嘴,嘴下面又拖着一根长长的须,他的嘴一张一合的时候,这根长须也跟着上下地摆动,像根木杵:“乡野小道本就狭窄,几位有事到旁边说去,在此堵路作甚?”
      潘解差道:“解差办事,尔等不要在此多管!”

      男子听了,回头对车里的人嘱咐几句,接着开门,准备下来。开门的功夫,周沛看到了他的车厢,与左常侍的马车一比显得十分寒酸,简直一个地一个天。但只要是马车,就一定比外面暖和,要是能让母亲和周妅阿姊坐到车里就好了。
      男人下来,道:“某见你提着刀要砍这女娃,解差有如此办案的说法吗?”
      潘解差道:“这是本官押送的人犯,人犯意图脱逃,本官按律惩治,有何不妥!你是何人,胆敢在此说教!”
      男人鞠一礼,说道:“某乃新上任的曲沙县县长任杰,正乘车前往曲沙县赴任。壶州虽非某管辖之地,但身为父母官,路遇案情,怎能不管?”

      解差虽是在都城廷尉诏狱任职,但也只是个员吏,没有品级,潘解差也就是敢在老百姓面前耍威风。虽不知曲沙县的县长是七品八品还是九品,但走得再远,也是正儿八经的官。
      比大小,周沛是懂的。

      潘解差脸色一变,立刻收起刀:“原来是任县长,在下昌都诏狱狱卒潘勇,冒犯了,冒犯了。刚才任县长说要去曲沙县赴任,这不是巧了嘛,在下正要带她们往曲沙县服刑呢。”
      “潘解差,原来是同路,真是凑巧。”任杰呵呵一笑,又说道,“既然你说是押送人犯往曲沙县服刑,为何又在半路砍人呢?”
      潘勇连连摆手:“没有的事,没有的事!是这刁女咬伤在下,还试图逃跑。按东国律法,若是服役途中人犯试图逃跑,解差可当场将其毙杀。”

      周沛见状,立刻丢掉石头,跪伏在冰冷地上:“任县长,事情不是这样的!我们老老实实不敢逃跑,是他趁此地人少,无故要害我母亲和阿姊的性命,我阻拦他,便要杀我!”
      任杰一甩袖:“天下竟有如此不公之事?”
      潘勇道:“任县长!这女娃罪大恶极,又无比刁蛮,还妄图逃跑,前面就是壶州,人来人往的,在下就怕她行凶伤人!在下所作,实乃合情合法。”
      “这女娃不过八九岁的样子,某倒想知道,她犯了什么案子,以致罪大恶极这四字?她又有何能耐行凶伤人?”任杰将潘勇给问愣住了。

      趁他分神,任杰赶紧将周沛从地上扶起来,拭去周沛的眼泪,低声道,“孩子,你别哭,有话慢慢说,好好说,说清楚。若你无辜,本官一定护你母女周全。”

      从昌都一路至此,任杰是第一个主动伸出援手之人。

      “多谢大人!”说完这句话,周沛心中的委屈随着热泪一同涌流出来,她哇哇大哭,如何也止不住,讲话是只言碎语,断不成句:“大人……天冷……幺妹冻死了……家母病了……野狼野鹿都冻死了……担心母亲……求他让我们……在壶州城内过冬……可他非要……立刻走……我们的脚……早冻伤了……走得慢……他便就提刀来杀……还诬赖我们……”

      任杰一看便知她遭遇了天大的委屈,却没有法子,怎么也劝不住。听车上有个女孩儿说:“父亲,此地山寒水冷的,久待是要冻坏身子。不如先让这位妹妹和她的家人先上来取暖吧。”
      潘勇听了,立刻道:“县长,这母女三人都是人犯!怎可上县长的车驾?太过不妥了!”
      任杰说道:“就是,小女胡言罢了。潘解差押送犯人,一路辛苦了。应当带案文了吧?”
      “这是自然。”
      “既如此,那便交予某吧。”
      “县长莫要难为在下了,这案文是要亲手交到曲沙县县长手中的,可不得有误!”
      “某便是曲沙县县长。”

      潘勇愣住了,他本来是想找个借口,怎么忘了这茬。

      任杰继续道:“潘解差办事果然谨慎,某这便将县长绶印拿来给解差瞧瞧。”
      “不必了不必了!瞧在下这记性,年纪大了,容易忘事。”潘勇喊住他,却还是不松口,“任县长好心,只是凡押送犯人赴地服刑,不得乘车,只能步行。”
      “潘解差,你我同为人官,律法条条,均不敢违抗。近几日确实天寒,某听说她幺妹已在路上冻死。若是再有人在路上冻死了,等到了曲沙县,该服刑的人少了几个,解差该如何交差啊?”

      潘勇一时答不上话,他看了周沛一眼,连忙说道:“县长!这母女三人可是犯下巫毒咒害先帝之罪的昌都周氏!”

      周沛的心中凉了三分,先前她故意不说,就是怕任杰会因此而不来帮忙。曾经的昌都周姓是名门望族,谁都想来沾光,如今的昌都周姓是晦气,是累赘,人人弃如敝履。

      周沛不敢再抱希望,忽然听任杰手捻胡须,徐徐说道:“原来如此。巫毒一案,轰动全国。不过听说此案已盖棺定论,昌都周氏只是听信妄言,并非本意。天子圣明,既只责罚其受刑,不黥面而留有余地,多半是希望她母女三人洗心革面。潘解差要再一意孤行,是想忤逆天子圣意?”
      任杰搬出天子,是铁了心要护她们了。潘勇没法回绝,只好乖乖交出案文。
      任杰将案文仔细检查一遍,确认无误,回到车内,写了一份收执交给潘勇,并道:“请潘解差收好。之后的西屏关口更难走,这便交给某吧,省得解差劳烦了。对了,解差若是雇匹马回去,还能赶上过年节呢。”说着,又给潘勇塞了一个囊袋。
      潘勇也不推脱,掂量一二,便收下了。

      待潘解差走远,四下无人了,任杰果然让她们上车。

      让受刑的囚犯上车确实不合规矩,温夫人一直推辞不上:“承蒙县长相助,县长仁慈,县长的救命恩情草民没齿难忘。只是草民微贱,受此苦刑实属罪有应得。草民母女三人都是戴罪之身,不敢玷污了县长车座。”

      周沛才不管呢,有温暖的地方不坐,真等着冻死吗?她见任杰如何都没办法让温夫人上车,便先一步登车,温夫人满脸尴尬:“阿圭,快下来!”
      周沛不依,温夫人没法,带着周妅再三谢过任县长,这才登上车取暖。周沛见温夫人与三姊登上车了,立刻又跳下车来,

      温夫人满脸怒红:“胡闹!你都上来了,又下去作甚!”
      “请母亲在此歇息。”周沛对着温夫人一笑,又转头对任杰作揖礼,“多谢县长相助。县长,前车有位阿姊方才也出言相助,阿圭斗胆,想向阿姊当面道谢。”
      任大人见周沛聪颖伶俐又很孝顺,便同意了。

      周沛一蹦一跳地往前车跑去,温夫人见了,只好继续道歉。

      周沛登上前车,钻进车内。车里坐一个与她年岁相似的女孩儿,瘦瘦小小,跪坐地十分板正,穿一身素缎的曲裾深衣,外面再披一件象牙色布袍。头发是黄褐色的,梳着双平髻,刘海齐齐排布于眉上,看着十分乖巧可人。
      与周沛这碗带着草原气息的浓奶茶相比,这女孩儿便是一盏中原的清茶汤。

      周沛一上来便说:“我叫周沛,小字阿圭,见过阿姊,方才多谢阿姊相助了!敢问阿圭该如何唤阿姊?”
      女孩儿见周沛穿着单薄,便将身后垫着的被褥拿出来给她披上,还将自己的手炉塞给她:“你与我都是小孩儿,不必多礼。我叫吾幸,任吾幸,不敢做你的阿姊,你叫我婳(huà)儿便是了。”
      周沛也不客气,接过手炉捂在怀里,道:“多谢婳儿阿姊。你帮了我,便是我的阿姊,有什么不敢的。”
      任吾幸上下打量周沛,又说道:“先前在车外听你说话,我以为你年幼,才叫了你‘妹妹’。现在一见,似乎该是你年长些,我该称你为阿姊才对。”
      “有吗?”周沛听着,目视二人肩高。两相对比,她起码比任吾幸高一个头。如此还是缩着身子的,若是像任吾幸那样挺直腰板,说不定要比她高两个头了。
      周沛笑着挪到任吾幸身边,问:“我今年六岁,敢问婳儿阿姊几岁啦?”

      任吾幸先是一愣,捂嘴笑道:“你生得如此高大,竟还比我小一岁。当真是世间之大,无奇不有!”周沛难得遇见和自己年纪相仿的孩子,变得十分健谈。

      不仅如此,任吾幸和她的父亲又如此乐于助人,周沛实在喜欢,忍不住握着任吾幸的手,说道:“既然你比我还大一岁,那我就该喊你阿姊。不知婳儿阿姊可嫌弃我这个妹妹?”
      任吾幸也紧紧握着她的手:“怎么敢嫌弃,我没有兄弟姊妹,孤单地很,你若是愿意做我妹妹,我开心还来不及呢!”

      不一会儿,任杰也上来了,见两个孩子相处如此融洽,他也十分高兴。
      任杰问了周沛几个问题,与周家有关的,与潘勇有关的,周沛都一一作答。任杰听后,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原来任杰与周父并不相识,只是佩服周父出身草莽,却能凭一己之力在战场上取得赫赫军功,提起巫毒之事,他没有多言,只说:“可惜可惜。”

      任杰又夸奖她道:“你如此年幼,能忍常人不能忍之苦,是为毅。因母亲受苦而敢与吏相争,是为孝,也为勇。你的坚毅与孝顺,都是好的,是你身上的优点,要一直保持着。”

      任杰继续道:“不过也有你做得不好的地方。你虽有勇,却终究还是个孩子,潘解差有刀,你们又处在这无人野道上,贸然与其相争,无异于以卵击石。今日若没有遇上我们,还真不知那解差要做出什么恶事来。如此不自量力,自取灭亡之事,不可再做。你可记住了?”

      周沛郑重其事地点点头:“多谢大人教诲,阿圭一定谨记于心。”
      “好孩子。你放心,接下去的路,自有任伯伯护着你们。到了曲沙县,也希望你能以此为诫,遵守法纪,踏实劳作,改过自新。”

      周沛记起潘勇说的“上头的人要她们的命”,一阵后怕。担心会有人前来追杀她们,便想告诉任杰。却又担心任杰官小,听闻后不愿管了。毕竟这上头的人是昌都的,昌都的官儿,来头一定比县长要大。

      任吾幸察言观色,见周沛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便问:“阿圭妹妹想什么呢?”
      周沛不敢直言,随便找个借口:“在想字呢。敢问婳儿阿姊的婳是哪个?画图的画?还是比划的划?阿圭才习字一年,认字不多,请阿姊教教我。”
      任吾幸给食指哈一口气,牵过周沛的手,边说边在她手心上写字:“我的婳是部首女,再加画图的画。”
      周沛说道:“是女子画画的意思?”
      任吾幸笑道:“你想象力倒是不错的。婳,好也。家父是取了婳中的娴静美好之意给我做小字的。对了,我也有一问,请问妹妹的名中的沛音,是不是‘青青子佩,悠悠我思’中的佩字?”
      周沛摇摇头,道:“听不懂。我也没背过这句诗。我的沛,是部首三点水,右边一个巿(fú)字。”
      任吾幸恍然大悟:“哦,原来是这个字,可真是少见,是有何含义呢?”
      周沛连比带划说着:“家父说我出生那天,草原下了一场极其罕见的大雨,他就给我想了个‘霈’字。后来,要落笔的时候,他又嫌‘霈’字太难写,便去掉了上面的雨,只留了底下的‘沛’。所以,阿姊叫我周大雨也可以。”

      任杰一言不发,仔细听着两个孩子对话,认为周沛是有几分风趣在的。听见周沛说出“周大雨”三字,再也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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