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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凉风故人 ...

  •   周沛骑着驴往西北去,因她在马苑有个职位,她充分发挥从赵无月处习得的瞎编能力,信口胡说了一个令人信服的借口,守城门的将士没有为难她,让她出城了。

      她一路往北,从壶州城到西屏关口,骑快马二、三日便能到,而周沛骑的是老驴,时间要比骑马慢不少。
      可只行了三日,她便见到了一座军营。
      军营规模不大,里外没有半面旗帜,到处是伤兵残员,放哨守岗的士兵个个蔫头搭脑,士气低落。

      更何况,此地距离西屏关口还有几百里路,周沛断定,驻扎于此地的军队多半不是卫家军,也不会是尚甲那种趾高气昂的人所率领的军队。

      这种死气沉沉的军营,倒像是败军才有的。

      周沛从草原来,她知道猃戎骑兵的厉害。
      东国与猃戎在西屏关口的对峙迟早会结束,到那时,恐怕是卫家军也难以抵御。

      周沛的胸膛中一直藏成一根的鸟羽,哨兵长长叹一口气,一下子将周沛心中的忧愁吹了起来,悬着,飘着,不上不下,难上难下。她就这样提着一颗心,沿着山路继续往西北向走。

      又过两日,周沛终于在山野间见到了颜色,星星点点的赤色,乍一看像是从石缝中绽出的红花。
      她加快了速度,在日暮时分追上了蔓延至天边的红色旗帜。
      一面面的红色旗帜,如一根根烧得正旺的火把,从山坡一直烧到前方的峭壁悬崖上,那瞬间,周沛心中也突然燃起一团的赤色火焰。

      卫家军的魅力之一在于,无论情势如何危急,总让人觉得他们会赢。

      在这片赤色旗海之中,混杂着几面白色和土黄色的旗帜,白底是白马义从的军旗,而土黄色旗帜则是尚甲从昌都带来的军队。

      哨兵进帐中通报,周沛在帐外侯着。
      来往士兵神色紧张,偶尔有几位将士驾马经过。他们还不知有登马这种脚踏,仍是用抬高双脚夹紧马腹的方式前进。
      倘或他们能用上登马,与猃戎进行骑战便也不足为惧了吧。

      周沛摸索着布包中包着的的登马,心中有些犹豫。

      “喂,你!”士兵的话打断她的思绪,“进去吧。”

      尚甲坐在帐中,正读着书,见到她来也不放下手中的竹简。
      边上一人说道:“来者何人,通报姓名?”
      这人的声音十分熟悉,周沛下意识抬头去看,此人面颊消瘦,却难掩双眸中的寒气—

      竟是他?

      那个奉命镇守边关却不敌猃戎,最终弃城而逃的败将!

      那个应战不力害得耿问蓝下落不明的逃兵!

      那个曾要纳周妅为妾的白面男子!

      凉风侯—甄亮!

      周沛又惊又异,甄亮不是因战败而不知所踪了,怎会躲在尚甲的帐中?!

      周沛九岁的时候,曾陪同阿姊周妅去甄府议亲,与甄亮见过一面。
      周沛的易容术已经失效,此刻以真面目示人本就有几分冒险在。更何况她为了得到尚甲青眼相待,甚至在出发前洗了把脸!
      假使她被甄亮认出来,这几月的心血全都功亏一篑!

      周沛急忙低下头。

      甄亮又说一句:“说话!”
      甄亮的出现完全打乱了周沛的阵脚,她将头埋得更低了,硬着头皮答道:“是,回将军的话,小的—小的在壶州马苑供职。”
      “嗯—”尚甲应了一声,示意她说下去。
      周沛低着头,用余光看了眼甄亮的鞋履,说道:“小的奉苑令之命,此番前来是有要事找尚将军。”
      “嗯。”尚甲又应一声。
      甄亮立刻说道:“末将告退。”他鞠了一礼便退出去了。
      待甄亮走后,周沛偷偷看了尚甲一眼,后者仍是阅卷的姿势,面容被一排深色竹简挡住了,看不清表情。
      “嗯?”尚甲示意她开口。
      周沛开门见山道:“将军,小的有个法子,可解西屏之急。”

      啪!
      尚甲放下竹简,他终于起了点兴趣:“说。”

      周把事先想好的说辞抛之脑后,改了说法:“将军,猃奴生在草原、长在草原,族人天生擅长骑马,此番南下的骑兵更是来势汹涌。我军虽依仗西屏地势之险将猃奴阻挡在外,可拖延并非长久之计。如今两军已在关口对峙数月,正是双方军心疲软之时。我军依托西屏之险,将军应当立即下令全军趁势强攻,即可大破敌军!”

      尚甲道:“哼,本将还道你能说出什么大见地,不过就是这几句话。本将如何不想趁势强攻?”

      人人皆知,出了西屏关口就是平原坦途,那里是骑兵的天下。
      而东国的骑兵根本无法与猃戎一战,一旦离开关口,东国的骑兵便是白白送死,猃奴的骑兵只需冲杀几回合,东国的骑兵就只剩弃甲逃跑的份儿。

      不是不想打,是根本打不赢。

      “将军有了这样东西,便可与猃奴一战了!”周沛呈上登马。
      尚甲敲敲登马,问:“不过是两个铁环,能有何用处?”
      “回将军的话,这是登马,挂在马鞍两侧的脚踏。小的斗胆,想在帐外给将军操演一遍。”

      帐外。
      尚甲让侍从都退得远远的,除了他,不许任何人观看周沛的操演。
      周沛将登马系在马鞍两侧,调整好长度,旋即上马演示。直立、冲骑、甚至是倒挂马侧,周沛会的,一个不落地给尚甲演示了一遍。
      “好!此物是宝物啊!有了这登马,莫说是西屏军急,就是整个西北的军急都可解了!”尚甲拊掌而笑,连连称赞,待周沛下马,他急忙迎上去,“是苑令派你来的?”
      周沛下马而跪,如实相告:“是小的自己想来,这对登马是小的所制,只盼能助将军,以解军中之急。”
      尚甲眯起眼睛:“哦,你自己想来?那也就是说,苑令并不知此事?凡马苑之人,不得私自与军中之人来往,你可知这是犯了大忌,砍头的大忌!”
      周沛没听过马苑有这等条例,赵无月也从未提起,她不知此事之后果如此严重。见尚甲脸色大变,她有些慌乱,立刻说道:“小的知错!小的只怕错过了时机,来不及层层禀报,便自作主张…请将军责罚。”说罢,周沛又在地上重重地磕了一个头。
      尚甲来回踱步,似乎心中纠结万分,半晌终于说道:“你这般行事的确不妥。你是期盼着以此物在军中谋个职位吧?”
      尚甲一语道出周沛心中所想,她只好承认。
      尚甲道:“你造出登马,确实是功劳一件。可适才见你演练,本将才想起来,登马这东西军中早就有了。这回你是白跑一趟。”

      军中早就有登马了?
      怎么不见来往的将士使用?

      尚甲继续道:“你自作主张,白跑一趟不说,还违了马苑的纪令。不过,念在你也是个机灵之人,本将便对你网开一面,就当今日之事并未发生。你要是保命,就不要将此事同任何人说起。若是传出去,本将可护不了你。”
      尚甲只许周沛在军中住一夜,第二日便将她遣走了。

      几日后,壶州马苑。
      周沛骑着老驴回来了。
      牛勇正赶着几头马往外走,见到周沛,脸色唰地变了。他提着鞭子,气势汹汹地冲过来:“你小子,你不想干就罢了,居然还敢回来,你是找打!”
      一个马监打扮的男子阴阳怪气道:“这位黄兄弟不是官奴,又天生一张好嘴皮,自以为是当官的料,当然是看不上监长这点位备职小的活。这种人留不住,牛苑丞大可不必如此动怒。”

      马苑中说话如此阴阳怪气的,除了吴义就没别人了!

      他怎么又回来了,还一副马监打扮?

      见周沛一脸茫然,吴义“好心”解释道:“牛苑丞手底下的马监攀附权贵,竟一声不吭,越过苑令,直接往军营里去找大官儿投奔了。苑令听了,连夜就把这马监的职给撤了,也算是圆了这人想当大官儿的美梦。”

      周沛赌输了。
      登马呈了上去,却没从尚甲那得到什么回应。
      回来马苑,马监的位置也遭人偷了。

      她双手握拳,本想发作,却因饿着肚子没什么力气,便不去与他人争论了。

      不知是哪个大嘴巴子,把周沛私自去寻尚甲之事告诉了苑令,害得她因此丢掉了马监的职位。
      吴义趁虚而入,靠着他三舅韩监长的关系,又送了些礼,苑令便将这马监的位置安排给他做了。
      至于牛勇为何如此气愤,大概是苑令又以此为借口,扣了他的工钱吧。

      辛辛苦苦三个月,周沛又回到了原点,从小吏变成了身无一物的庶民。
      如今,周沛连马仆都不是。壶州马苑不许她进入,她暂时无处可去,只好再去谒舍投奔王二。

      到了东街,周沛傻了眼。
      王二的谒舍人去楼空。
      附近街坊说,王二这地儿接连死了两个人,是凶宅,半夜闹鬼,流民都情愿睡大街而不去住。
      王二眼瞧他在壶州连口饭都混不上,只好收拾收拾行囊,回老家汝北郡去了。

      周沛也有些自责,做马监得到的口粮和工钱虽不多,但她日常并无太多花销,三个月的时间里也攒了些余钱,只是忙得没时间上街去看王二。
      要是早知道王二陷入如此困境,她无论如何都该帮一把。

      快到宵禁,她仍在谒舍门口的石阶上没进去。

      人在失意的时候,就会不住地后悔自己做过的蠢事。

      周沛这时才打心眼里厌恶起自己的莽撞来。

      她转念一想,或许苑令慧眼识人,周沛能再把马监的职位从吴义手上拿回来。

      喜讯没等到,倒是又等到赵无月这个衰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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